第一八二章 膾不厭細(周一求票票

直到回了自家府邸的門前,白澤仍處於不可置信的恍惚狀態。

候在府門前引頸而盼的童子不得不掙紮著爬上車架使勁擰他的胳膊,才讓白澤恢複了神智。

白澤先是痛呼著拍掉學生的魔爪,這才趕忙抱起童子一起跳下了車,隨後轉過身對著奉公子之命將自己送回的馭手滿含歉意地道歉。

馭手並未因白澤的耽擱而有絲毫不耐神色,反而恭謹還禮,再三寬慰白先生不必以此為懷。

身為長公子府的車夫,馭手察言觀色之能比之一般的門房並不稍差,知道眼前這位已經攀上長公子大樹的諫議大夫日後必會青雲直上。

這樣一位未來的大人物今日稍稍展露的一點歉意,日後或許就會對自己有不小的幫助。

即便最後並沒有任何幫助,能與其結一份哪怕十分稀薄的善緣也是好的。

與車夫道別之後,白澤這才牽著嘰喳不停的童子進了門。

進房之後,白澤先是仔細考察了童子今日的課業,發現對方並未因自己不在而稍有懈怠,白澤微感滿意,看了看日頭就要起身去做飯。

“先生不急。”童子放下竹簡,一副嚴肅表情,伸手請白澤坐下,“我有事要與先生說。”

白澤對弟子這幅裝模作樣已經見怪不怪,根本沒吃這一套,依舊按著原樣起了身,“有話來夥房說。”

童子嘿了一聲,卻見先生已經出了門,隻能無奈起身,跟著先生來到夥房打下手。

為防走水,夥房周邊都是孤零零的空地,留出了防火帶。

從水甕中撈出一條活魚,童子忍著口水捧起,直到白澤點頭應允才滿意地笑著進門將活魚放到了案板上。

殺魚、剝鱗、取內髒、清洗,童子嫻熟的手法看得出平常也沒少做這些。

等白澤切好配料之後,童子已經將魚整治好了。

白澤是個不折不扣的孟子門生,但他並不會對下廚之事感到恥辱。

君子遠庖廚並不是一個儒者應當遵守的行為準則,而是勸誡君子心懷仁義的建議罷了,真要以子孟子這麽一句話而遠離廚房,才是歪曲經典的。

君不見,孔夫子還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嗎?

而膾不厭細之說,就是指的細切鮮魚肉。

接過童子處理幹淨的鮮魚,白澤揮起廚刀將其細細切成接近透明的薄片,撚起一片在借著陽光看了看,覺得十分滿意。

原本的魚膾到這一步已經可以擺盤上桌了,然而在扶蘇大力推行熟食並為之配備了許多器具之後,魚膾的做法便多了一道手續。

在童子使勁拉動風箱將釜中清水加熱滾燙之後,白澤將盛有魚膾的蒸籠放了上去。

以蒸籠蒸熟的魚膾不但不會失去魚肉本身的鮮美,配以蔥薑等一起蒸熟,還能去掉腥味。

在張騫通西域之前,香菜和蒜還沒能上中國人的飯桌,這不能不說是十分遺憾的。

等著魚膾出籠的間隙,白澤與童子又開始收拾生菜,看樣子是要再來一道蔬菜沙拉。

一邊清洗著,白澤讓童子說話,“方才要與先生說什麽?”

童子此時全副身心都被越發四溢的魚肉香氣吸引了,直到先生推了他一把,才懊惱地回答:“先生與公子說了什麽?”

白澤手上未停,狀似隨意道:“你如何知道的?”

“先生故意支開我之後就匆忙出了家門,回來時還有駟馬車架接送,怎麽會猜不出?”童子不屑地撇撇嘴,“而且我問過師娘了。”

白澤用還沾著水珠的大手拍了這個分析了半天廢話的弟子腦袋一下,“以後隻說最後一句就行。”

童子恨恨地呲了呲牙,讓白澤悻悻然收回了右手,“沒讓你見著公子,為何不一見麵就發作?”

白澤確實有些好奇,以這個童子的暴脾氣,如何能忍到現在才問出口,中間竟還能壓著性子剖魚做飯?

童子繼續拉動著風箱保持鍋中的溫度,聞言又給爐中添了一把柴,“原本是打定主意等先生回來就要好好說道的。”

白澤冷汗冒了出來,以這弟子停不下來的破嘴,若要好好說道,那就別想清靜了。

卻聽童子繼續道,“隻是看先生在車上發了半天呆,那馭手都沒有轟人下車,就知道事情肯定是談成了。可見日後見麵機會還多,也就不在這一次了。

“另外,日後畢竟是要同為公子效力的,在公子的車夫麵前還是要給先生留一份顏麵在的。”

翻了個白眼,白澤選擇性無視了童子最後一句話,將清洗幹淨的蔬菜都切碎放入了盤中,再與調料攪拌均勻。

“這位公子,確實與常人不同,我承認之前或許是看輕他了。”

聽到這樣的評價,童子對先生的興趣終於超越了鍋中的魚膾,“先生之前還說公子沽名釣譽,為何隻見了一麵便改觀了?”

“既然明知王上必不會準,此時推行新法,不是沽名釣譽是什麽?”

白澤還記得當時自己如此說後,樗裏偲麵上那副吃人的表情。

這也不怪他,白澤知道自己這麽不按劇本來,難免會讓樗裏偲覺得被人擺弄了一道,能給他又好臉色才怪了。

白澤不知道的是,在熊啟借著朝會之事耍弄了樗裏偲一回之後,短時間又來這麽一遭,沒拍案而起就隻能說是樗裏偲家教好了。

嗯,自家弟子此時臉上的表情與樗裏偲當時也不遑多讓了。

沒等童子發難,白澤趕緊繼續說了下去,“公子打消了我的顧慮。”

之後,白澤轉述了扶蘇關於墨家器具的功用,以及再三證明他對新法的信心和推行新法的堅定意誌。

雖然白澤不知道為何扶蘇會認為此時推行新法是最好也是最後的機會。

然而隻要扶蘇能讓白澤相信他不是僅為了沽名釣譽,就足夠白澤態度改觀了。

而真正讓白澤決定為扶蘇效力的,還是扶蘇之後對他另一個問題的回答。

“公子誌向如何?”

白澤又回憶起扶蘇當時大笑之後對此的回答。

那份意氣奮發,才是白澤甘願為其效命的原因。

“公子說了什麽?”童子被白澤的神情吸引,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答案到了嘴邊,白澤卻突然改了主意壞笑一聲,“日後同為公子效命,你自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