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攻防之能

瓢潑的大雨,給守城的昭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昭人最強大的守城利器——弓弩在這樣的天氣下完全喪失了往日的傑出效果。被雨水打濕的機括難以上弦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有雨幕遮擋,弩手根本沒辦法進行基本的瞄準。

看都看不清,怎麽瞄準?

幸虧有司馬靳此前的再三嚴厲訓誡,值守的兵士即便在如此的天氣下也並未偷懶,長平才沒有被突然出現的魏軍一攻而下。

在守將司馬靳的鞭打和怒喝下,昭軍總算險而又險地在另一邊也遇襲之前將當麵的魏軍先頭部隊強行趕下了城。

但這還沒完,借著夜色與雨幕的掩護下摸到城牆上邊的不止是魏人,還有不知怎麽繞過了上黨,趕來與魏軍齊攻長平的齊軍。

齊軍?司馬靳得知這個消息後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得了絕症。

田建這個小崽子難道就一點都不知道學乖的嗎,真以為自己的王位有多穩妥?

躲過了從暗影裏殺出的一根長矛,司馬靳在親衛的協助下奮力將對方連人帶武器一並推了下去。

“將軍,東門有殘兵自稱是陰平守軍,被魏人攻破了城池後前來避難,請將軍開門!”

“不許開門!”

司馬靳狠狠拒絕,敵軍隻從南北兩麵攻擊的情狀本就讓他心中警惕,如今在軍情不明之下,經驗老到的他更不可能隨意信任黑夜中無法證明自己身份的陌生人。

即便對方真的如所自稱的那樣,也得等到明早再說。

黑暗之中交通不便,司馬靳沒法確認此前留有少量兵力的長平周邊幾座小城是否已經遭了圍攻,還是已經淪陷,此時他隻能緊守住城池,堅持到明日才能派出信使和斥候去探知情報。

“將軍,西門也出現了……”

司馬靳不勝其煩,怒吼道:“傳令各門守軍,即便白起現在叫門,也讓他給我等到明早!”

這個夜晚即便有再多的求援,難辨真假之下,司馬靳也不可能派出援軍,更不可能開門放任自稱的敗軍入內。

“讓弩手上望樓,就給我朝著城牆根隨意漫射,不用擔心誤傷!”

弩兵的攻擊雖然在雨夜之下殺傷大減,也依然給攻城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不知何處射來的致命弩箭,對於抹黑攻城的軍卒來說,是不小的心理壓力。

“推杆!上推杆!不要搬礌石,全部上推杆給我把雲梯推下去!”

在這樣的天氣下,司馬靳不信兩軍能把重型攻城機械推到跟前來。

他當然是對的。

長平周邊的道路可不如安邑周圍那樣被壓製得十分瓷實,大雨一衝,又被大軍踩踏之後,立刻就是泥濘不堪。

除了能夠勉強用肩扛的方式踉蹌著搬到城下的雲梯,無論是準備了長久的魏軍還是遠道而來的齊軍,都沒法在此戰中運用別的攻城器械。

在司馬靳正確而及時的命令下,昭軍很快穩住了陣腳,逐漸占據了上風。

在昭軍撐過最初也是最凶猛的一個時辰的攻殺後,魏軍和齊軍的攻勢終於都顯然地弱了下去。

雨夜突襲,重點就在於一個出其不意,被叫破之後的強攻雖然一開始在守軍震驚之下略微占了些優勢,但是很快,昭軍明顯勝過一籌的戰鬥力在防守中的優勢還是壓過了對手。

畢竟,大雨阻擾了昭軍的遠程力量的同時,也給進攻方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在這樣的道路情況與惡劣天氣下攻城的士兵,抵達城下時體力就已經損失了大半,一開始的氣勢過去之後沒能一鼓而下的攻城方立刻就落了下風。

趙括心中惋惜,但還是傳令鳴金了,他看得分明,如今的強襲已經失敗,在城頭拉鋸並不利於士氣已泄的齊軍。

司馬靳的謹慎也讓趙括利用敗軍賺取東西兩側城門的計劃流產,如今已經得了周邊幾座重要據點,得了大便宜的趙括並不想繼續做無謂的犧牲。

隻要圍而不攻,趙括相信斷了糧草後勤的長平指日可破。

那邊聞聽齊軍撤退,早有退意的魏軍也在李放心有不甘的軍令下徹底撤了回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雨歇,司馬靳立刻就從各門放出了無數哨騎,探聽昨夜遇襲的結果。

隨著情報越來越多,司馬靳的眉頭也越皺越深,顯然目前形勢大為不妙。

即便司馬靳再三叮囑,輕敵大意的幾座小城與護衛大營,還是被突然襲擊的齊魏兩軍攻破了大半,隻有零星幾座還在昭軍手中的小城散落在長平周邊,寥作護衛。

但實際上,不能連成一片的防線,已經無法阻止兩軍對長平直接的威脅,司馬靳在一夜之間便從穩如泰山落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沒了外部的支援,長平就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城。

而困守孤城,從來都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

田單能夠守住即墨五年,那是因為即墨本就是齊國大城,無論是軍械還是糧草都十分充足。

但長平城小,昭軍實際在此處開始駐紮也才幾日功夫,軍中的糧草隻夠一月開銷,至於軍械就更為匱乏了。

而且司馬靳心中清楚,白起主軍的幫助,在短時間內是不用指望了。隻能希望白起那邊的進展順利,能夠令魏軍不敢再如此肆無忌憚。

然而實際上,白起的進軍從一開始就不順。

突然來臨的大雨使得道路泥濘不堪倒也罷了,為什麽野王周邊會在一夜之間突然出現了這麽多嚴陣以待的魏軍?

白起挑眉震驚不已,難道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魏無忌的本事?一向不以用兵之能示人的公子無忌,竟能猜得到自己的用兵方略?

初次試探交鋒之後,白起從士卒的口中得知,對麵魏軍的守將竟然是個年過七旬的老頭,這就更讓白起嘖嘖稱奇了。

魏軍的主要將領就那麽幾個,沒聽說有這麽老的啊。

待到打探清楚對方此前隻是個守門人,白起在稱奇之餘也對這人提起了一些興趣。

“此人名叫侯贏,人常尊稱其為侯生,原是大梁看門人,後受公子無忌禮敬而尊為食客,但其人入府之後也不曾有過任何事跡流出,隻又成了信陵君府的看門人而已。”

這可真是不知彼了。

畢竟一個從無事跡的老頭,白起再如何也做不到知彼上。此一節,隻能算是對方占了些微弱優勢,誰讓白起早已名傳天下呢。

之所以說是優勢微弱,就在於白起明白,自己不知對方,對方卻也未必能做到“知己”。

將領所言的知己,是要對己方的軍心戰力了熟於心,一個此前未曾領軍的老頭,即便再是天賦卓然,也必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就對手下兵士如臂指使。

白起所料的當然不錯,侯生的確做不到對手下官兵的“知己”,但是他也不需要做到如此細致。

侯生有識人之明,他所需要知的,僅僅是幾位高級將領而已,隻要能夠指揮這些將領發揮出自己的才幹,對他而言就已足夠。

“白起自統軍以來,用兵之巧思,總給人其善用險計的印象,然而我觀其人用兵之道,隻在一個‘穩’字。”

這是侯贏給白起的評價。

這與白起的一生之敵——李牧的評價可謂如出一轍。

同樣,這也是侯贏猜出白起將要兵犯野王的原因,因為要穩妥地戰勝魏軍,沒有比斷絕糧道更好的方式了。

但是侯生不知道,他所要麵對的,可不止是一個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