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公子示威

前往曲陽的道路並非一帆風順,章邯的前鋒遭受到了魏軍堅決的阻擊。

曲陽守軍並沒有等在堅城之中被動等待昭軍兵臨城下,反而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出動出擊。但他們吸取了安邑之戰的教訓,並沒有頭鐵地跟昭軍繼續野戰,而是在三十裏外於道中設寨而守。

這也可以理解,恐怕安邑之戰後,再沒有任何國家的任何將領敢於跟昭軍正麵野戰的了。

昭軍正麵野戰無敵這個概念,借由十萬魏軍的鮮血,再次明明白白地印在了列國人心裏。

有得有失。

有得的一點在於日後昭軍能夠輕易選擇用兵路線,但這樣造成的後果就是,日後昭軍恐怕再也得不到一戰而下的輕鬆機會了,此後隻會有越來越多的攻城戰,比如此刻章邯麵對的這樣。

在嚐試攻寨兩次未果之後,沒有合適攻城器具的章邯放棄了迅速攻破營寨的想法,一方麵將大寨嚴密圍住,一方麵派遣了少數斥候越山而過,嚐試探明敵軍虛實。

此前渡水之時沒有進行太過激烈的阻撓,為何要在幾日之後於道中設寨堅決反抗?

在這幾日間發生了什麽,引起了章邯的關注和猜測。

催促與等候後軍將攻城器械運上來的期間內,章邯也沒閑著,攻寨的第二日晚間便詐做中計,引魏軍劫營之時反攻敵軍大寨,一舉攻取了此前屢攻不下的營盤。

然而章邯還沒能得意多久,探報回來的消息讓他頭疼不已,連夜將情報又命人遞送給了後方正在抓緊趕路的扶蘇。

扶蘇在接到消息後也咋舌不已,再三確認情報無誤後,立刻召集眾人前來馬車上,議論起魏軍意圖來。

這架由蘇夢澤專為扶蘇出行而定製的車廂內部十分寬敞,足夠五六人在其中伸展拳腳而不會覺得局促。

並且扶蘇還偷偷使用了減震裝置,使得轀輬車的顛簸大為減緩,舒適度提高了數個檔次,遠超始皇的座駕。

“三十裏之間立寨二十餘……”第一個發言的依舊是樗裏偲,此時就連一向言辭犀利的他說起魏人的舉動也有些磕磕絆絆,“魏軍這是……這是要拖延?但他們在拖什麽?”

“還不止如此……”馮異將前方最新送到的軍報送給扶蘇過目,“據斥候消息,魏軍前方營地之後依然不斷有工兵往來,似乎立寨之事還仍在繼續。”

還要繼續立寨?魏人這是在玩塔防嗎!

扶蘇對於魏軍的“慫”頭疼不已,不就被安邑之戰打疼了麽,就這麽喪失了骨氣也太可恥了些。

“魏軍原本的作戰方略應該是要引誘我軍深入然後伺機圍攻的,如今為何卻要阻止,是有何變故嗎?”

沒人能夠確切地回答董方的問題,情報不足實在是一件讓人無比惱火卻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雖然不知魏人的根本目的在何處,”甘羅也接口道:“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魏軍是想要將我軍滯留在此地。”

王翦的教誨言猶在耳,既然知道敵軍目的是什麽,就要想辦法讓他們無法達成目的,扶蘇稍稍推開車窗,向候在馬車外的傳令兵吩咐了幾句。

傳令兵躬身聽仔細後抱拳告辭而去。

等到扶蘇關上車窗轉回頭來,樗裏偲代表軍機處幾人問道:“公子方才下了何令?”

扶蘇並未向心腹們隱瞞,“沒什麽,隻是傳令讓軍士注意問詢附近的樵夫鄉民,看看有沒有能夠供軍隊通行的小路繞過去。”

“此等事,由韓人去做或許好一些。”

“嗯,我就是這麽吩咐的。”

“公子思慮周詳。”眾人紛紛躬身讚揚。

聽得多了,扶蘇現在已經不會為這等“馬屁”動容了,“此外,白起軍的動向必須給我打探清楚了。馮異!”

馮異起身,“公子吩咐。”

“告訴斥候軍,無論付出何等代價,都必須將白起的動向探明。我隻給五日時間,五日之內若還探不明,就都給我退休了回安邑填溝去。如此一問三不知的斥候,要來何用?”

扶蘇臉上並無太多的不滿之色,但是語氣中的怒意讓車廂溫度將了好幾個點。

馮異冷汗淋漓,知道公子對情報工作的不滿已經接近了頂峰,“唯。請公子放心。”

隨著這道滿含警告的軍令下發,不止斥候軍,整支大軍的氣氛都為之一緊。

一直以來,賢公子的治軍都給人春風拂麵的感覺,又因為扶蘇大力提升軍人待遇的事情廣為流傳,這在為扶蘇帶來了軍中無數好感的同時,也難免使得受扶蘇轄製的兵士們有了些怠惰情緒。

倒不至於做出陽奉陰違的事來,不過兵士們願意為扶蘇效命,更多的是因為他的“恩”,但這遠遠不夠。

扶蘇要的不隻是他們的“效命”,作為自己手中的利刃,扶蘇需要他們在必要時能夠毫無遲滯地為自己“效死”,而這一點,單純的“施恩”不可能達成。

是時候讓這口利刃接受一下鐵錘的敲擊了。

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中告訴我們,如果要在民眾的愛戴和畏懼中選擇,君主無疑應該選擇畏懼。

因為愛戴是由恩義來維持的,但人性是惡劣的,任何時候隻要有對自己有利,人們便會選擇將恩義這條紐帶一刀兩斷。可是畏懼,則由於害怕受到懲罰而一直維持。

當然,這種在西方“暴君”觀念下的學說未必完全符合有“禮”來維持社會秩序的東方意識形態,故而扶蘇一直在向外界展示自己的“仁義”,這同樣是韓師教導他的“大仁”之學所提倡的。

但人性是相通的,因此扶蘇必須不斷提醒身邊的人,他們必須要對自己保持足夠的敬畏。

於是在扶蘇親率大軍開始對第二座營寨開展攻勢後,氣勢為之一肅的昭軍很快就在攻城器具的幫助下順利攻下寨來。

頗覺滿意的扶蘇也不吝惜自己的慷慨,宣布所有參與攻寨的兵士,每人可以分得一條肉幹,首先入寨的一屯兵士可額外獲得一杯美酒。

不止是獲賞之人,全軍都為公子的賞賜而高呼感恩,士氣由此而勝。

“賞罰分明,恩威並濟,公子的馭下手段頗得章法了。”

“是梅姨教得好。”

與扶蘇站在寨中望樓上交談的,自然就是看著扶蘇長大,被其尊稱為梅姨的梅子酒。

一別數月,梅子酒似乎並無變化,連身上都依然是那件不染纖塵的淡到幾乎完全素色的淡青長裙,似乎大雨和泥濘的道路都未曾有過。

梅子酒掩口輕笑,“那也是公子悟性上佳的緣故。”稍頓了頓,梅子酒帶來了鹹陽最新的消息,“西戎與匈奴的聯軍對大昭而言不足為患,楊端和與羌瘣配合打了數個大型圍殲戰,斬首不下十萬,已經解了西境的危局。”

羌瘣本就是羌人,楊端和也是極為擅長騎兵奔襲的,有這兩人在西線配合,大勝是無疑的,隻是如此快的速勝仍是讓人有些佩服。

眼見公子點頭不已,梅子酒又笑著添了一句,“公子的三弟也隨軍出戰了,據說表現十分出眾,得了王上親口誇讚。”

以嬴騏的弓馬嫻熟,以及能夠一矛刺死巨熊的卓絕武力,在那般天高地闊的戰場上自然是所向披靡的。

扶蘇當然也為這個弟弟的武功高興,不過遭受匈奴入侵損失最大的,一直都不是大昭。

果然,又聽梅子酒道,“隻是義渠在主力盡出之後突逢襲擊,義渠的老弱殘兵抵擋不住,大量難民南下,都擠滿了涇水邊。”

失去了幾乎所有財產的大量難民逼近首都,這對大昭來說必然會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要處理這些難民,要比安置好歹還有些浮財的流民來說困難許多。

“上將軍帶兵駐守涇水,不許難民繼續南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即便可能有些不夠人道,但保證國都的安穩顯然更為重要。

但鹹陽的消息顯然不止於此,梅子酒繼續道,“義渠首領翟黎上表請求將義渠設為郡,王上已經同意了,朝中暫定郡名為北地郡。”

翟這個姓,記憶不錯的話,應該還是宣太後賜予義渠人首領的,當時的首領也叫做翟驪,不過是同音不同字。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原本曆史上早在先昭襄王時代就已經設縣的義渠,最終還是接受了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轄,隻是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下設郡,總會給人一種……

扶蘇想些什麽,梅子酒幾乎是一猜就中,沒等扶蘇說出,就替他解釋道:“落井下石?義渠人不會這麽想的。大昭對義渠的恩榮以及扶助在近幾十年來是挑不出毛病的。

“單說此次匈奴入侵,大昭對義渠的支援也是不遺餘力的,即便自家同樣被入侵,大王也派了同等兵力北上支援,這些事在義渠人心裏都是有賬的。”

扶蘇點頭稱是,要說政治上的誠信,整個春秋戰國時代都找不出任何一個主君能與始皇帝相提並論的。

不知是不屑還是性格使然,始皇從未有過背盟之舉。

這或許也是各國都對大昭的威脅心知肚明,仍會甘願與大昭訂立盟約的最大原因。畢竟一個不會給自己背後捅刀子的盟友總比同床異夢的“同路人”靠譜得多。

這或許也是時代的必然。

在國勢力壓列國的時代,大昭需要的不是從背盟中獲得的那點蠅頭小利,而是更應該瞄準能夠從本質上繼續提升政治影響力的行為。

善於總結學習的扶蘇,又從“霸道”老師始皇那裏,學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