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有幾秒鍾的沉默,上級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他稍微調整,然後用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又看回電話。

“你們說烈火沒有變節,”他說,“但我需要的是合理有力的證據。而且他不是普通的線人,他的資料我看了,是學化學生物都。你們不要忘了毒\\品是怎麽來的,如果他真的開始給花園做事,那就也是逃犯。”

“他不會,”蕭過聲音肅沉,瞬間露出了氣勢,“就算是從私人角度來說,他也絕對不會給花園做事。十七年前,塵先生殺害了逾方市禁毒大隊隊長滕勇安警官,那是對烈火來說很重要的人。”

蕭過很遺憾地不能用“養父”這個詞,上級也聽得皺了眉,因為如果烈火是烈士之後的話,事情就又不一樣了。

但這並不能打動上級,他加重語氣,說:“我要的是證據。”

“那樣的話。”蕭過放低了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幾乎像是一種放棄。他說:“我拿不出證據。”

上級有些憤怒,說:“沒有證據你......”

蕭過說:“但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沒有用,”上級瞪著眼說,“現在所有從嘴裏說出來的,不管是誰的嘴裏,都不能成為證據。他的行為就是變節,我命令你現在立刻切斷和他的聯係,回到境內來!”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點響動,然後蕭過說:“如果我真的走了,放棄的不隻是烈火,還有我們之前做

的一切努力,還有烈火所做出的犧牲。”

他的聲音非常清晰,而且比之前更加響亮,似乎是從坐著的姿勢站了起來。

蕭過繼續說:“當年烈火在國外主動聯係獵狐辦,目的不是自保,而是為了徹底摧毀塵先生和花園的涉\\毒勢力。這十年他提供的信息真實度和偵破率幾乎都是百分之百,如果沒有他,我們不可能定位忠良寨或者捕獲那些邊境附近的毒\\販。烈火作為線人,在生死線上工作了十年,要麵對的是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想象的危險,如果現在因為信任問題而被拋棄,那是我們警隊和部隊的失職。”

也許悶葫蘆都是這樣,要麽就不開口,一認真起來就是這樣中間幾乎不帶停的長篇大論。上級都被弄得愣住了好一會兒,然後說:“並不是我不願意繼續信任他,他在到益嵬鎮的路上明明是有時間和機會可以聯係你的,可他並沒有這樣做,這個邏輯解釋不通。”

“他給我打了電話又掛斷的那次,”蕭過說,“應該是想告訴我他接下來的行動,但他放棄了......”他暫短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這說明他要做的事不僅緊急,而且風險極大。他不告訴我,不征求我和譚局的同意,是因為他已經做出了一個人在混亂局麵裏戰鬥下去的決定。”

上級說:“我不理解。”

“這就是烈火,”蕭過苦澀地笑了笑,說,“他總是這麽瘋狂,還喜歡丟下我。”

這個話太曖昧了,偏偏蕭過還就真敢把它放到此時的會議上說。上級的臉色精彩紛呈,最終還是沒有質問下屬的私事,隻是問:“他一個人要去做什麽?”

蕭過說:“我想和花園寨子裏的那六百公斤存貨有關。”

譚燕曉的目光陡然一亮,她說:“沒錯。”

辦公室裏的人都看了過來,譚燕曉微微前傾身體,說:“鴕鳥在我們的控製下和塵先生童話,約定好的交易量是六百公斤,但塵先生留下的海\\洛\\因隻有一百公斤,這說明他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像約定好的那樣用他手裏全部的剩餘毒\\品交換兒子。”

上級聽後沉默了很久,會議室裏的所有人幾乎有些屏息凝神。最後上級點了點頭,語氣很淡地說:“我知道了,我會考慮。”

***

風逐漸強了起來,冷霧被推著流繞在矮山周圍,破敗寺廟前鍾聲細碎。蕭過站在台階下,仰視著殘缺的佛像,佛身上的短綢如同紅浪,振風而響。

蕭過已經換下了偽裝成翡翠商人時穿的西裝,作戰服能顯出他結實高大的體型,衣服下的肌肉是他身為警察特有的功勳。這個男人原本算不得特別英俊,兩道又直又黑的眉綴在一張輪廓深刻的臉上,壓著一雙銳利的眼睛。

他站在佛的目光下,整個人都顯得沉鬱冷峻。電話已經掛斷了,上級沒有給確切的話,但也沒有再次要求他撤回。在此時此刻,這就是希望。

要求撤回也沒關係,就算是強行的,他也再次出境。辭職信上次就準備好了,他一定會找到滕錯。

***

車子開上崎嶇的山路,是和忠良寨不同的方向,但離益嵬更遠。滕錯靠著棒棒糖和香煙保持清醒,從半下午開始開車,一直到後半夜,新的地點還沒有到。

“沿著河道開,”塵先生下午休息好了,一路指揮,說,“再有幾公裏,我想就可以看到於行他們。”

高聳的荒山上,未經開發的密林覆蓋土壤,好沒從冬季恢複過來的枯枝亂伸,掛得擋風玻璃上都出現了劃痕。塵先生看著窗外,給滕錯介紹,說:“這裏是我最為隱秘的據點,我曾經想過,如果我有朝一日可以退休,其實可以在這裏一直過下去,安享晚年。”

車窗的邊角處凝結了冰霜,這說明他們正在靠近某處自由流動的水源。路旁就是陡峭的懸壁,灌木植被厚鋪,是望不到底的與世隔絕。

一種沉重磅礴的聲音隱約傳來,空氣中逐漸被細小的水珠充盈。直覺化作後脊上的冰涼,滕錯忽然知道他們在哪兒了。

巨大的瀑布就在不遠處,車子停下來,打開門走下去,他們就站在千丈水流的源頭。月色隔著輕霧,能見度不高。滕錯打開手電,再往前幾步,就能踩著尚未變深的水。

這裏不再是境外,而是曲折邊境線的一部分。仿佛飛落白緞的瀑布成為分界本身,橫跨過去,就可以回到祖國的懷抱。

這裏還是夜見曦當年掉下去的地方。

新的據點就是瀑布一側的山洞,在境外的這一邊,車子要停在林子裏,再徒步過去。這裏的確非常隱秘,如果沒有知情人帶著,這樣的崇山峻嶺,恐怕連上山也做不到。

龐叔從另一輛車裏下來,但塵先生沒有看他。無論什麽原因,他在公路上失職沒有看到界碑是事實,至於能否重獲信任,這要看塵先生日後的決定。

也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一向冷漠的人微微皺著眉,看上去竟然像是有點緊張。

左右的保鏢打著手電照明,塵先生和滕錯並肩向前走。然而忽然開始而後連綿不斷的槍聲驀然從前方傳過來,保鏢們立刻就都拔了槍。

兩架直升機的螺旋槳劃開空氣中的水霧,遠遠地能看見有端著槍的人接連跳下來。塵先生身邊有幾名保鏢先往前跑去查看,其他人瞬間全開的手電讓黎明提前到來,滕錯在倉促中看了塵先生一眼,老人的凶色已經不再掩飾地出現在了臉上。

塵先生之前說的是真心話,他的確是把這裏當作養老之地在對待,除了身邊最信任的親信,連滕錯都完全不知情。不管來的人是誰,都不應該。

但現在沒時間想這些了,一名保鏢和滕錯同時架住了塵先生的兩隻胳膊,把人拽到了一棵樹後,又按著人背靠樹幹蹲好了。滕錯從旁邊的保鏢手裏拿過一把他們自己做的56式衝\\鋒\\槍,對塵先生打了個手勢。

“小錯,”塵先生忽然握了把他的手腕,說,“別參戰,先看一眼情況。”

滕錯點點頭,帶著幾個人貓著腰衝了出去。不遠處已經能看到洞口,直升機就盤旋在林子和河流的上方,有繩子被放了下來。

交火的明顯是兩夥人,滕錯看到了正帶著人守在洞口前的於行,洞裏大概就是那六百公斤的三九了。花園的人作戰時還算是訓練有素,而從直升機上下來的武裝分子穿著並不統一,有的直接從防彈背心裏露出胳膊,但他們用的都是重武器,火拚的時候非常猛,於行並不能占到便宜。

對方是誰不重要,目的是花園的存貨,這是滕錯目前能獲得的信息。他身邊隻帶了三四個人,所有聽了塵先生的話,沒有貿然加入戰局。

以防萬一,他已經給56衝裏裝填了子彈。然而等他再次從樹後探出身的時候,卻被黑夜裏的蒼白膚色晃了眼。

五個武裝分子完全地保護住了夜生,他的懷裏抱著看起來並沒有意識的夜見曦。輪椅從戰場的邊沿往直升機扔下的繩索去,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於行看見了,但因為被拖住而無法靠近。

火\\藥和鮮血在昏暗裏炸開豔麗的顏色,可他穿了件純白的襯衫,就連蓋著雙腿的毯子也換成了一塊淺色的。他才是個真正的瘋子,在這個時候也要追求那該死的儀式感。眾人汙濁唯他純淨,這就是夜生所信的現實。

無論夜生有沒有參與這件事,滕錯都不能讓不法分子把毒\\品搬走,不然他就白救塵先生回來了。而此時能扭轉局麵的就是塵先生身邊的那四十幾個保鏢,滕錯把槍暫時拄在地上,用手電直接晃了下身邊一個保鏢的眼睛。

“回去告訴塵先生,”他飛快地對那個保鏢說,“不知道來的是誰,可能是土爺的人,要劫咱們的三九。來不及了,我先去阻止他們。”

保鏢點點頭,開始往回跑。滕錯揮手,剩下的幾個人就跟著他站了起來。

滕錯目標明確,舉槍瞄準,決意要先解決掉夜生。此時夜生他們已經到了直升機底下,先用繩索把夜見曦送了上去。

有武裝分子站在一旁擋住了夜生,被滕錯一槍轟爛了腦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