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算太高,半山腰的小村子已經廢棄了,梯田失耕,泥土鋪成一片。到山頂之後能看見另一邊背陽麵,森林綿密綽約,罩著相連的山峰。

蕭過低伏在灌木後麵,身側的樹木被這裏的秋天凍概了一點點,伸向月亮的部分盡是枯枝。

工廠和院落都不小,用肉眼就能看到。

蕭過拿出望遠鏡,對身邊的項山說:“分析環境。”

這是來自副隊的臨時小考,項山立刻估算了占地麵積。

“看上去像個養殖場......四麵環山,在河道邊上,這樣的條件確實適合發展養殖業。”項山拿著望遠鏡,認真地說,“但窗戶不透明,而且院子裏養了大型能攻擊人的犬類,結合毒\販的逃跑方向和戴隊長他們發現的屍體,這裏的嫌疑很大。”

蕭過在指尖撚著一片落葉,問:“偵查方向?”

“最不打草驚蛇的方案,”項山回答,“是取到河水的樣本,回去化驗,看是否有涉毒成分。”

蕭過“嗯”了一聲,說:“不錯。”

項山明顯鬆了口氣,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沒敢離開望遠鏡。他臉上被這裏的蚊蟲叮了好幾個包,在黝黑的皮膚上非常明顯,他沒忍住撓了幾下。

他又看了一會兒,說:“蕭副,有人出來了。”

蕭過還盯著那個方向,伸了一隻手過去,項山就立刻把望遠鏡給了他。

蕭過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透過目鏡筒看滕錯,那人在院子裏蹲著身,和兩隻一看就知道不友好的狗對峙。滕錯沒做什麽動作,但就是把狗嚇得往後縮了縮,滕錯還伸手揉了好幾狗頭。狗越不理他,他的玩心就越大。

蕭過抿了抿嘴,笑了一下。

“不用取水化驗了,”他沒轉頭地對項山說,“這裏有我......我們要找的人。”

那人躲在狗窩邊上發短信的時候蕭過一顆心都懸了起來,好在沒出事。他沒挪開望遠鏡,低頭借著遮擋喘了口氣,胸膛的起伏才停,手機就震動起來。

他接起來,譚燕曉在那邊問了問是否已經和戴盛民見麵,然後說:“烈火給我們提供了他們的落腳地點,他們後天出境。”

剛目睹完全程的蕭過說:“我就在山頂。”

譚燕曉有些驚訝,說:“那麽他大概是不放心。”

這裏已經是荒郊野嶺,但因為蕭過跟得近,滕錯身上的追蹤器並沒有失去信號。滕錯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選擇和譚燕曉聯係,這是一步險棋,不僅有被發現的可能,而且這一次過後他手裏的那部電話就不能再用來聯係,這和狙擊手不會在原地開兩槍是一個道理。

但他仍然要這麽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蕭過想的沒錯,他就是那種會為了任務冒險的人。

“工廠是製\\毒點,”譚燕曉說,“他們在做四號海\\洛\\因,烈火的意思是搗毀。”

警察要跟著烈火找塵先生,這不代表他們也能允許藍蝶和那些毒\販輕易出境,何況山坳裏是生產基地。譚燕曉本來的意思也是在邊境把人拿下,隻讓滕錯走。

蕭過說:“那就要和邊防合作。”

“嗯,我會聯係戴盛民。”譚燕曉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說:“線人烈火的安全,我交給你。”

除非情況危急,否則她不會向更多的人表明滕錯的身份。蕭過折斷了掌下的落葉,說:“明白。”

望遠鏡依舊能捕捉得到滕錯的身影,他坐在狗窩邊上抽煙,把腳翹在狗肚子那兒,當腳墊用。

***

一個地方集結了邊防部隊要找的製\\毒人員和被逾方市警方統計的毒\\販,抓捕宜早不宜遲。製\\毒場要定期出貨,早動手就能阻止毒品外流,甚至能追回已經賣出去的毒品。而藍蝶一行人要逃出境,說不定會提早動身,行動迫在眉睫。

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戴盛民就拿著平板電腦和譚燕曉通上了話,獲得了幾名逃犯的信息。他一一看過照片,到滕錯那兒的時候也沒忍住又確認了一次性別。

“據可靠情報,工廠內有十四個人,幾乎人人持槍。”譚燕曉說,“院門口有兩人把守,屋子裏有超過十五公斤的毒品,還不算從逾方市跑過去那些人身上帶的。”

“明白。”戴盛民說,但他緊接著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說:“謝謝譚局這麽精確的情報,但是譚局,有什麽你可不能瞞著我啊。”

他是個精明的人,譚燕曉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她仍然非常平靜,說:“情報需要的就是精確,但我隻能幫你到這兒。戴隊長,你是現場指揮。”

戴盛民答應了一聲,調出鳥瞰圖。半山腰的小院子,部屬起來不困難,他們的目標也很簡單,就是人贓並獲。

他們總共三十五人,其中十名士兵要在外圍警戒,並用阻車器和軍用越野車斷了能從田間逃離的山路。

“剩下三十個人分成五組上山,”戴盛民說,“目標是在保護證據的前提下對犯罪人員進行抓捕。蔡隊、蕭副,你們的人我就放心撒手,咱們的通話器會全程保持暢通。”

“逾方市的那些人我們要活的,”蕭過在防彈背心外麵套上衝鋒衣,“有勞戴隊長留心一下。”

“好,你放心。”戴盛民把地圖一收,說:“行動。”

***

滕錯睡醒的時候兩隻手都還在褲子口袋裏,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握著蝴\\蝶\\刀。其他人已經在吃早飯了,他把手拿出來,拽掉蓋在身上的衣服。

昨晚他給出去的信息譚燕曉已經回複收到,在那兒之後就沒了聲音。滕錯站起身,看到窗外剛剛有點亮光。

“小兄弟起來啦?”正捧著碗喝粥的侯韋康抬頭,笑著招呼他坐。

滕錯揉了揉後頸,垂手興致缺缺地舀粥。

侯韋康看著他的臉色,問:“不合胃口?”

滕錯咬著半個窩頭,看了侯韋康一眼,用嫌棄的表情回答了他。他問了一圈也沒人有糖,煩得很,正好有人要去給兩隻狗喂食,滕錯就跟著一起出去了。

晨霜覆在墨綠的葉子上,晴空湛藍,空曠下的風聲緩慢地安撫人心。滕錯摸了摸狗,站起來抬頭看天,長發垂在身後,完整地露出他的臉。他天生媚色,脆弱的脖頸向後彎,在陽光底下閉了閉眼,褪掉了一點偽裝。

圍牆後邊站起警察的瞬間,兩隻紐波利頓開始狂吠。滕錯隻來得及回頭看一眼對準了工廠的那排槍口,就得向內退。

他拔出腰間的手\\槍,那個和他一起出來喂狗的“操”了一聲,快速解開了鎖著狗的鐵鏈。兩隻狗直衝向已經進了院子的警察,工廠裏的藍蝶和侯韋康都已經拔了槍。

工廠建築有後門,裏麵的人得迅速從那裏出去。藍蝶的眼神發狠,在倉皇中剜了侯韋康一眼。

“操!”有毒\販罵聲,“警察怎麽來了!”

後院也進來了警察,後門被堵了,藍蝶做了個手勢,滕錯對她點頭,幾個人暫時停在遠離窗戶的牆邊。前院的狗吠聲已經停了,在稍遠一點的地點指揮的戴盛民拿著喇叭喊話。

“邊防警察!”他急促有力地說,“停止一切抵抗,出來!”

然而每個人都知道這隻是走個形式,在這棟建築裏的都是販\\毒製\\毒量按噸算的人,投降不是選擇,他們窮凶極惡,死也要拉上墊背的。

“去開車,”藍蝶對身邊的保鏢說,“撞出去。”

她從拐角處現身,向後院的警察開槍,其他毒\販跟著她打,藍蝶的保鏢得以發動汽車。侯韋康不知道從哪兒弄出了幾顆手\\雷,神情很瘋狂。

“操蛋,”滕錯聽見侯韋康嘟囔,“大不了一起死!”

經過了改裝的吉普車直接穿過工廠一層,各種化學裝備在撞擊中變形飛出,不明成分的粉末彌撒在空氣裏。吉普直衝向警察,從兩邊衝出的警車被逼得明顯減速。

撞上去就是兩敗俱傷,但警察們的任務是抓捕而不是擊殺,更不是送死。殺死嫌疑人也是萬不得已的選擇,在交手中殺死這些人遠沒有送他們上審判庭好。

吉普車像是瘋了一樣橫衝直撞,而站在院門邊的正是蕭過。他的身材在一眾帶著頭盔看不清臉的警察裏也很突出,他一把推開身側的項山,自己站在原地沒動,在吉普車進入射程之後迅速開槍,打爆了汽車的左前輪。

吉普車的方向開始發飄,蕭過的下一槍準確地打在司機麵前的擋風玻璃上。車是防彈的,但這一槍讓開車的人慌了神,向左邊猛打方向,又因為爆掉的輪胎而無法轉向。

開車的保鏢伸手要掏槍,蕭過揮臂做了手勢,左右兩輛警車開過來,把吉普車死死地夾在了中間。

車裏的人搖下車窗,和警察們槍戰,工廠裏也出來了人,火拚已經開始。

工廠後院裏是同樣的光景,毒\販們的戰鬥能力超過了警察們的想象,他們有一把重機槍,竟然暫時把警察壓製在了院子裏。

藍蝶跑到窗邊,抬肘擊碎了玻璃,想翻出去,但窗外已經有了火力壓製。滕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人按在了窗戶底下,子彈貼著藍蝶的頭皮飛了過去。

前後門口都有藍蝶的保鏢在抵擋,但毫無疑問,他們被困在了工廠裏,靠牆蹲著。滕錯兩掌間握著槍,垂在大腿邊上。

有的毒\販跑向樓上,警察已經開始往樓頂的避雷帶下攀登的鉤子,踢碎窗戶進入高層。碎玻璃和泥土到處亂飛,子彈都幾乎都是貼著身體飛過去,工廠裏傳出毒\販的慘叫聲,應該是中槍了。建築裏麵化學品太多,還有小範圍的爆炸聲。

這座山上就一條能通車的路,這會兒肯定被警察堵死了。滕錯在一片轟雜中指向後門,對藍蝶喊:“出去!我們得步行出境!”

他們要從後院出去,進入山林,步行翻過前麵的矮山出境。藍蝶點了點頭,說:“盡量不要分散,但如果分開......”她抽空開槍,“目的地是益嵬鎮。”

益嵬在他國土壤上,是過了邊境緊鄰的小鎮,滕錯記住了。有進入工廠的警察逼近,被藍蝶一槍打中了防彈衣,向後仰倒。她身側的保鏢貓著腰在前開路,被一槍打在胸口。

藍蝶一言不發,從侯韋康手裏拿過一顆手\\雷,利落地投向後門的位置。

牆體被炸開,從裏麵飛出的尖銳物體如果劃過喉嚨就是死。有人被炸傷,血肉濺了滿地,哀嚎聲被掩蓋在槍聲之下。

有警車從前門開進了工廠,槍聲就響在身後。滕錯感到右臂一陣劇痛,應該是被子彈擦傷了。他經不住向前踉蹌,就是這一下,已經讓他和藍蝶拉開了距離。後院並沒有受到警察的主攻,藍蝶和另外兩個人已經跑了出去,他們利用停著的車作掩體,一點點接近後山的森林。

滕錯雙手撐地,回頭看到了警察的槍口。他向側翻滾,子彈擦過他的發稍。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巨大的轟響就從頭頂傳來。在化學物品裏槍戰終究要出事,爆炸發生在二樓,整個樓層被炸開,有人被氣浪推著翻滾下來,已經麵目全非。樓板出現了裂痕,火聲劈啪,熾焰順著樓梯燒下來。

這給了滕錯一個喘息的機會,他捂著手臂,血溢出來,傷比他想的嚴重。後門空著,他如果要跑,那就是現在。

然而滕錯抬起槍,爆了不遠處一個毒\販的頭。

那人正試圖向一名受傷倒地的警察開槍。

火焰燙噬,滕錯能聽到上方已經傳出危險的聲音。地似乎搖晃起來,滕錯抬起頭,看到了樓板的轟斷。

他看向門邊,知道已經過不去了。樓層坍塌,燃燒著的物品掉下來,赤紅和黑暗在頃刻間壓了下來。

蜷縮起的身體談不上絕望,就是坦然加上一點點的恐懼。可是疼痛不會挨著滕錯,因為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托在了他的後心,胸膛的顫抖層層傳遞,地震般的狂響之下,是滕錯一輩子也不會認錯的喘息聲和強勁心跳。

滕錯睜開眼,有人側身匍匐在他身上,一手抱著他,一手舉著盾牌,頂住了從上砸下來的水泥塊,為他們創造出暗無天日裏唯一能生存的角落。

昏暗裏,滕錯胸口劇烈起伏。他還在喘息,抬手推起了這人的頭盔。

濃黑的眉眼露出來,他和蕭過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