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眼深得滕錯的喜歡,他在研究院的工作九月份報到,這幾天的生活就是每天晚上去酒吧,酒不少喝,但不碰人,連話都很少說,然後找代駕回住處,倒**蒙頭睡到日上三竿。

睡不著就吃安眠藥,或者爬起來把電視隨便調出個頻道開到最大聲,然後在沙發裏窩上幾個小時,無聊了就能覺得困,最後總能迷迷瞪瞪地睡著。

滕錯在生活上很隨意,才搬進來不到一個星期,公寓一層已經亂得像狗窩。就剩下廚房幹淨得嚇人,冰箱是空的,滕錯不做飯,不會,餓的時候一般都是出去隨便打包點什麽回來。

除了剛到那天傍晚,他沒再上過二層。

八月二十六號這天滕錯在日曆牌麵前站了半天,能讓他記在心裏的日子不多,這是其中一個。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他還是忘不掉。

夕陽將整麵落地窗都塗成淺橘色,在地上拉出人的影子,窗戶是開著的,晚風吹進來,窗簾飄過來,光和影層疊變換。當年的畫麵被重組出來,隨著不停流淌的歲月長河飄晃,滕錯站在名叫未來的彼岸,還能看到街巷中少年牽手,奔跑,以及笨拙親吻的樣子。

他就這樣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客廳中央,看著太陽在寂靜中消失在城市樓群的後方。夜晚燈火亮起來的那一刻,滕錯走過去一把拉上了窗簾。

滕錯這段時間幾乎天天來貓眼,他又是讓人過目不忘的長相,酒吧的經理早就認的他了,給留了吧台陰影裏的那個位子,滕錯一般都坐那兒。滕錯沒抬眼,從皮夾裏抽出鈔票往吧台後麵一遞。

滕錯今天直接點了一瓶,不停杯地喝了不少,他酒量很好,但一個人喝酒不計量,容易多。其實他不怎麽在乎,今天這個日子,醉就醉了。

他喝到第二瓶的時候臉頰開始發燙,但頭暫時還沒暈。

今天滕錯穿了一身黑,頭發散著,整個人都透著妖氣。酒吧有好幾個客人盯著看,到午夜場的時候就要有人往上湊了。

有倆人同時從自己桌子那兒起身,結果半路遇上了。都是出來勾人的,一對眼神就彼此都明白了,但滕錯這塊肉實在是太肥,都不用上嘴,光看著就能讓人春心**漾,於是兩邊兒誰也不讓,一言不合就上了手。

經理從鬧出動靜的時候就讓人去叫保安,這會兒先過去了兩個服務生,但根本勸不住。滕錯像是絲毫不知道這場衝突的起因,翹著二郎腿靠在吧台邊看熱鬧,在看到其中一個人抄起了酒瓶的時候還興奮地吹了聲口哨。

拿著酒瓶的那位滿身金鏈子,明顯喝高了,滿臉漲紅,酒品人品都不怎麽樣,根本已經忘記了打架的原因,就知道自己不能輸。旁邊兩個年輕酒保被嚇住了,眼看著他就要把酒瓶往對方腦袋上招呼。

他胳膊都揮起來了,結果被一個人猛地抓住了小臂。

那人被其他幾個酒保擋著,滕錯隻能看見他攔著鬧事者的那隻手,很大,看著就很有勁,手指長而有力,手背上的青筋在酒吧的強光下挺明顯。

那人的拇指準確地按住了醉漢肘部的麻筋,那個被舉高的酒瓶立刻就掉下去摔碎在地上。醉漢疼得大叫,但抓著的那人沒鬆手,反而一點點地他的手臂壓了下去,動作不快,顯得力量感十足。

這時候酒吧裏停了音樂,滕錯聽到那人對手底下不斷掙紮的醉漢說:“別動。”

就兩個字,非常低沉平穩的男聲,略微帶著點啞,聽著有壓迫性,顯得很酷。

滕錯不動眼球地盯著那邊看,醉漢酒醒了一半,也顧不上是什麽人按著自己,忍著疼叫:“不、不動......不打了不打了......哥們兒,哎你先放手!”

旁邊的酒保立刻跟著上去勸,保安也恰好趕到。現場的人一散開,滕錯才看見那人穿著白襯衫和黑色的西裝馬甲,看樣子是個服務生。

樂隊和歌手這時候再次開始了演唱,滕錯看到那人沒把醉漢直接交給保安,而是親自按著人,半架半壓地往外送。這動作挺彪悍的,這麽橫的服務生大家也都還是第一次見,滕錯多看了會兒,輕輕地笑了笑。

那人在幾分鍾後回來,幫著同事收拾地上的狼藉。光影下看不清臉,但能看出那人很高,留著寸頭,手臂和胸部的襯衫被底下的肌肉被撐得有點緊,肩膀寬厚,穿著黑色西褲的雙腿很長。

那人蹲著把玻璃渣都撿幹淨了,站起來的時候有燈柱掃過他的臉,滕錯看到了他的長相。

一種強烈的激**隨著這一眼竄上大腦,滕錯飛快地把自己的酒杯端過來,雙唇含著玻璃杯的邊緣,在酒裏浸著。他把臉藏在杯子後麵,再次盯住了那個人。

那人沒看到他,收拾完畢後轉身往酒吧後麵去。滕錯把酒一口喝完,跳下高腳凳跟了過去。

從吧台側邊往後去有個走廊,連著員工的更衣間和廁所。滕錯不是工作人員,有個酒保想攔,滕錯扔了鈔票過去,酒保就讓開了。

走廊不長,滕錯看到那人進了衛生間。衛生間四麵的牆壁都是黑色大理石,頂燈隻開了一個,根本不夠亮。那人打開水龍頭洗手,才剛把兩隻手放在水柱下麵衝著的時候,滕錯就從外麵進來了。他抬了一眼,在昏暗的光線下隻看到一個纖瘦的長發身影靠在門邊往他這邊看。

他愣了一下,隨即垂下眼,說:“這是男廁所。”

這人的嗓音近距離聽比剛才還要清晰帶感,滕錯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外麵換了比較曖昧的歌,隱約傳過來,滕錯就在舒緩的音樂裏盯了會兒人,然後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利落地拉下了牛仔褲拉鏈。

那人看不清滕錯的臉,但知道是認錯了。他立刻收回目光,低頭繼續洗著手,說:“抱歉。”

可能是因為尷尬,他加快了動作,滕錯站他身邊洗手的時候他已經在擦手。滕錯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看人,看著看著眼裏就泛起了紅,呼吸有點加重。

那人一直低著頭,像是沒察覺滕錯的目光。他把紙巾扔進垃圾桶,但才邁出門滕錯就在他身後說:“蕭過。”

這一聲音量不高,帶著一點點試探。然而那人立刻停在原地,飛快地轉過了身。

走廊裏的燈光很亮,他的五官被照得很清晰。眉眼黑濃,帶著一點鋒利的感覺,整個人的氣質很深沉,成熟又強勁。

滕錯朝他走過去,也邁進光裏。

兩個人目光相對,凝視著彼此,這是個介於災難和美好之間的突發事件,恍若晴空鳴雷,雪中飛蝶,誰也解釋不清誰是什麽感受。某種冰涼的酥麻感同時貫穿了兩個人的脊柱,竄遊到四肢百骸,讓他們不知所措,在一段時間內喪失了一切語言和行為能力,隻能拚盡全力保持對視。

蕭過感到呼吸有點困難,開口的時候嘴唇都在戰栗。

他說:“小灼。”

時隔十年,這個稱呼再次被喊出來,讓滕錯有種掉入漩渦的失真感。

他和蕭過隔著段距離麵對麵地站著,都在確定彼此的存在,誰也不會先挪開眼,連眨眼也不肯。這場長久的對視讓兩雙眼都被淚霧濡濕了,視線裏的光變得朦朧,帶著金色開裂紋路的白石地板鋪在他們之間,翻滾成漫漫長河,那裏麵盛著十年的歲月,誰也跨不過去。

兩個人現在簡單來說就是前戀人關係,十年前還在上高中的時候談過一場戀愛,雖然分開的時候還有段故事,但分就是徹底分了,這十年斷得很幹淨。今天在這裏遇到蕭過,滕錯其實感到非常意外。

當初是真的喜歡真的愛,如今總結起來也就這麽幾句話。滕錯這麽想著,非常不甘心。

他活到現在,真正上過心的人和事不多。少年時最純淨最美好的他都給了蕭過,過去的回不來,蕭過不可能停在原地,他們都已經變了。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歡放下這兩個字,也做不到。

滕錯忽然笑了,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微微向下垂耷,有一點靦腆的味道。

他對蕭過說:“我現在叫滕錯。”

“小灼。”蕭過很固執地沒有換稱呼,他盯著滕錯,像是根本沒有聽見滕錯的話。他當然也察覺出了滕錯的變化,不再是當年那個不怎麽說話有什麽事都往心裏壓的少年,眼前的這個人張揚、奪目,身上有種危險性。

蕭過的眼很紅,用顫抖的聲音說:“小灼,你還活著,你真的......你還活著。”

“我當然還活著。”滕錯挑了下眉,諷刺地問:“怎麽,以為我死了?還是你覺得我離開你之後就隻能去死?”

“沒有,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蕭過有點慌張,說:“我當時去找過你,找了你很多次,但......”

“我沒死。”滕錯打斷他,說:“我活得好好的,但我現在叫滕錯。”

“滕......錯。”蕭過重複著這個名字,他皺起了眉,像是很痛苦,用低啞的聲音問:“為什麽要改名字?”

滕錯微笑起來,問:“你是我的什麽人?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蕭過被問得說不出話,他木納地站著,最終艱難地張開嘴,問:“哪個錯?”

滕錯說:“錯誤的錯。”

蕭過的雙眼很紅,他有無數個問題想問,也有很多話要說,但他覺得眼前的滕錯不會想聽,他也什麽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滕錯先眨了眨眼,目光很犀利地看了看他身上的製服,問:“蕭家的少爺淪落紅塵,在這兒當酒保?”

這個問題以嘲諷為目的,蕭過聲音很低地“嗯”了一聲。他的呼吸很不穩,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不是少爺。”

“不是嗎?”滕錯冷笑了一聲,胸腔裏堵得慌,十年前的情緒到今天還被壓在心裏,這會兒翻上來,他的理智在快速消散。

他喝了酒,知道自己壓不住情緒,於是索性隨心所欲,反正酒精作用當借口。他忽然逼近了蕭過,惡狠狠地問:“當年家財萬貫一手遮天逼得我毫無退路的,難道不是你們家嗎?”

蕭過沒有後退,滕錯咬著牙站在他麵前,兩個人的眼圈都紅了。蕭過稍微低下頭,把那張美麗麵孔上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他沉重地呼吸著,說:“是。”

滕錯聽到了他的答案,不進反退,兩個人的胸膛幾乎貼在一起,蕭過可以聞到滕錯身上的酒味。滕錯略微仰起頭看人,臉龐像月光一樣蒼白柔軟,那上麵幾乎找尋不到男性的強硬或者陽光。

滕錯的聲音有點嘶啞,帶著咬牙切齒。

他逼問蕭過:“現在是怎麽了?破產了還是人死了?還是你叛逆期姍姍來遲來酒吧和家裏鬧別扭呢?來這裏的大多都是同性戀,你不會不知道吧?乖寶寶,爸爸媽媽準你出門了嗎就出來混?”

兩個人的眼圈都紅了,蕭過苦笑了一下,艱澀地說:“還真的,被你說中了。”

滕錯一怔,沒明白是怎麽個說中法兒。

蕭過用一種很深邃的目光看著他,他的眼很黑,裏麵閃著光。這個男人身上有種混在悲傷裏的堅定,和十年前的少年一樣又不一樣。

蕭過痛苦地看著滕錯,緩慢地低聲說:“我爸破產了,錢和生意都是被人設局套空的,最後走投無路跳樓自殺了。我媽接到消息後突發中風,現在……人是高位截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今天《銀色罌粟》一文正式更名為《入世》,這篇文的大綱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寫完,是一本有關禁\\毒的小說,兩位主角都在為此戰鬥。因為是這樣的題材,再加上文中後麵會出現一種銀色的罌\\粟,是我虛構出來的,所以才取了一開始的文名。但罌\粟是部分毒\\品的原材料,這樣一個名詞出現在文名中確實欠妥,對此我進行了反思,也問了編輯,最終決定更改文名。在此非常感謝提醒我的朋友,也要說聲不好意思,希望沒有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對先前的考慮不周我感到非常抱歉,也很愧疚開了文又來改名,在這裏要說聲對不起,懇請大家諒解。

江行雲 2022.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