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錯愣住了,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但這的確能解釋很多事,當年的蕭過不張揚,但家裏是真的有錢,從吃穿用度到受的教育都是最好的,從骨子裏透出“意氣風發”四個字。可如今天之驕子也向生活俯首,男人一看就話不多,很深沉,麵對滕錯的時候好像低人一等,不知道對其他人是不是也這樣。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下一秒的滕錯忽然變得異常煩躁。他抬手揪住了蕭過的衣領,問:“你想讓我說什麽?”

他手上的水還沒來得及擦幹,冰涼地蹭到了蕭過的脖子。也許看著不像,但滕錯的力氣不小,蕭過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滕錯自己也站得不是很穩,蕭過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怕他摔。

滕錯的眼底浮現出血色,牙關打著顫發出聲音,這不是正常人的狀態。蕭過握在他胳膊上的手逐漸收緊,抬高聲音叫他的名字,問:“你怎麽了?”

滕錯試圖掙開蕭過抓著他的手,說:“我是高興的!你一家都死絕了又怎麽樣,你覺得我會在乎嗎!”

“小灼!”蕭過覺得自己的心髒要裂開了,他用力地抓著滕錯,很絕望地問:“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滕錯被這個問題激怒了,他開始耳鳴。兩個人當年分開時候的那點兒事就像是被捂著的傷口,從來沒有上過藥,平時不提也罷,但凡掀開看看就知道下邊兒的肉和血早就爛了。

他在這一瞬間情緒崩潰,心髒往外流著汙痛的膿。

“我現在的樣子難道不是你們家的傑作嗎?”滕錯把蕭過用力地抵在了牆上,吼叫起來:“蕭過,當年是你父母害了我!他們仗著有錢斷了我的路,現在沒錢了破產了死了,都是報應!我沒放個煙花慶祝已經算是很收斂了,你別把我當什麽好人!”

蕭過沒有生氣,隻是握住了他顫抖的手腕,放低聲音叫他:“小灼。”

“我叫滕錯!”滕錯的麵容有點扭曲,“南灼已經死了!”

蕭過執拗地不去叫這個名字,也沒有看向別處。他就這樣看了滕錯很久,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蕭過念了十年,在寂靜的公寓,在無眠的黑夜,它們一度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今天他終於對著滕錯說出來,才發覺它們輕得令人發指,他可以跪下請罪,把這三個字重複無數次甚至刻滿全身,但還是什麽也改變不了。

他閉了閉眼,鬆開了滕錯的手腕,再次說:“對不起。”

滕錯不得不承認,他在聽到這句道歉的時候渾身顫栗了一下,心髒再次體會到了當年的酸澀無力。他還紅著眼,緩緩鬆開了蕭過,但仍然沒有退後。

“蕭過,”他的嘴唇在顫抖,“對不起三個字輪不到你來說。”

蕭過背靠著牆壁,說:“我知道。”

“你也沒資格跟我道歉,咱倆現在沒關係。”滕錯狠狠地笑了一下,“路都是自己走的,我變成什麽樣我自己心裏清楚,和你還有你爸媽都沒關係。”

蕭過的眼裏很黯淡,滕錯胸前起伏了一陣,理智在緩緩回籠。他稍微退後了一步,說:“我對你沒有怨恨,真的。”

“你可以......”蕭過苦澀地說,“你應該怨恨我。”

滕錯張開了嘴,想要說什麽,但有人大聲叫著蕭過的名字走了過來。滕錯被打斷了,陰著臉看了一眼,是酒吧經理。

經理是來找人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蕭過!”他招著手小跑了幾步,“跑哪兒去了你?別讓我發現你偷懶啊!外麵客人那麽多,都找你半天了!”

他走到近前才發現滕錯也在,立刻換成笑臉迎上去,叫了聲“先生”,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搖擺了半天。

滕錯雙手插兜地瞪著經理,然後他朝著蕭過揚了揚下巴,問:“他是你們這兒的酒保?”

“對對,”經理笑著回答,“新來的。”

“有多新?”滕錯犀利地問,“我連著來了兩個星期了,沒見過。”

“三天前剛來的,”經理說,“培訓了一下才來上崗,今天第一天上班。”

滕錯歪了一下頭,上下打量著蕭過,問:“那應該很幹淨啊?”

經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陪著笑說:“啊,對,當然了。”

這些問題滕錯其實都可以直接問蕭過,但他偏要跟查戶口似的問別人,經理回答的時候點頭哈腰,兩個人表現得就像是蕭過不存在。問完了滕錯滿意地笑了笑,好看得讓經理也晃了眼。

滕錯說:“這個人今天晚上我包了。”

這話一出經理和蕭過都愣了,蕭過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職位就是普通的酒保,不是隨時準備著要出去的那種,可以選擇不跟客人走。經理看了看蕭過,結果這人臉上沒什麽表情,就是一個勁兒地盯著滕錯。

這下經理有點為難,滕錯看出來了,說:“我就隻要他現在下班,礦工費我出。”

下了班員工幹什麽自然跟酒吧沒關係,經理立刻就明白了,連連答應,臨走的時候還給蕭過使了個眼色。他其實覺得蕭過這小子挺有本事,才第一天來就讓滕錯看上了。滕錯一看就是不簡單的主兒,出手大方,長得也好,要真伺候好了就是美差。

蕭過站在原地,有點傻了。久別重逢的少年戀人在他麵前如此熟練地做這樣的事兒,是個人心裏都難受。

他不知道滕錯這十年的經曆,但無論今天滕錯變成什麽樣子,都是他蕭家的責任,而蕭家既然不在了,那就是他的責任。

這話聽起來沒道理,但蕭過就是這麽想的。

經理已經走遠了,滕錯轉頭看他。蕭過的喉嚨發緊,說:“小灼,你......”

“噓——”滕錯忽然抬起手將食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指腹意外的很粗糙,蕭過霎那間屏住了呼吸。

“錢的確有用啊,”滕錯收回手,笑起來,“怎麽樣,看起來你今天晚上要跟我走了。”

“不需要,”蕭過這次沒有點頭,對滕錯說,“沒有錢,我也會跟你走的。”

滕錯哈哈笑了兩聲,說:“那多沒意思啊。”他朝走廊另一頭看了一眼,“把你衣服換了,然後就走。”

蕭過點點頭,抬手指了一下員工更衣室的位置,兩個人一起過去。更衣室裏有個小沙發,滕錯往上麵一坐,看了眼對麵牆上貼的“禁止吸煙”,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他把煙咬在嘴裏,熟練地撥開打火機的蓋子。蕭過站在房間另一邊,垂眼盯著他看。

滕錯手上的肌膚和他身體其他部位的一樣,呈現出一種慘烈脆弱的白。他的每根手指都很修長,每一個骨節都那麽美麗。他手背上的靜脈清晰可見,泛著湖泊一樣的青藍色,還有那五根細弱的掌骨,全部隨著他點煙的動作而在皮膚下時隱時現,仿佛鳥類飛翔間扇動的翼。

蕭過開始在角落裏脫衣服,麵對著牆,馬甲和襯衫被他隨手扔到一邊。他始終拿後背對著滕錯,但能看出身材很好,身上都是肌肉,還有有一些傷痕,滕錯認得,大多都是刀傷。

滕錯眯起眼,問:“怎麽弄的?”

蕭過稍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說:“打架。”

“打架,”滕錯在煙霧後麵皺起眉,“動刀的那種?”

蕭過“嗯”了一聲音,沒有多說,把換下來的製服掛起來,拿起自己的衣服。滕錯挑了挑眉,問:“不敢看我,害羞啊?”

蕭過上學的時候就很容易害羞,現在看更是如此,二十多歲的人倒是先活出了四十歲的含蓄。滕錯就是看準了這一點調戲一下,結果蕭過拎著衣服,慢慢地轉過了身。

他略微頷首看著滕錯,目光很深邃,裏麵有種挑釁,整個人的氣勢好像都變了。滕錯有點驚訝,上下地看了蕭過好多遍。

那一身肌肉非常囂張,腹部的線條深刻又流暢,滕錯毫不掩飾地笑起來,喜歡極了。

而蕭過就站在那兒讓他看,過了會兒才開始穿衣服,就是很普通的黑色短袖,露出的胳膊堅實壯碩。

滕錯在他穿好衣服的那一刻歎了口氣,把抽得差不多了的煙掐滅,站起身說:“走吧。”

蕭過沉默地跟著他往外走,穿過舞池的時候有很多人盯著滕錯看,但蕭過在後麵臉色很不好看,一個眼神過去就讓人知道滕錯是有主的。他很高大,身材比滕錯幾乎寬厚了一倍,半個肩膀擋在滕錯身側,看上去很不好惹,所以就算是膽大的也沒敢往滕錯身邊湊。

出酒吧門的時候滕錯忽然停住了,轉過身去看著蕭過。

這人的確非常高,滕錯站在台階下麵看過去,蕭過的頭頂都快到門框了。他一直微微皺著眉,雙眉壓得很低,這原本是個帶有侵略性的麵相和表情,但他太順從了,至少對滕錯是這樣。

滕錯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風吹過來,他的酒醒了大半。他仰起臉問蕭過:“我說了我不是好人,還要跟我走嗎?”

這條街上基本都是夜店,滕錯站在門廊投出的陰影裏,前麵和背後都是霓虹燈。他穿著很薄的黑色高領衫和牛仔褲,身體線條完全地顯露出來,**的縫隙引人遐想。長發模糊了他麵容的邊緣,十年過去了,他現在像極了熟練遊吟於黑夜的幽靈。

蕭過看著他,低聲說:“走。”

滕錯笑了起來,說:“你等我一下。”

然後他快速跑回酒吧,出來的時候拎了個袋子。他帶著蕭過走向汽車,從兜裏摸出車鑰匙扔了過去。

“我喝酒了,”他說,“你來開車。”

滕錯的車是輛名牌SUV,蕭過打著火之後調了一下座位。滕錯坐在副駕駛看著他,目光從他的側臉到他的脖頸,然後又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

滕錯眨眨眼,抬指碰了一下。

他如今有點兒喜怒無常,這會兒似乎心情很好,先前暴躁嘶吼的情緒全都不見了,讓人分不清他情緒起伏的原因或者過程。然而蕭過不動如山,側臉看了他一眼,說:“坐好,在開車。”

“想摸就摸了,看看你和十年前觸感還一不一樣。”滕錯靠回座位上,撐著頭盯著蕭過看。他的眼在黑夜裏亮晶晶的,讓人不止覺得好看,還有點鋒銳。

蕭過開車很穩,他目視前方,緩緩地說:“小灼,我能......”

“不能,”滕錯笑嘻嘻地打斷他,“你在開車。”

這話明擺著是反擊,蕭過就沒再說話,安靜地點了下頭,整個人顯得沉悶又溫順。滕錯哼了一聲,去拉座位前麵的手套箱,發出了好大的嘩啦一聲,打開了以後裏麵全是糖。滕錯撿了個桃子味兒的棒棒糖,先抵在雙唇中間轉了轉。

滕錯愛吃糖,幾乎到了上癮的地步。他吃糖很仔細,喜歡慢慢地入口,對每一秒的甜味都非常珍惜。

這事兒蕭過知道,滕錯十年前就這樣。

蕭過趁著等紅燈的間隙看他,滕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給回了個眼神,糖還是沒離開嘴唇,舌尖先在上麵繞了一圈。

蕭過垂下目光,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繃得很明顯。

等兩個人到滕錯公寓的時候滕錯的糖正好吃完,這會兒都後半夜了,他帶著蕭過進去,把鑰匙手機錢包很隨意地往客廳裏一扔,那個從酒吧裏拎出來的袋子被他放到了茶幾上。然後他往裏走,蕭過也不吭聲,就跟在後麵。

途中經過去二層的樓梯,樓梯盡頭的房間門關著,蕭過掃了一眼。

滕錯進了臥室,蕭過沒進去,就靠在門邊。他先靠那兒了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一點不合適,他猶豫了一下想走,但滕錯已經開始換衣服了。

臥室裏沒有開燈,外麵的燈照不進去,月光從窗戶灑進來,滕錯就站在那裏麵。純黑的衣服被褪下去,兩條光裸潔白的腿顯出了一種滑膩的質地。這就像是剝繭的過程,他接著把上衣脫掉,舉起手臂的時候上身微微向前傾,腰窩處深凹的曲線連著下麵圓潤的弧度,仰頭時被發梢一掃,令人血脈噴張。

滕錯伸指勾過**寬大的黑色襯衫,不經意地轉了個身,在穿衣鏡裏和蕭過四目相對。

蕭過身體一僵,滕錯很自如地繼續穿衣服,但是放慢了動作。他慢慢地係扣子,漂亮的鎖骨、白皙的胸膛、根根分明頂著皮膚的肋骨還有平坦的小腹依次消失在柔軟的布料下麵。最後他把長發從後領拿出來,就這麽光著雙腿和雙腳走了出來。

他站在明暗交界處,和暖光下的蕭過對視。

蕭過從門框上站直身體,呼吸重了一點兒。

滕錯問:“在偷窺啊?”

“沒有,”蕭過說,“禮尚往來。”

兩個人十年前談戀愛那會兒年齡還小,但現在早就不一樣了。滕錯笑了,問:“好看嗎?”

這次蕭過的回答直白得出人意料,他看著滕錯,認真地說:“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