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錯住的小區在市中心,靠近商圈,藍蝶隻把他送到樓下,把門禁和鑰匙都交給了他。滕錯在國外住了十年,現在搬回國內就一個行李包,直接自己提著上樓。

他走之前把墨鏡扔著還給了藍蝶,然後揮了揮手。

他不會問藍蝶接下來的行程,就算是問了藍蝶也不會告訴他,就像塵先生說的,背靠背是“花園”的規矩。

公寓在頂層,複式,地庫裏還停著一輛車。屋裏寬敞整潔,一層是間一室兩廳,家居不多但很齊全,餐廳裏的酒櫃也是滿的。整體色調挺冷的,就是黑白灰,落地窗很漂亮。

滕錯進去之後沒在一層停留,通往二層的樓梯盡頭有扇門,他用指紋開鎖。

門很沉重,是防彈的。

滕錯有點費勁地推開門,露出後麵的實驗室。

全封閉的屋子,沒有任何窗戶,燈非常亮,照著鐵皮桌和各種化學實驗的器材,反出來的光冰冷刺眼。角落裏有個迷你版的溫室,裏麵種著兩排花,血一樣的顏色,花瓣層疊,綻開在細長的綠莖上。

滕錯蹲在被養殖在這裏的罌\\粟前麵看了半天,然後把行李包打開,裏麵全是打印出來的資料。他把資料都拿出來,毫無章法地攤開在桌子上。然後他用自己的生日打開一旁的保險櫃,那裏麵被塞得很滿,他一開門,兩捆現金就掉了出來。

滕錯不耐煩地挑了挑眉,把錢撿起來扔到桌上。然後他扒開櫃子裏堆積著的現金,露出後麵的東西。

好幾把手\\槍、幾顆手\\雷、數不清的彈匣和刀具,還有緊裏麵的一個一米多長的盒子。滕錯拎出來打開看了一眼,是一把嶄新的M21狙擊槍。

滕錯滿意地笑了,沒碰錢和槍,從那堆刀具裏挑了一把蝴\\蝶\\刀,隨手放進了褲子口袋。

他的行李包裏還有點東西,滕錯關上保險櫃,留了一桌子狼藉的資料和現金沒收拾,拎著包下了樓。他走進臥室,把包裏剩下的東西都倒到了床頭櫃上。一件外套裹著一堆西藥稀裏嘩啦地掉出來,滕錯看了眼時間,從那些藥裏麵找出一瓶吃了兩片。

然後他洗澡,換衣服出門。

隻要是在繁華地帶,黑夜裏的逾方市就比白天還要多姿多彩。滕錯把車停到街邊,這裏是夜行動物們狂歡的聚集地,現在還不到十一點,附近的幾個街區都已經燈紅酒綠。

滕錯要去的酒吧叫“貓眼”,他是個男人,也喜歡男人,而貓眼就是合適他和他的同類來找樂子的地方,這個地方很有名,滕錯出國前就知道。他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酒吧,有兩三個客人走在他身後,素質出奇地高,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裏也保持著低聲交談。

酒吧裏的歌手在唱搖滾,五彩的燈圈出明亮,同時隔出陰暗的角落。滕錯直奔吧台,跟服務生要了杯烈酒。

他在等酒的間隙無聊地轉了轉身,看見剛才在他後麵進來的那幾個人在門邊的角落裏找了張空桌,正在看酒單。他們之間似乎不是特別熟,坐一圈也沒怎麽說話。有兩個一看就是在這裏職業跳舞的男孩跑過去要坐下,幾個人拒絕了。

滕錯看了他們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轉回去盯著調酒師給他倒酒。他換了一件襯衫,還是黑色的,但是比白天那件柔軟得多,領口大開著,露出深陷的鎖骨和再往下雪白光滑的皮膚。

調酒師把酒推過來,和滕錯對視的時候很緊張。滕錯把酒一飲而盡,兩隻眼睛從玻璃杯上方看過去,眼角上挑的弧度剛剛好,瞳孔被燈球掃過來的光略微一照,明亮極了。

被這樣的一雙眼盯著,調酒師手一抖,有冰塊兒沒夾住,掉到了桌上。他要去撿,但滕錯先伸了手過去。

漂亮的指尖在冰上點了會兒,直到被凍得有點泛紅。然後滕錯把冰塊捏起來,像小動物一樣伸出舌尖,放了上去。

酒吧裏有規矩,調酒師和服務生都是不能和客人閑聊的,但滕錯是個讓人無法抵擋的**。來貓眼的基本都是男人,有想釣凱子的,來獵豔的也不在少數,滕錯這外形這穿著,還就一個人來,落在人眼裏就是最能勾著人下手的那個“豔”。

調酒師神差鬼使地張開了嘴,想問問滕錯是不是自己一個人,也想請滕錯喝杯酒。其實他一隻手還扶著其他客人的酒杯,但已經顧不上了。

然而旁邊有人忽然擠過來,撐著吧台正好歪在滕錯身邊。滕錯挪開了眼,調酒師就沒搭上訕。

剛過來的這個人打扮得很清爽,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和淺色牛仔褲,胸前的扣子解開了一顆,長得很嫩,眉清目秀,看上去像個學生。他可能是喝醉了,往滕錯肩頭倒了倒,半天沒站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滕錯,有點出神,眼裏閃著驚豔兩個字。人還歪在那兒,滕錯也沒上手扶,就那麽撐著頭看著他。

男孩過了會兒才自己站好,對滕錯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有點討好地說:“哥。”

滕錯在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垂下眼笑了一下,男孩看他沒說話也不退縮,往前湊了湊,說:“哥,是自己來的嗎?”

滕錯挑了挑眉,說:“是。”

男孩朝他挺了挺胸膛,很大方地說:“我叫小壯,哥,跳舞嗎?”

這名字一聽就不是真的,滕錯搖晃著玻璃杯,裏麵的冰塊兒叮當作響。他慢條斯理地說:“不跳。”

他的目光順著小壯的臉往下滑,在領口那兒停了很久,又忽地轉上來,小壯被弄得有點臉紅。滕錯自如地俯身過去,貼在小壯耳邊,說:“不過可以幹點兒別的。”

小壯可能是沒想到他這麽直接,目光有點錯愕,手反複整理著襯衫領子。滕錯掏出皮夾,抽出一疊現鈔往他手邊一放,說:“不嫖,違法的事不做,請你喝杯酒。”

小壯眼有點直,剛才的機靈勁兒忽然全消下去了,憋了半天沒說話。滕錯也沒給他繼續愣下去的機會,放下交疊的雙腿,站起身說:“走吧。”

“去、去哪兒啊?”小壯原地沒動,問:“不是......喝酒嗎?”

滕錯沒說話,他其實比小壯還要高一點兒,抬手輕輕地攬住了小壯的肩,倒沒使勁,就是帶著人往外走。小壯磕磕絆絆地跟著他,吧台上的錢也沒拿。

經過門邊那桌的時候滕錯低頭看了一眼,桌上幾瓶酒冷冷清清,看上去沒有什麽喝酒的氣氛,有一個客人甚至一直在看手機。

滕錯放肆地笑出了聲,那桌人都皺著眉抬頭看他。滕錯沒停,帶著小壯出去了。

他也沒往外去,走廊裏已經有兩對兒在臉貼著臉親密了,滕錯在另一頭找了個角落,就在大門邊上,能聽見街上車和人的聲音。他把小壯往牆上一推,然後自己貼了上去。

不斷變幻的燈點亮了極具美感的五官,在光影下稍微扭曲,同時更加誘人,未經修飾的輪廓完美地平衡著柔和與鋒利,散發出迷人的中性感。滕錯緩慢地靠近,小壯的肩背已經完全地貼在了牆壁上,他沉默地在背後攥緊了雙拳,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麽辦。

兩個人近距離地四目相對,小壯這才發現滕錯的眼裏並沒有欲望,或者任何其他情緒。一種直白的淡漠從裏麵散發出來,讓人無所適從。

小壯挺起胸膛,試圖拿回主動權。

滕錯目光垂了垂,抬起雙手,像是要去解他的扣子。小壯的身體在霎時間緊繃起來,滕錯的指尖停在他的襯衫上,問:“有證嗎?”

“啊?證.......”小壯露出了一瞬間的迷茫,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健康證嗎?有,有的,哥。”

“不是。”滕錯笑起來,輕輕地說:“我說的是警官證。”

小壯的臉色瞬間就變了,隨即反應過來,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繼續裝下去或者辯解的必要,戰鬥的本能促使他抬起手臂,但滕錯的手已經攀上了他的領口。小壯的身體僵了一秒,滕錯細白的手指就已經靈巧地動作起來,飛快地摘下了粘在他扣子後麵的微型攝像頭。

滕錯饒有興趣地研究了一陣,然後抬頭對小壯說:“麻煩。”

他的另一隻手悄然繞過了小壯的腰,在一陣摸索後摸出了小壯的手機。他很隨意地扔開攝像頭,同時打開了小壯手機裏的相機,說:“想知道我長什麽樣兒就直說,繞什麽圈子?”

然後他對著鏡頭微笑,存下了一張清晰的自拍。

“好啦。”他爽快地把手機還給小壯,問:“小帥哥,還有其他的需要嗎?”

化名為小壯的年輕警察真名叫呂昊揚,這會兒還有點兒發呆。他入職警隊沒多久,第一次出像這樣的任務,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接近對象。滕錯偽裝得太好了,以至於剛才的揭穿很突然,而且滕錯準確地知道他想要什麽,這讓呂昊揚感到不寒而栗。

走廊另一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剛才坐在門邊的那幾個客人快步走了出來。滕錯側頭看了一眼,對呂昊揚笑了笑,說:“你的同事來了。”

呂昊揚和警隊的其他幾個人對了一下眼神,都挺震驚的。剛才呂昊揚身上的攝像頭忽然被摘了扔掉,負責看著監控的人還以為出事了,結果一出來看到的就是滕錯把小呂壓在牆上,很曖昧的一幕。

幾個人站在走廊中間,不進不退。滕錯從呂昊揚身邊退開,說:“午夜場開始了,失陪。”

他走回酒吧的時候和幾個警察擦肩而過,還瀟灑地揮了揮手。

警察們狐疑地相互對視,有一個想追上去,但被同事拉住了。呂昊揚把手機的照片給其他幾人看,有個帶著耳麥的警察把情況說了,又偏頭聽了會兒,然後對幾個人打了個手勢,說:“霆隊讓先收。”

***

半小時後,逾方市公安總局,第二刑偵支隊辦公室裏亮起了燈。在一塊底下架著軲轆的可移動白板前麵,呂昊揚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滕錯的照片,遞給了支隊長決霆。

他們身邊的白板最上方寫著“花園”兩個大字,下麵貼著幾張照片,中間畫著不少箭頭以標明關係。這些人裏最靠上的是塵先生,但照片的位置被一個問號代替了,下麵的幾個人裏包括藍蝶和滕錯,這兩個人倒是都有照片,不過很模糊。

滕錯的那張背景是在國外,照片裏的男人那時候已經留著長發,坐在公園的長凳上,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決霆從呂昊揚手裏接過那張今晚新鮮出爐的自拍,釘在了那張模糊的上麵。然後他抱著手臂向後撤開一步,輕輕地點了點頭。

“霆隊,”呂昊揚在旁邊說,“今天晚上我沒有完成任務,對不起。”

他今年才剛從警校畢業,是個幹勁十足愛說愛笑的小夥子,人很機靈,長得也特別端正,所以這次的任務決霆才選的他。但現在被滕錯識破了,年輕人連頭也抬不起來。

決霆轉臉看他,笑了笑,一指滕錯的照片,說:“這次的任務就是確認身份,現在不僅確認了,還拍回了這麽清晰的照片,算是超額完成了。”

決霆今年三十一歲,身材修長,長得溫和,性格也是,在單位謙遜有禮,從來不罵人,平時連高聲說話都非常少,在不近身格鬥的時候氣質甚至很斯文,看著不像個刑偵隊長,說是哪個辦公室主任應該更有人信。他不吝嗇用隊裏的新人,犯了錯或者任務失敗都不會臉紅脖子粗,但他越是這樣,小呂就越愧疚。

“那個人識破了我的身份,”他對決霆說,“是我的疏忽。”

“沒關係。”決霆笑著搖頭,轉身看了半晌照片上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然後又把下麵的嫌疑人資料讀了一遍。呂昊揚跟著他的眼神,也讀了一遍。

“滕錯,男,二十六歲,背景不詳,化學和製藥方麵的天才,在國外名牌大學留學九年,本科獲得化學和生物工程雙學位,然後在本校化學係碩博連讀,今年春天剛剛畢業,被逾方市藥品研究院高薪聘請回國。此人在國外期間公開出櫃,經常出入聲色場所,行為乖張暴戾,現懷疑其和名為‘花園’的犯罪集團有密切往來。”

“以前我們一直缺少這個人的照片,”決霆看完了,說,“現在有了,不錯。”

呂昊揚有點心虛,說:“霆隊,這個照片,是、是他主動自己拍了給我的。”

“我知道,但不管怎麽樣,”決霆鼓勵地說,“這也算是突破。”

呂昊揚點點頭,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他又看了半天白板,忽然說:“這描述裏應該再加個詞。”

決霆問:“什麽?”

“關於長相的,就是......”呂昊揚猶豫了一下,其實有了照片就不用再在資料裏描述長相了,但他半小時剛剛近距離地和滕錯接觸過,實在是印象深刻。他說:“長得特中性,呃,比中性還偏那個啥一點。”

他把決霆逗笑了,教訓說:“哪個啥,講話要放尊重一點兒。”

“沒不尊重,就是他,實在是,長得太好看了。”呂昊揚上去指了指白板上滕錯的照片,又受不了地別開臉,對決霆說:“霆隊您看,這眼睛,長睫毛,還有臉型,皮膚也是......就,怎麽說呢,太那個了點兒。要不是咱們從海關那兒拿的他護照頁上寫著性別男,我第一眼看肯定認成女的。但他其實完全不娘,就是......”

決霆被念叨得受不了,給做了個總結:“男身女相。”

他這四個字讓小呂使勁兒點頭,太精辟了。

決霆換了嚴肅的語氣,說:“但他長成什麽樣兒不重要,隻要我們有照片可以進行係統和人工識別就可以,破案的重點不是任何人的長相,關注點不要放錯。”

“明白!”呂昊揚也立刻嚴肅起來,立正站好,大聲說:“我記住了,霆隊!”

決霆無奈地笑了笑,打手勢讓這孩子放鬆。然後他繼續轉回去看著白板,思考著說:“這事兒挺奇怪的。”

呂昊揚很專注,豎起耳朵仔細聽。

決霆說:“逾方市人口密度巨大,財富分配兩極分化,那些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裏罪惡橫行,製毒、販毒、走私以及人口販賣已經形成了複雜的市場。罪惡不會停止滋生,但是,小呂,你要記住,正義同樣永遠不會停止戰鬥。無數警察不間斷地投身於此,承載著我們、使我們今天能夠站在這裏的,是數不清的英雄和忠魂,他們中有些甚至不能留下名字。但傳承永不消逝,我們今天存在和奮鬥的意義,就是繼承和奉獻。”

小呂站得筆直,神情非常肅穆。

決霆稍作停頓,然後繼續說:“逾方市的緝毒和刑偵都很有力量,在過去的幾十年間,經過緝壓和混亂的幫派爭鬥,叫做‘花園’的犯罪集團最終成為龍頭,其領導者塵先生建立了龐大的販毒和走私網絡,該團夥具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擁有自己的武裝勢力。這些人行事極其低調,被捕後也不會有任何營救。現有證據表明,他們在試圖研製新型毒品,這也可能是滕錯回國的真正原因。”

他半眯起眼,思索著說:“但如果滕錯真的是‘花園’的一員,他主動給你自拍這麽一張,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有沒有可能,”呂昊揚猜測,“是滕錯受雇於‘花園’,並不是內部成員。”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決霆點點頭,說,“雖然地點尚未確定,但我們已經掌握,‘花園’擁有自己的研製基地,很有可能在海外,上次禁毒大隊跟著那個毒販搗毀的市中心的那個安全屋不過是冰山一角。如果滕錯受雇於塵先生,他為什麽又要到逾方市工作呢?”

這個問題現在誰也回答不了,呂昊揚抿著嘴,不說話了。決霆也不幹站著,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邊對呂昊揚說:“你先回去吧,有關這件事的推進我會再出其他方案。”

“啊?”呂昊揚有點兒傻了,忍不住追在霆隊後麵,一連串地問:“您、您還要派其他人去酒吧裏當那個什麽,那個,鴨啊?咱隊裏還有誰氣質合適啊?誒我不是說我氣質合適!霆隊?”

“我說讓人去臥底當鴨了嗎?”決霆忍無可忍,在辦公室門口轉身,問:“事關偵查的戰略部署,這是你該關心的嗎?”

“不是!”小呂立刻原地刹車,又站了個軍姿,說:“對不起,霆隊!”

決霆笑著搖頭,說:“回家去。”

目送年輕人出去了決霆才關門,他在一桌子的卷宗上撐著手臂,疲憊地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接近滕錯這件事,恐怕隻有一個人能辦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