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灼痛苦地嘶吼著撲向前方,烏黑的發淩亂地垂下來,他開始用頭一下下地撞向鐵欄,整個人在毫無希望的境遇下變得野蠻而失控。

他目眥欲裂,甚至開始用牙齒去咬手腕上的鎖鏈,血從他嘴裏流出來。他逶於地麵,瘦削的身體扭曲成不堪入目的角度。

他不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正在熬經煉獄以獲得重生的厲鬼。

陳芳一本能地起身向後退,兩個保鏢從鐵籠的縫隙伸進手臂,鉗製住南灼。嘶吼聲伴隨著不斷的掙紮,他們不得不縮短了南灼身上的鐵鏈,這樣他就隻能跪在鐵籠中央,兩條手臂被向兩邊拉扯。

保險起見,他們還給他戴上了防咬器。

陳芳一站在他正前方,叫了他一聲。

“本來想讓你幹幹淨淨的,你非自己鬧。”她居高臨下地歎息一聲,“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看著就野,價錢隻會更高。那些人本質就是動物,你身上帶血,就別怪激著他們上來舔。”

南灼手臂猛地振動,鐵鏈繃直,他沒能站起身。

“這就是你的命。”陳芳一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南灼還在掙紮,雙手手腕都被磨破了。

“你在地下,”陳芳一一語雙關,“永遠不可能過上人間的生活。”

南灼在防咬器裏緊抿著嘴,這是他現在能做的最接近微笑的動作。他的雙手握了拳又放開,胳膊沒有再動了。

“那就這麽著吧,”陳芳一低聲說,“我走了,你別太倔......好自為之。”

她離開的時候四周暗下去,有雪白的光束打在鐵籠上。南灼垂著頭,能聽見周圍響起的腳步和議論聲,但他什麽也看不見。

周圍人都是顧客,他們看不見拍品的麵孔,於是有人一腳踹在籠子邊,南灼仰頸,露出了臉。

籠中極品展現真容,這讓來競價的人忍不住**。

血染濕了南灼的鬢邊發,他的嘴角破了,鮮紅色從防咬器的縫隙裏滴下來,刺激著所有人的視覺神經。強烈的光猶如日冕般落下來,讓他蒼白的肌膚顯得愈發輕薄,剔透地隱約透出下麵的血管,他身上的所有線條都暴露無疑,衣服成為礙事的遮擋,競拍者們恨不得現在就伸手觸摸。

這一場拍賣前所未有地快,各色財大氣粗**\\亂不堪的男女通過短信的形式相爭出價,意圖購買眼前這句美好的身體和被困於其中的生命。結束時掌聲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裏響起來,經久不息,夾雜著令人作嘔的猥瑣口哨聲。

燈光大亮的時候場地裏已經沒有了客人,他們在黑暗中做違法的事,拒絕站到光下。保鏢們打開籠門,蒙住了南灼的眼,提著他轉移。

一路走得不算久,南灼側耳細聽,知道他們上過電梯。然後有人摘下他的眼罩和防咬器,在他還沒來得及睜眼的時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門在南灼身後被關上,麵前的房間很華麗,大床邊落著紫色的紗。但這裏沒有窗戶,五彩的燈不斷旋轉,音響開著,放著緩慢曖\\昧的音樂。

坐在床沿的男人膀大腰圓,他毫無疑問是個富翁,肥肉從昂貴的西裝下被擠出來。他看到了南灼,立刻嗬嗬地笑起來,看樣子已經喝了不少酒。

他叫南灼“小美人”。

“過來......過來呀!”他熏然地搖頭晃腦,用帶滿了戒指的手挑起了放在**的一件衣服。

火紅的裙子像是烈焰燃燒,富翁似乎已經能想象南灼穿上它的樣子,被燎得激動不已。

“快來,小美人!這可是我特意給你準備的!”他向南灼勾了勾粗短的手指,“穿上它,我們就開始吧。”

富翁捧著裙子,起身坐到了沙發上。他把裙子朝南灼扔了過去,端起麵前的酒杯,說:“就在這兒換,小美人。”

涼滑的綢絲被南灼拎在指尖,質感竄入體內,匯聚成胃裏惡心的感覺。不斷閃爍的彩燈點亮了他蒼白的臉和茹血的唇,眼睫翩躚著投下陰影,鼻梁上的駝峰讓他看起來更加陰柔。他臉上還有血,但這就是富翁所喜歡的,簡直等不及想要收他為嬖寵。

於是富翁不斷地出言催促,命令南灼穿上裙子。

茶幾上放著各色酒瓶和酒杯,水晶在燈下五光十色,南灼盯著看,被刺痛了眼。

“快點兒啊,”富翁不耐煩了,“你聽話一點,我今後絕對不會虧待你的。明天我帶你回去,讓你住大房子開豪車,你好好跟著我,我讓你要什麽有什麽......”

南灼挪動了一下腳步,朝富翁走近了點兒。這一刻的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哀求,而是仿佛確認般地說:“你買了我。”

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穿透力,蓋過了音樂,傳到富翁的耳朵裏。富翁得意地點頭,說:“而且是買斷。”

南灼眼裏蒙著天生的濕霧,他還盯著茶幾,一步步走向富翁,問:“你花了多少錢?”

富翁聞言更加有了興致,衝南灼打手勢比了個數字七,然後說:“千萬啊!”

“啊,”南灼抿嘴,神情似笑非笑,“沒想到我這麽值錢。”

“值!怎麽不值?就憑你這張臉就值!”富翁哈哈大笑,對南灼說:“你換好裙子過來,老子讓你知道,跟著老子,你也值!”

然而下一個瞬間,南灼扔開裙子,跳起身隔著茶幾朝他撲了過來。富翁嚇了一跳,罵了聲“操”,下意識地伸手去推。

他的格擋雖然沒有技巧,但比想象中的有力,南灼身子歪了一下,指尖擦過他想要的東西,抓空了。茶幾上的酒樽酒瓶被嘩啦啦地掃下去,都摔得粉碎,酒液從桌麵流到地上,沾得南灼滿身都是。他撐著手臂,在這一瞬間的偏差裏被富翁揪住了衣領。

“真他媽操了!”富翁把南灼從茶幾上扽下來,南灼背部著地,被富翁壓著擠在沙發和茶幾之間。

富翁以重量取勝,揮手左右開弓地給了南灼幾個耳光。臉被打到發麻,南灼開始耳鳴,太陽穴磕到了茶幾腿,有酒從桌子上傾瀉到他臉上,讓他幾乎睜不開眼。

但他堅持著沒出聲,富翁不停地罵,一隻手狠狠掐住了南灼的喉嚨。

“跟著老子,你還不樂意了!”他另一隻手開始扯南灼的衣服,“老子現在就要了你,然後就把你轉賣出去當鴨子......”

南灼半閉著眼,一隻手死命地攀著茶幾桌麵,但眼睛逐漸半閉上了,似乎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富翁把他的領子撕開了,白得耀眼的肌膚露出來,被濺上了酒。

富翁低頭,令人作嘔的嘴唇就要落下來。他扭曲著臉,覺得自己誌在必得。

“噗呲”聲響起的時候,他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水果刀從他的臉頰刺入,割透皮肉,鮮血迸噴出來,薄刃橫著進入口腔,隨即徹底貫穿了富翁的腮和舌頭。血濺到了南灼的臉上,反而像是給了他鼓勵,他毫無猶豫地用力推進,直到整個刀身都沒入了富翁的臉。

慘叫聲被堵在喉嚨裏,伴著嗆咽著自己血液的咕嚕聲,南灼沒有鬆開刀柄,借著富翁向後仰倒的姿勢拔\出了刀。

他握著刀奪門而出,屋子裏靡爛腥臭的一切仍然在他眼前旋轉,血糊在睫毛上,看什麽都隔了一層暗紅色。

走廊裏沒有人,所有的房間都關著門,南灼跑向樓梯,發現這裏是三層。他一路上都沒看到窗子,隻能順著樓梯下去,完全地暴露在監控下。

重金屬音樂充斥著整個一層,南灼打開樓梯間的門,快步進入歡樂場。這裏才是對大眾開放的夜總會,左右的台子上分別有男女在跳**,台下的人群盡情地扭動身體,明暗變化的燈讓夜行動物們看不清彼此,相互緊貼著身體舞蹈。

南灼已經看見了大門,他艱難地穿過人群,期間有無數隻手從他身上滑過去,他根本沒有躲避。他目標明確,穿過門廳的時候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他倉促地回頭,兩個高大的保鏢緊追在後。外麵的街道不寬,沒有路燈,南灼隻能憑直覺選擇逃跑的方向。

天空下落著綿細的雨,夜色朦朧,逃匿其中的人狼狽絕望,在春夜巋然不動的浪漫裏格格不入。

叫喊和腳步聲就在身後,南灼快速地奔跑,帶著對逃離的無限熱望。額角和頭部受的上讓他覺得天旋地轉,微雨濕漉了他的全身,他腦子裏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想不起來,肺燎著刺痛,成為他保持著意識清醒的唯一渠道。

弦月為他鋪下光,南灼的眼驀然睜大,高牆穩立在幾步之遙的位置,他已經到了死路的盡頭。

他轉過身,掌心裏的汗讓他握不緊刀。拍賣場的兩個保鏢放慢了腳步,陰影壓過來,南灼已經陷入絕境。

有一個保鏢借著月色看了看南灼,“嘖”了一聲,說:“這是今天被拍賣的那個吧?”

“是啊,”他的同伴嗤笑出聲,“沒想到能跑出來啊!”

他們迅速逼近,南灼的背已經緊貼在牆上。他的衣服被撕壞了,完全地露出頸部和鎖骨,月色和雨水一起罩下來,白得像是蒙了紗。

南灼抬起手,在身體搖晃間刀尖前指。

“呦嗬,可以啊,硬骨頭!”保鏢哈哈大笑地看著他顫抖的手,“怎麽,還想和我們打一架?”

兩個人同時撲向南灼,都不用訓練過的招式,生擒就壓製住了南灼。南灼半邊臉上都是血,臉腫得厲害,是被那個富翁打的。

他被兩個保鏢用膝蓋壓得趴身,刀被奪走了扔出去,他的雙手被扭在背後,一個保鏢站起身,用鞋尖勾到了他的下巴。

“裝個屁的貞潔!”保鏢說,“有種你就真寧死不屈,自己捅自己啊!”

南灼眼前被暗紅糊成一片,雨水太細微,根本不足以衝刷走他眼瞼上的血。他側臉狠狠地蹭在地麵上,在視線僅剩的清晰縫隙裏看到了一隻螞蟻。在近勝分毫的距離裏,保鏢的腳踩過去,把螞蟻碾死了。

南灼被抓著頭發拎起來,眼眸半闔,連喊聲的力氣也沒有了。

深紫色的穹頂被閃電撕開裂痕,雷聲響過之後,雨水忽地轉大了。

車燈猛然亮起來,鋪開令人腦中發痛的刺眼白色。保鏢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南灼踉蹌著,在雨中勉強睜眼。

汽車向他們直衝過來,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南灼對於突發事件的反應從來都不是僵在原地,他下意識地後退,然而車被打了個方向,然後猛地刹住了。

車斜著擋住了街,南灼這才看清是輛麵包車。側門打開,有人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這人沒有出車,上半身隱匿在車內的陰影裏,露出長擺的黑呢大衣。他問:“你們在幹什麽?”

他的聲音蒼老而緩慢,兩個保鏢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反身又抓住了南灼,然後說:“沒幹什麽,私事,私事。敢問兄弟您哪位啊?”

“我隻是剛好路過。”老人在昏暗的剪影微動,似乎是在注視著南灼,然後他歎息般地問:“你們真的沒幹什麽嗎?小家夥,怎麽弄得這麽狼狽呢?”

他問南灼話時很有長輩的味道,聲音很慈祥。保鏢放鬆了警惕,說:“這位老先生,我勸你少多管閑事!”

老人的聲音依然很平穩,他問:“你們要把這個孩子怎麽樣?”

“關你屁事!”一個保鏢邁步擋在南灼前麵,不耐煩地抬手指過去,“家裏小孩不聽話,教訓教訓,你也要管啊?快點讓開,我們趕時間!”

老人笑了,又看了他們一會兒。就在保鏢忍不住要再說什麽的時候,老人輕輕地抬了一下手,然後就轉身回到了車裏。

槍於黑暗中悄然出現,因為裝了消\\音\\器,射擊時也沒發出什麽聲響。熱血噴射出來,南灼身側的兩個保鏢猛地倒地。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血才在落滿雨水的地麵上蔓開,南灼就被拽上了車。

門被關上,麵包車裏隻有前排開了頂燈,後麵非常陰暗,這輛車大概是經過了改裝,中間的兩排座椅被撤掉了,隻剩最後排。

有人壓了南灼的肩膀,讓他跪坐在地上,正對後排。血和雨一起從南灼的發梢滴落,他還記著幾秒鍾前的殺戮,顫抖著呼吸,胸口的肩頭都在起伏。

他抬起頭,在昏暗裏看到了獨坐的男人。

月光仍然沒能照亮的他的臉,但南灼能看清靜靜地交疊在一根黑色手杖之上的雙手,上麵的黑呢大衣的袖口極其服帖。

他慈祥地說:“小家夥。”

南灼不喜歡這感覺,他看不清這個人,但這人很顯然已經把他看得一清二楚。這輛車上還有三四個人,連著司機在內,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每個人都帶著槍。他們都不是好人,而且南灼很確定,這個坐著的老人才是掌權者。

他顫聲說:“你殺人了。”

老人說:“我救了你。”

南灼盯了他半晌,低聲問:“你是誰?”

老人低垂的指尖稍微動了動,然後他前傾身體,讓臉龐進入月照。

他的確有些蒼老,臉上有歲月留下的溝壑,但這不影響他的出眾。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嘴唇薄而色淺,在微笑時顯得非常儒雅。

他的雙眼微微眯起,在月下含著光看南灼,非常有神。然而他的雙瞳漆黑得看不見底,與他的聲音不同,這雙眼像是屬於暗夜狩獵的孤梟,如果能撥開表麵的淡然,底下翻湧著的其實是殘利的殺機。

“我姓塵,”他說,“小家夥,你叫什麽?”

“南灼。”

“南灼。”塵先生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看著南灼時不時投向車門的目光,輕輕地笑了。他問:“南灼,你想走,是不是?”

南灼沒有回答,但他的確想走,然而他潛意識裏已經知道,他走不掉了。

果然,塵先生搖了搖頭,說:“很遺憾。”他攤了下手,“我為你殺了人,你聽到了我的聲音,看到了我的臉,我不能放你走。”

他的一隻手離開了手杖,露出雕刻在黑木頂端的蜘蛛圖案。

“要不要被送回那個地方,我讓你來選擇。”說完這句話,塵先生停頓許久,然後問:“南灼,小家夥,你要不要跟著我?”

這是一個讓南灼在他以後的人生裏反複想起的夜晚。

他被人當作動物一樣賣掉,然後一刀捅穿了買主的臉,逃出來被人抓住,在要被帶回夜總會的時候,被一個叫塵先生的老人救了下來。要麽被送回夜總會要麽跟著這個不明來曆的老人,他再無其他的選擇。

他一身的血,他自己的、富翁的、保鏢的,混在一起,緊緊地附著在他皮膚上,比起人,他更像鬼。他深刻地意識到,陳芳一說的對,他不可能在平凡的人間生活。

有什麽東西脫了韁,正從他身體深處被釋放出來。

南灼對塵先生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