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年少時勢必經曆催折,南灼和蕭過之間的一切都太過於順理成章,幸福來得如此迅速,也如此容易被打碎和破滅。

南灼沒再去學校,回去裹著被子躺**,強迫自己閉眼。他從意識開始昏沉的時候眼前就都是蕭過,坐在二八杠上笑著看他,眼睛明亮得像是匯聚了群星。

南灼飛快地跑過去,蕭過下車,張開雙臂來接,線條剛硬的臉廓在春日裏半明半昧。他安撫地摸了摸南灼的臉頰,他們溫柔地廝磨,交頸而靠,風搖曳著衣擺,唇正經地表達悸動。

小灼,蕭過說,我陪著你,過生日,去首都......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粉碎再拚湊,海市蜃樓讓南灼流連忘返地遨遊其中。情竇叢生,他醒來的時候眼是濕的。

馮阿姨來敲他的門,說陳芳一在客廳等他。南灼下去,鍾表指向三點,陳芳一應該是才起床,穿著睡袍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好看。

陳芳一示意他坐,問:“你跟那個蕭過談戀愛的事兒,是不是鬧出去了?”

南灼沒否認,說:“他家長知道了。”

陳芳一問:“不同意是吧?”

她要知道詳細經過,南灼也沒隱瞞。陳芳一聽完“操”了一聲,說:“這蕭家父母什麽玩意兒,媽逼的使陰招兒!”

然後她朝南灼揚了下手機,說:“剛才你們年級教導主任來電話,你被開除了。”

南灼有點沒反應過來,說:“什麽......”

“有人舉報你濫\\交,在校內校外亂搞男女關係,退學通知都下來了,要記入檔案的。”陳芳一把手機扔到茶幾上,說:“你不是今天早上才去過蕭過家嗎?才他媽幾個小時,他爸媽這就是靠著和學校的關係在背後整你呢。還什麽幫你轉學,也就是哄孩子的話。”

南灼點了點頭,眼神很空洞。

“你說蕭過躺**不理你,多半是被他爸媽下什麽藥放到了吧。”陳芳一毫不留情地戳穿,又罵了句髒話。

“所以,”南灼的聲音在顫抖,“蕭過不是......”

“誰知道呢,”陳芳一聳肩,說,“但如果真醒著,肯定不至於就那麽晾著你。”

真相就是如此粗暴而荒謬,其實南灼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察覺出了什麽,他的確被楊璿拿捏住了當時的情緒,但他沒有楊璿想象的那麽傻。陳芳一的話是一種印證,蕭過沒有不要他。

陽台門半開,午後的春風穿越進來,南灼像是解脫了一樣仰了仰頸。

“他們家為了兒子也是不擇手段。”陳芳一點了根煙,“你這個入了學生檔案,全逾方市沒有高中再肯收你了,這是往絕路上逼你。真他媽操\蛋!”

她吞雲吐霧了一陣,和南灼相對默然了很久。等抽完第二根煙,陳芳一問:“你還想繼續念書吧?”

南灼點點頭,但他幾乎可以確定陳芳一是不願意為了他的麻煩去托關係找門路的。果然,陳芳一揚手把手裏的煙盒朝他扔過來,質問:“想念書?都這樣了還想念書?”

煙盒劈頭過來,南灼沒擋也沒躲,顴骨被砸得鑽心地疼。淚衝上眼眶,他先彎腰把東西撿起來,放回陳芳一麵前。

“媽,我想考大學,我能考上。”南灼低聲說,“我,我去試試私立學校,行嗎?這次是我錯了,我將來一定會掙很多錢,回報你。”

陳芳一看了他很久,目光很複雜。末了她往後靠到沙發上,閉眼仰頭,歎息著說:“其實你也沒錯,誰年輕的時候沒死去活來地愛上過人?我......”

她沒說下去,又靠了會兒,打了個哈欠,恢複坐姿。

“我打電話問問吧,”她對南灼說,“你等我消息。”

南灼胸前起伏,說:“謝謝。”

他站起來,又被陳芳一叫住了。她問:“這次過去之後,別管你在哪兒上學,你不會再和那姓蕭的小子來往了吧?”

南灼的目光垂下去,盯著地麵很久都沒有說話。就在陳芳一要發作的時候,他說:“不來往也挺好的。”

“什麽叫也挺好的?”陳芳一問。

“彼此都不耽誤,”南灼說,“他家希望他結婚生孩子。”

但他沒有說出來,他是想繼續和蕭過好的。蕭過沒有要分手,不管南灼轉學去哪裏,他們都可以一起走下去,不過是比之前困難一些而已。

這也許隻是美好的妄圖,但南灼就是忍不住這樣想。

院子裏的草坪已經淺淺地冒著新芽,南灼站在陽台上,隔一層玻璃就能邁進陽光裏。他抬起臉,暗影無聲地落在他的眼內。

陳芳一的目光穿過客廳,落在站在明暗交界處的少年身上。她在講電話,時不時地嗯一聲,然後說:“好的,我今晚就會發出邀請函。”

電話對麵又說了什麽,陳芳一沉默了一會兒,深而無聲地歎出一口氣,說:“我明白了。”

***

夜裏南灼睡不著。

他在紗一樣的月芒下輾轉反側,計算著朝陽升起的時間。天亮了三月就到了,蕭過本來要帶他出去過生日的。

很卑微的一件事,他甚至被生在兩個月份的夾縫裏,生日並不是每年都會出現。

當他準備第無數次開始數羊的時候,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走進來的是陳芳一,但她並沒有開燈。南灼坐起身,疑惑地說:“媽?”

“啊?”陳芳一被嚇了一跳,“你、你還沒睡著呢?”

“嗯。”南灼想下地,隨即看到陳芳一的背後出現了兩個高大的男人。屋子裏黑著燈,所有人的身影都像是鬼影幢幢。

陳芳一其實也有兩秒的停滯不前,南灼意外地醒著,這讓雙方有了一段短暫而尷尬的對峙。可陳芳一是有備而來,她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了針管,朝著南灼快速走過來。

南灼在她有動作的那一刻轉過了身,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折疊刀,從展開到握住用時一秒都不到。他從十歲起就枕著這把刀睡覺,一開始是為了防範南宏祖,後來是因為習慣了。他沒覺得陳芳一會害他,但事事有驚喜。

這個動作驚到了陳芳一,她沒想到南灼是這個反應。少年甚至省略去了所有廢話一樣的問題,像隻沒長開的野獸,刀鋒閃寒,那是他露出的獠牙。

陳芳一愣了一下,身後的打手已經衝了上去,踩著床撲向南灼。南灼跳向地麵,刀刺出的速度很快,但被打手躲過去了。另一個人從外側扭住了南灼的胳膊,想卸了他的刀,但南灼扭動手腕,愣是在對方小臂上豁開了口子。

黑暗的房間裏,第一聲痛呼竟然來自於身經百戰的打手。

有種天生的殺欲在這個少年的血液裏。

他沒有學過格鬥,南宏祖教他的那幾下是不夠的,最終還是被奪走了刀,但他讓打手見了血,這就已經超乎想象。陳芳一把麻醉劑打進南灼脖子的時候還在發怔,直到那雙如同狼一樣狠的眼閉上了,她才鬆了一口氣。

她揮揮手,沒受傷的打手彎腰,輕鬆地把陷入昏迷的南灼扛了起來。幾個人退出房間,折疊刀被扔在地上,開過刃的刀麵雪亮,帶著沒幹的血。

***

黑暗隨著睜眼的動作退去,鐵鏈的聲音響起來,南灼強撐著,在混沌裏弄清了自己的困境。

他被換上了緊身的黑色衣服,側躺在地上,手腳腕和頸間都被鐵鏈拴著。鏈子的盡頭是緊密堅固的欄杆,麻醉勁兒還沒過,南灼費力地仰起頭,目光所及之處無門無窗,吊燈顏色慘白,鐵欄在他身周圍成了一個尖頂的鐵籠,

他被人當寵物一樣拴著關了起來。

酒紅色的高跟鞋停在他麵前,陳芳一輕輕地蹲下了身,兩名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站在她身後。南灼也坐了起來,每動一下都掙得鐵鏈嘩啦作響。

陳芳一看了他一會兒,塗著指甲油的指尖不斷地相互掐握在一起。她想了很久,嘴唇幾次開合,最後竟然說:“你別害怕。”

南灼身體稍微晃動了一下,他挪到鐵籠邊上,伸手抓住了欄杆。

陳芳一說:“我這麽做也是沒有辦法。”

“媽......”南灼的額頭抵在鐵欄上,他緊盯著陳芳一,低聲問:“這是哪兒?”

陳芳一很深地歎了口氣,沒回答他,而是說:“你說你,談戀愛,讀書,其實這些都沒用的。你是苦孩子出身,光憑自己是很難拚出來的,不如跟著有錢人。”

南灼的眼神和聲音都變了,他不可置信地問:“你什麽意思?”

陳芳一垂了眼沒看他,說:“一會兒有人來,誰出錢高你就跟誰走,去過穿金戴銀的生活。你長得這麽漂亮,好好伺候人,將來會有前途的。”

南灼緊握在欄杆上的手泛出了青白,聲音無可遏免地顫抖起來。他問:“你要賣了我,是嗎?”

他那雙內勾外翹的眼充著血,憤怒、恐懼、怨恨和諷刺一起翻滾其中,化作利劍般的目光,一動不動過地瞪向陳芳一。

陳芳一像是受不了這樣的目光,她輕輕地合上眼,點了下頭。

然後她說:“這就是你的命。”

其實不是的,這不是少年的命,而是他被殘忍地設計的運。陳芳一睜開眼,看見南灼向後退了退。

“為什麽?”南灼雙唇的顫抖愈演愈烈,他問:“為什麽?”

“逾方市裏沒學校願意收你了,”陳芳一說,“你將來照顧不了我,但我好歹養你了這麽多年,你總得讓我回本吧。”

南灼看著她,神情像哭也像笑。

陳芳一發現自己無法和這樣的南灼對視,她調整呼吸,說:“你想要的那些東西,和蕭過一直好下去,讀書,考大學,過正常人的日子,都是不可能的......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南灼,你有這樣的想法,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了。

錯了!

隨之而來的是幾秒鍾的寂靜,南灼的五官開始變得扭曲。

那天楊璿說他錯了,現在陳芳一也說他錯了。

南灼的眼眸已經被血染成了駭人的粉色,蒼白而飽滿的唇在劇烈地顫抖。幾秒鍾後,他彌斥著血腥味的喉嚨最終發出了聲音。

這聲音一開始聽上去像是一個“不”字,但它太過於破碎而震耳欲聾,最終毫無章法地變得尖厲而漫長。

它來自於一個終生獨行在黑暗裏的人,帶著他的絕望,發泄他的不甘,癡怨他的遭遇。這是他對上天的質問。為何以無止境的不幸加身於他,他被剝奪了一切美好,在最需要嗬護的年紀,被人間滅頂的惡意淹沒了。

這聲嚎叫撕心裂肺,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裏反複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