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灼決定彌補一下,說:“那你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麽口味?”

蕭過沉著聲音,說:“我不挑,但反正不喜歡吃甜的。”

“哦,”南灼往回走了兩步,到蕭過身前,說,“我記住了。”

蕭過看了他幾秒,“嗯”了一聲,然後邁開步子,說:“走吧。”

南灼沉默地和他肩並肩地走了兩步,說:“蕭過。”

蕭過沒看他,說:“嗯?”

南灼問:“你不高興了嗎?”

蕭過說:“沒有。”

他說完沒有自己也有點後悔了,因為確實有,但是他又覺得沒勁,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南灼這段時間在學校的時候基本上做什麽都和他在一起,但兩個人之間始終有段距離,南灼不和他其他的朋友說話,對他的事也不上心。

兩個人沉默到出校門,蕭過家的汽車已經在等了。南灼要拐去公交車站,蕭過拉了他一下,問:“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回家吧。”南灼走了兩步又停下了,轉頭說:“拜拜。”

他走得很瀟灑,留蕭過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可其實南灼已經把這件事踹在了心裏,他覺得很奇怪,有點愧疚,更多的是不安,這些年他從來沒有因為另一個人露出的情緒這樣忐忑過。

公交車行駛在城市裏的馬路上,南灼把額角抵在玻璃上,看向後劃過去的高樓大廈。他剛到逾方市的時候有種被這隻鋼鐵巨怪吞噬的感覺,到處反光的玻璃刺痛他的眼,南宏祖教給了他在這裏生存下去的法則,讓他經曆殘酷,但沒有告訴他如何擁有或者對待真摯的情感。

南灼到家的時候陳芳一正好要出門,馮阿姨在後麵幫她提著幾個袋子。母子二人在別墅院門口打了個照麵,這是兩個人這周第一次見上麵。陳芳一嚼著口香糖,隨口問:“最近沒再打架吧?”

南灼說:“沒有。”

陳芳一的車就停在路邊,她拉開了駕駛座的門。夕陽光很強烈,她抬手戴好太陽鏡,對南灼說:“好好學習啊。”

南灼點了點頭,馮阿姨把東西給陳芳一放進車後座。車門開著,南灼聽到陳芳一問馮阿姨:“帶酒了嗎?”

“帶了,”馮阿姨把幾樣東西放整齊,說,“白酒洋酒都用,洋酒就是上次您說王總喜歡的那種。”

陳芳一滿意地打了個手勢,馮阿姨把車門關好,她就把車開走了。這輛車非常貴,最近好多人都買日本車,但陳芳一不喜歡那麽窄的輪胎,她買了輛德國的,體積非常大。她也不要司機,都是自己開車,墨鏡一戴有種很狂的範兒。

南灼微微垂著眼,馮阿姨回身往裏走,問:“想啥呢?還不進屋?”

南灼看她,問:“我媽了解她的朋友們喜歡吃什麽喝什麽,是嗎?”

“是啊,”馮阿姨說,“她有時候記不住我就幫她記著,陳總朋友太多了。”

他們穿過院子,這時候的草坪已經呈現出枯萎之態,但他們這棟房子的外牆上還有植物。粗壯的綠色藤蔓順著牆壁拉扯下來,未枯的花朵有紅有紫,還有淺藍色,形狀都是倒扣過來的杯盞,成為秋日最後的鮮豔,光影閃爍著透過枝葉,整體有種很意向的美感。

南灼進屋的時候隨手揪了朵花,把花蕊嘬了。

舌尖上繞著蜜一樣的味道,南灼抿了抿嘴,把嘴唇舔幹淨,然後小聲說:“他不吃甜。”

***

第二天蕭過到教室的時候沒穿校服夾克,就在手裏拎著,都快九月底了還是很熱,走幾步就會滑了汗。正在寫卷子的南灼抬起頭,兩個人一站一坐對視了一眼。

就一眼南灼就知道蕭過依然不是很高興,早自習的時候教室裏都是同學,兩個人等到早操的時候才能單獨說話。南灼主動轉回身過去,他和蕭過同時開口,說了一個詞後又同時停住。

南灼抿了下嘴,說:“你說。”

蕭過說:“我想說昨天的事。”

南灼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昨天放學的時候,”蕭過慢慢地說,“我並不是沒有不高興。”

丁點兒大的事情,他的話都是繞著彎說的,不是沒有不高興,那就是不高興了。其實昨天南灼一走蕭過就後悔了,幹嘛要說沒不高興,他以前說話做事從來沒有藏著掖著過,說反話那是小姑娘鬧脾氣的時候才做的事。

而且他說什麽南灼就信什麽,他說沒不高興就再沒問什麽了,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似的。蕭過昨天一晚上腦子裏都是南灼離開時候的背影,少年薄情得可以,還有心情和他說“拜拜”。

蕭過意識到,再不坦誠,受罪的也隻會是自己。他說:“我就是覺得沒有真的把我當朋友,我什麽都告訴你,你看我平時喜歡幹什麽吃什麽你都知道,還有我爸媽是做什麽的我家住哪兒,我都和你說了。但是你什麽也不和我說,你的這些我都不知道。”

他的嗓音很低,說這番話的時候自認為挺凶的,其實表情是鬧別扭的意思,讓南灼覺得他有點委屈。平時高高大大的男生忽然這樣,南灼有點不忍心。

他猶豫著開口,說:“你不是知道喜歡我喜歡吃甜的嗎?”

“那是我自己觀察出來的,不是你自己告訴我的。你總跟防著我似的,比如說,我、我連你爸叫什麽都不知道。”蕭過有點狠聲狠氣的,“而且就算是我把我的事兒都告訴你,你也不記。”

蕭過說完了,等著南灼的回答。南灼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

陽光從窗戶躍進來,南灼半邊臉浸著光,看起來綺麗又美好。他笑起來的時候彎了眉眼,盡管這個笑容轉瞬即逝,也如同春天般迷人。

蕭過問:“你笑什麽?”

南灼的臉恢複平靜,他舔了一下嘴唇,反問他:“你怎麽變得話這麽多了?”

蕭過有些發怔,但南灼沒有等他的回答,繼續說:“我爸叫南宏祖,他已經死了。”

然後南灼稍微偏了一下頭,淺淡的破碎陰影藏進了他的眼裏。他所說的話令人震驚,但他麵無表情,用最波瀾不驚而又熠熠生光的眼神望著蕭過,然後他微闔起長而卷的濃密睫毛,再次笑了一下。

“對不起,”蕭過胸膛裏充滿悸動,他已經後悔了,對南灼低聲說,“我不知道,我不是非得讓你告訴我,我沒有逼你的意思。”

“沒事。”南灼聳聳肩,然後遞了東西過去,說:“今天好熱,這是我給你買的,瓶子不用還回去......味道是不甜的。”

蕭過木納地伸出手去接,南灼無意識地玩著他的鉛筆盒,說:“咱們還做朋友。”

這是來自南灼的第一步,他在告訴蕭過,他會學習。汽水玻璃瓶上還帶著冰涼的水霧,濕潤都沾在蕭過的掌心,蕭過在衣擺上蹭了蹭手,說:“當然。”

汽水打開了,蕭過喝了幾口,沒嚐出味道,就知道裏麵的氣很烈,灼得他喉嚨有點發痛。南灼要轉回去,他碰了下南灼的肩膀,問:“你喝嗎?”

“我......”南灼剛要搖頭,又看了看蕭過明亮的眼,說:“喝。”

南灼仰頭的時候頸部延出了脆弱又漂亮的線條,喉結滾動的時候在輕薄的肌膚下非常明顯。他喝了一口就把瓶子還給了蕭過,回頭繼續寫卷子。

男生之間用一個瓶子喝水喝飲料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蕭過也不知道想哪兒了,盯著沾過南灼嘴唇的瓶口看了好久。

這件事以南灼用一瓶汽水哄好了蕭過作為結束,而他也的確開始更仔細地觀察蕭過,對朋友的事變得上心。蕭過不愛吃甜的,話少,個高,喜歡運動,平時臉上沒有表情的時候顯得年齡挺大。這個人長得不細膩,但心裏的想法很多,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問過有關南灼家庭的問題,但南灼知道,他還是好奇的。

蕭過不問,南灼也不會說。他的過去被深埋心底,沒有人能將它們挖掘出來,包括蕭過,他能允許自己和蕭過做朋友就已經是在內心鬥爭裏取得了勝利。

這一年的中秋節很晚,放假前年級裏考了一次試,南灼排名前三,而蕭過從前五十躋身前二十,做實了共同進步的名號。

放學的時候收拾東西,蕭過給南灼撐著書包。他的手臂前幾天已經拆了石膏,南灼的手還沒好,至少要三個月。

蕭過無意間摸到了南灼的書包側麵,臉色變了變,壓低聲音問:“你怎麽還帶著......”

他站在南灼座位邊上,書包放在南灼腿上,別的同學看不到。南灼露出了有恃無恐的表情,把折疊刀拿出來,沒打開,就這麽慢條斯理地拿在手裏轉了個圈兒。刀柄是木質的,輕敲在束著南灼兩指的石膏和鋼板上,悶響幾乎像是每一下都打在蕭過身上。

可南灼看向他的眼裏帶著一絲笑意,說:“防身啊。”

蕭過有點無力感覺,他無奈地說:“收起來吧。”

南灼就照他說的做了,周圍有同學在商量著趁著長周末出去玩,蕭過聽到了,低頭問南灼:“你中秋節怎麽過?”

南灼沒抬眼,冷聲迅速回答:“我不過中秋。”

蕭過想問什麽,又怕不合適。這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南灼看到了,而他今天莫名地有些煩躁,為蕭過做出了解答,說:“中秋不是闔家歡樂的日子嗎?我是孤兒,我沒家。”

蕭過呆住了,問:“那,陳阿姨呢?”

南灼噌地拉上書包,看了蕭過一眼,說:“她是我養母。”

這似乎可以解釋陳芳一對南灼的態度,但還有更多的事蕭過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納納地說:“抱歉......”

“沒事,”南灼站起來,打斷他說,“我先走啦。”

蕭過伸了手但沒能攔住人離開,他的一聲“南灼”已經說出來了,但那個人沒有回答。蕭過跟著走到了班門口,身形單薄的少年很快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背影瘦削而硬挺,帶著不允許任何人靠近或者破解的屏障。

***

圓滿的皎月投下朦瑩的縐紗,酒席散的時候下了小雨。幾家人除了飯店,分別找著各自的汽車,蕭過跟在父母身後,和那些他吃了頓三小時的飯也沒全記住名字的叔叔阿姨們道別。

“記、記著啊,小過!”有位留著絡腮胡的叔叔用力地拉著蕭過的手,說話的時候不斷地往外噴著酒氣。他笑得很大聲:“你到時候和你爸媽來了首都,一定、一定找我!我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你爸媽來我不招待的啊!”

周圍一陣笑聲,蕭過於是也跟著笑,側身讓叔叔上車。今天晚上出來吃飯的都是蕭思業和楊璿生意上要結交的人,飯桌上每一句寒暄每一次敬酒都是帶著潛台詞,蕭過全程眼花繚亂,果斷閉嘴保平安。

就比如這一位,他當然不是在誠邀蕭過到首都去,而是因為蕭家想和首都的一家投資公司攀上關係,擺脫他做中間人。成年人之間說話好像都不流行直接,一定要客套,還要風趣,他是答應了辦事,但非要把蕭過扯到中間當鋪墊。

飯局完了蕭過的爸媽並不回家,要直奔機場飛緬甸,接著賺他們賺不完的錢。蕭過已經習慣了,和爸媽說了再見,上車讓汪叔叔帶他回家。

蕭過把車窗打開了一些,茸茸細雨拂在臉上,有種和他的氣質性格都不搭的浪漫感。汪師傅已經在他們家做了很多年事,這會兒從後視鏡裏看著蕭過,問:“小過還是想爸媽留下陪你過節吧?”

蕭過想了想,搖了搖頭。汪師傅在前麵笑了聲,說:“要麽說我們小過懂事呢!你爸媽真的不容易,成天到處飛,非常辛苦,你是好孩子,多理解他們。”

雨下得大了起來,兩邊的樹在風裏搖晃出枯影,路燈下全是雨滴劃出的白線。路上隻有一個行人,沒打傘,走得很慢。蕭過想關上車窗,但他忽然眯著眼仔細地看了看,然後就讓汪師傅靠邊停車。

車一停他就扔下一句“您就在車裏等我”,汪師傅還沒來得及夠過副駕駛車門上的傘,蕭過已經開門下了車。

他衝上人行道,喊前麵的人:“南灼!”

作者有話要說:

《論把朋友當男朋友處的危險性:透過小學生級別的矛盾看蕭過與南灼以智力退化為開端的戀愛曆程》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