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南灼猛地睜開眼,從**坐起來。剛才的夢境太真實,詳細而且漫長,他抬手摸了一把後脖頸,全都是冷汗。

南炎的忌日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可能是因為他沒能回七河村祭奠,這段時間南灼天天做夢。不管什麽時候,一閉上眼就能看見以前的事,每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都頭疼。

南灼把窗子打開,在早晨的風裏發了會兒呆。他現在住的地方很豪華,逾方市裏這種二層的別墅非常貴。他還有自己一個人的臥室和衛生間,窗前是一片種著黃月季的草坪。現在是花朵零敗的時候,淺橘色的花瓣掉下來,不用撿,非常漂亮。

南灼的房間在二樓,他下樓的時候家裏的阿姨已經做好早餐了。一層沒別人,南灼就知道他的養母回沒回來。

客廳裏開著個音樂盒,阿姨在小提琴曲裏收拾茶幾。南灼站在餐桌邊上叫她:“馮阿姨。”

“誒,南灼起來啦?”馮阿姨拎著抹布站直身,笑著問:“咋還不吃飯呐?”

南灼問:“我媽回來了嗎?”

“回來了,”馮阿姨聲音壓得挺低,“睡覺呢。”

他的養母叫陳芳一,自己開了家KTV,非常有錢。陳芳一晚上工作,早晨回來睡到下午起,南灼跟她作息相反,平時幾乎碰不上麵。

至於她為什麽要收養南灼,南灼自己也並不知道。他覺得有可能是因為陳芳一需要一個養老的人,但這事兒陳芳一沒提過,而且孤兒院裏多得是三四歲能養熟的孩子,他進孤兒院的時候都十歲了,可是陳芳一還是挑了他。

馮阿姨指了指餐桌,說:“那就是給你做的早餐,快吃吧。”

南灼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早餐非常精致,逾方市的飲食很偏甜,配著小籠包的醋汁裏也要放糖。南灼吃飯的時候有點發呆,馮阿姨過來輕輕地說:“注意時間啊,今天不是開學嗎?”

陳芳一送南灼去的都是好學校,學術很嚴格,開學時候要交的作業已經能成堆算。南灼把碗筷端進廚房,馮阿姨說不用,讓他上樓換衣服收拾東西。

幾分鍾後南灼背著書包下來,少年穿著校服,氣質素淨得不得了。他的皮膚白得像是生了病,略微有點長的頭發烏黑柔軟,蓋住了一點眼瞼,下麵飽滿的雙唇透著很瑩潤的粉。馮阿姨擦著手從廚房出來,看到的時候都愣了愣。

“馮阿姨,”南灼像是沒有看到她的眼神,很禮貌地說,“我走了。”

馮阿姨急忙“誒”了一聲,目送他到門口。南灼在門廳換鞋的時候陳芳一起來了,趴在二樓欄杆上,叫了他一聲。

南灼回頭,仰著臉說:“媽。”

陳芳一穿著真絲的睡袍,長頭發燙出的弧度很漂亮,再染成酒紅色,性感極了。她打了個哈欠,撥了一下側臉的發絲,看清楚了南灼是穿著校服要出門,就問:“開學啦?”

南灼沒說話,點了點頭。

“行,去吧。”陳芳一站起來,活動著脖子,說:“好好學習。”

這話她每次見了南灼都會囑咐,盡管完全不需要。一個年級四百人,南灼每次考試都沒掉出過前五,最好的一次和另一個同學並列第一。他有這樣的成績是真的一點一點自己用功學出來的,努力了才能拚天賦,南灼也有天賦,在化學方麵。

陳芳一說:“高一了啊,成績很重要。”

南灼抿了抿嘴,說:“媽......”

陳芳一剛想回去再睡一會兒,又轉回來,問:“啊?”

南灼說:“我高二了。”

“哦......哦哦。”陳芳一反應過來,也沒覺得什麽。她笑了笑,說:“那更得努力了,好好學習......嗯,好好學習。”

“知道了,”南灼平靜地說,“您好好休息,媽。”

***

高二是備戰高考的開始,年級裏按文理科重新分了班,南灼讀理科,班號是八。他進班的時候班主任還沒來,教室裏大部分都是陌生麵孔,他不認識別人,但是這些別人在看到他的時候安靜了一下。

教室裏的桌椅都是單排的,南灼挑了第一排最邊上的位置。他的個子在班裏不算高,坐第一排是因為他要好好學習,還因為他不想坐在人堆裏。

南灼把書包摘下來,坐下的時候聽見後麵的人說了一聲“小鴨子”。

南灼沒有說話,桌鬥裏積了點兒灰,他拿紙給擦幹淨了。坐在他後排的男生踹了一下他的椅子,說:“叫你呢!小鴨子。”

年級裏有很多人都知道南灼,都覺得他是個成績好的怪物,很少說話,也很少笑。最重要的他長得好,不是帥,而是一種陰惻惻的好看,不做表情也自生風情,固然青澀,但性別之分在這個少年的身上已經失去了效用。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長成女相並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媽是KTV的老板,這事兒學校裏不少人都知道,南灼沒說過,怎麽傳開的他也不知道,但這種職業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有人說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從初中到現在,南灼遇到過不止一次上來扒他衣服的,尤其是他剛開始在逾方市讀書那會兒。

南灼略微回了一下頭,側臉的時候目光垂著,露出無比冷漠的眼。男生覺得自己被挑釁到了,伸出腿更加使勁地踹了一腳,南灼的椅子差點側翻出去,肩膀在桌沿上磕了一下。

後麵的人罵了聲“傻逼”,又模仿著暑假裏電視上放的片子,說:“二刈子!”

周圍響起毫不掩飾的嗤笑聲,南灼的手收緊在校服袖口下麵,但他沒有再回頭。他已經學會了應對這樣的場麵,忍一忍就過去了,很少有人能把獨角戲唱下去。

男生覺得沒勁,果然沒再挑事。開學的早晨,班裏有不少人都在忙著補作業,班主任進來的時候都收了小動作做好。班主任看了一圈,讓南灼去一趟化學組老師的辦公室。

南灼去了之後看見有老師在,是化學組的組長,去年教過他們班。老師給了他一張報名表,是逾方市市級的化學競賽。

“這個比賽還是很有分量的,”老師告訴他,“市裏的前三名可以衝擊全國的複賽和決賽。一般情況下我們是優先讓高三的學生參加的,但今年名額多了一個,我們決定破例帶著你去。還有兩個月,有時間做做準備。”

南灼握著報名表,問:“獲了獎對考大學有幫助嗎?”

老師愣了一下,應該是沒想到學生會這麽直白地問。他推了推眼睛,說:“決賽獲獎的話是肯定有幫助的,但你現在才高二,還不用考慮這些。這次拿不到名次也沒關係,明年還有機會,重在參與,明不明白?”

南灼的唇線抿得很近,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後他再次問:“能報送嗎?”

“你......”老師歎了口氣,說:“如果拿到全國的名次的話,是有可能保送的,就算是不直接保送也能加分。去年咱們學校一個高三的學生拿到了全國物理的第六名,高考加了四十多分。”

“好,”南灼點點頭,說,“我會參加的。”

老師看過來的目光帶著審視,其實不止他一個,學校裏很多教過南灼的老師都覺得南灼身上有種奇怪又擰巴的勁兒,類似對於成績和未來的執著。少年把野心都放在明麵上,不遮不掩,並且為之付出相匹配的努力,看起來很平靜,但那下麵洶湧的都是堅定的奮鬥。

“南灼啊,放平心態,放輕鬆。”老師看著南灼,心裏莫名地有點兒堵得慌,他說:“不要太功利,能不能獲獎都沒有這次經曆重要,是不是?”

南灼的指尖讓紙張上出現了細長的折痕,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是,謝謝老師。”

老師放鬆了一些,說:“這就對了,以你的成績,保持下去是一定可以上一本線的。你這麽用功,是不是已經有心儀的大學了啊?”

南灼想了想,說:“還沒有。”

“哦......”老師的目光在他精致的臉上停留了一小會兒,說:“你是本地人吧?是不是想上逾方市裏的大學?”

這一次南灼回答得很迅速,他說:“不是。”他垂下眼,“我要考到別的城市去,北方吧,越遠越好。”

老師笑了,說:“你們年輕人,一個個都想往外飛啊!”

南灼也笑了,他抿嘴時都不用抬眼,臉上就有種妖氣散了出來,少年人令人心驚的樣貌已經初見雛形。他認同老師所說的,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在化學方麵這麽有天賦,”老師鼓勵他,“大學會往這個方向走吧?”

這話說得沒錯,南灼在化學方麵理解和運用能力都很超群,才高二的學生,已經能研究明白大學的材料。老師曾經問過他家裏是不是有人從事相關行業,然而並不是。不是從小耳濡目染,那南灼的天賦就更驚人了。

但此刻南灼搖了搖頭,說:“不會。”

老師感到很驚訝,也很可惜,問:“那你想學什麽,自己有想法嗎?”

南灼說:“法律。”

“行吧,”老師沉默了一下,最終並沒有反駁,“但化學競賽還是要參加的,你把表填完明天交給我。”

南灼挺慶幸老師沒問他為什麽想學法律,問了他也不會說。他把自己的過去變作動力,除了每晚的噩夢意外,對此絕口不提。

他回去的時候班上同學都做完自我介紹了,班主任讓他站前麵報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在黑板上貼了值日表,就從第一列第一排開始,於是南灼今天放學之後得留到最後走。他趁著晚自習把化學競賽的報名表填完了,先給老師送了過去,回來做值日。

等他把教室打掃完的時候班裏已經沒什麽人了,他等大家都走了之後就鎖了門。然後他穿過操場從學校後門離開,他每天坐公車上下學,後門離車站近。

學校後麵是條不寬的街,兩邊都是很高的樹,陰涼地很多,走起來很舒服。暑假過後第一天上學誰都會覺得累,南灼揉了兩把脖子,被人攔下來的時候還舒服地半眯著眼。

三個他沒見過的男生站在他麵前,都比他高壯得多,圍過來的時候南灼身上一點兒陽光都不剩了。南灼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被人一把揪住了衣領。

“你,”男生歪頭,笑著問他,“你就是高二八班的南灼?”

男生身上有很重的煙味,南灼非常不喜歡。他脖子那裏被勒得有點難受,哽了一聲,問:“你們幹什麽?”

“不幹什麽,”男生低頭過來,滿臉的橫肉,說,“來看看咱們學校赫赫有名的小鴨子什麽樣兒?”

他的勁兒很大,南灼沒掙脫,被拖到了窄街更深處。三個男生把南灼按在一棵樹上,其中一個男生拿出煙盒和打火機,三個人一人一根,輪流往南灼臉上噴煙。

南灼被嗆得咳嗽起來,胃裏擰著泛惡心,後腦勺抵著樹幹,很疼。他咳完了,啞聲說:“你們是高三的。”

為首那個男生本來笑著,聞言臉色變得很不好看,說:“操,看把你聰明的!”

其實南灼也是猜的,高一新入校的應該還不認識他,他又沒在高二樓裏見過這三個人。他厭惡地皺起眉,問:“你們幹什麽?”

“和你聊聊天啊!”男生伸手拍了拍南灼的臉頰,帶著惡意說:“哥哥們問你話,你老老實實回答,哥哥們不動你。”

南灼別開臉,他已經不想咳了,胃裏就剩下擰著難受。但他臉上沒有表情,冷冷地說:“滾。”

這個字給他換來了一拳,正打在他顴骨上,疼得南灼蜷身。然後他又被揪著頭發拽起來,男生捏著他的下巴,說:“你讓誰滾?”

南灼使勁用鼻子呼吸,說:“你。”

“操!”男生的兩個幫手分別扭住了南灼的兩隻胳膊,他自己一拳打在南灼肚子上,對著南灼罵:“給你臉了是不是!搶老子的名額還敢罵老子!你媽逼!”

兩邊的男生鬆開手,南灼立刻跪了下去,一陣驚天動地的幹嘔。但他聽明白了,化學競賽是沒有多餘名額的,他上去了就得有人被擠下來,就是眼前這個人。學習好的不一定是好學生,會考試的也混街頭。

南灼的雙手撐在地上,他沒抬頭,斂著的眼半睜,裏麵的目光狠得可怕。那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目光,他甚至笑了起來,聲音寒涼地說:“你不夠格,誰也怪不了。我們各憑本事。”

三個人一起踹他,南灼側臉被壓在了地上,他蜷著身體,聽到了層疊的罵聲。被搶了名額的男生怒不可遏,踹完了又蹲下來看他,說:“我給你臉了?你長成這幅德行,憑的是什麽本事?”

南灼的手緩緩離開腹部,側身坐了起來,他眼前有點模糊,但能看見男生所在的位置。他麵無表情,朝著男生的臉啐了一口。

他費力地說:“你也就這點本事。”

“臥槽!”男生當即跳腳,一巴掌抽得南灼起不來。他沉默了兩秒,然後開始和同伴一起動手脫南灼的衣服。

“我他媽看你是不想活了!”他一手揪著南灼的頭發,一手拉開了南灼校服夾克的拉鏈。他把聲音放低,在南灼耳邊說:“你搶了老子的名額,老子今天就看看你這小鴨子到底什麽樣兒!也行,夠本!”

南灼在混亂裏掙紮著反抗,盡管效果微乎其微。他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但其實哪次也沒有真的怎麽樣,然後今天這三個人是動了真格的,他能感受到。夾克被拽掉了,裏麵的校服polo衫露出來,有人在解他係得很整齊的扣子。

風灌進脖頸,初秋的寒涼似乎讓他的骨頭也變冷了。南灼的頭撞擊到了人行道上,意識有點模糊,覺得自己太狼狽了。少年人的自尊不允許他求饒,他的嘴唇泛了白,他費勁地去夠自己的書包,那裏的側邊有一把折疊刀。

時間被成倍地拉長,他聽到拳頭打擊到皮肉的聲音,但沒感覺到疼。幾秒鍾後他覺出自己被放開了,他頭暈腦脹,摸了一把,發現自己的校服已經被撕開了,從鎖骨到肩膀幾乎都是露著的。

幾個男生在叫喊著什麽,他沒顧得上聽,拽著書包帶,勉強摸到了那把折疊刀。他要把刀拿出來,一件衣服先罩了下來。

很暖和,帶著正常人的體溫,還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南灼躲在衣服後麵,背靠著樹幹坐直,看清了眼前的人。少年蹲著身,單膝點在地上,濃黑的眉眼離他很近。

那個人看起來很擔心,對他說:“南灼?”

南灼還沒弄清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少年又往前湊了一點兒。樹蔭在他身後鋪就背景,南灼側頭,看到了剛才那三個男生一瘸一拐跑走的背影。

“南灼,”少年問他,“你沒事吧?”

南灼仰頭靠著樹,搖了搖頭。

“那個,你......”少年的聲音很低,也許是因為正在變聲。他問南灼:“你看得清我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南灼半閉著眼,點點頭,又搖搖頭。他的側頸擦破了,搖頭的時候很疼,他下意識地抬手去捂,蓋在身上的校服夾克滑下去,少年伸手幫他接住了。

南灼問:“你是誰?”

少年說:“我叫蕭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