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滕錯又睡到將近中午,半閉著眼坐起來的時候先聞到了飯香。他卷著被子發愣,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蕭過在。

蕭過昨天真是在客廳睡的,人高馬大的男人枕著沙發墊蓋著毯子,連翻身也困難。滕錯走出去的時候他正在廚房裏收拾,地上放著兩個紙箱,裏麵都是吃的。

男人穿的還是昨天那一身,短袖勾勒出身上的肌肉,看著很張揚。他站在冰箱前麵擺雞蛋,一隻手握了五個不費勁。

一雙雪白的手從他身後圈過來,抱住了他的腰。

蕭過嚇了一跳,差點兒鬆手。他舉著手沒敢動,滕錯用下巴硌著他的頸椎,鼻尖蹭了蹭他的發茬兒。

蕭過耳根發燙,呼吸節奏加快了一些,用沒拿雞蛋的那隻手握住了滕錯的小臂。他半回頭,低聲說:“小灼。”

“嗯。”滕錯對著他的後頸哈氣,說:“蕭哥。”

他的嗓音有點兒暗啞,帶著沒醒透的疲憊。蕭過快速地把雞蛋都放進冰箱,問:“睡得好嗎?”

他關上冰箱門,一轉身的功夫滕錯就又靠了過來。滕錯隻穿著件襯衫,因為才起床所以臉色比平時好了一點,一層很淺的粉出現在他皮膚下麵,又是仰著臉看過來,沒有哪個看見的人不會想入非非。蕭過看到自己被滕錯的眼瞳清晰地映了出來,他本來想說話,忽然覺得有點渴。

他垂下眼,有點躲避的意思,結果正好看到滕錯正光著腳站著。他握著滕錯的胳膊,輕鬆地往上提了提,讓人踩在自己的腳背上。

滕錯很輕,非常瘦,修長的四肢就算有肌肉也比不過蕭過的塊兒。這個姿勢,從後麵根本看不到他,被蕭過完全地擋住了。

他們之間毫無間隙,滕錯下巴放到了蕭過的肩上,將自己的後背毫無保留地**出來,蕭過的手從他腋下穿過去,按著他後心的位置。

這是滕錯以前不可能做的事,這十年裏他必須時刻保持機警,類似信任和依賴這樣的詞匯都已經離他很遠了。

然而在麵對蕭過的時候,有種熟悉的感覺從心髒裏升起來,掙脫了多年的塵封,成為滕錯的本能,在他腦子裏生根瘋長。滕錯學了九年科學,也無法解釋他心裏感受到的柔軟異樣。少年時的戀愛過去得太迅速,也離現在太遙遠了,但對他對蕭過的渴望就像是程序性記憶,無論時隔多久,隻要麵前的是蕭過,他就想要靠近再靠近。

這個想法侵占了他的理智,成為他不會說出口的隱秘歡愉,就連蕭過也不知道。

滕錯很喜歡這種親近,在蕭過腳背上踮著腳晃了一下。蕭過扶著他不讓他掉下去,再次問:“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滕錯說:“不好。”

他摟住了蕭過,這個人的心跳聲他聽到了,很響亮,非常急促。他現在踩著蕭過,高了不點兒,用前額蹭到了蕭過的側臉,埋著頭無聲地笑了笑。

“嗯?”蕭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頓了一會兒才問:“怎麽睡得不好?”

滕錯悶聲說:“一直做夢。”

蕭過伸手幫他把亂七八糟的頭發攏起來,問:“夢到了什麽?”

滕錯抿了抿嘴,說:“忘記了。”

也有可能是他記得但是不說,但蕭過沒有再問。被放在鍋裏保溫的餛燉飄出香味,滕錯嗅了嗅,蕭過察覺到了。

“去洗漱吧,”他輕鬆地把滕錯拎起來,往廚房外麵走,“然後來吃飯。”

滕錯兩條腿都懸空了,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地上的紙箱,問:“這是什麽?”

“吃的,”蕭過說,“以後我給你做飯。”

滕錯笑了,說:“對我這麽好啊。”

蕭過也笑了一下,走到洗手間才把滕錯放下來,兩個人離得還是很近,滕錯皺了皺眉,揉著胳膊上剛才被蕭過握過的地方。蕭過臉色有點兒變化,張開嘴的速度很快,話到嘴邊聲調又降了下去,低聲和滕錯說“對不起”。

等滕錯洗漱完畢出來的時候蕭過已經把他的拖鞋擺好在洗手間門口了,但是他沒理,光著腳回到餐廳。他走路悄無聲息,像隻貓。

蕭過把飯端上桌,然後去滕錯的拖鞋拿了回來。他彎腰把拖鞋放到滕錯椅子邊上,說:“小灼,把鞋穿好。”

滕錯沒有動,蕭過說:“聽話,地上涼。”

“貼心死了,”滕錯在餐桌上撐著手,說,“但是不要。”

他在抬起眼的時候現出了天生的媚態,明明是真拒絕,但落在大多數人眼裏就是有調情的意思。

然而蕭過看起來並沒有任何那方麵的心思,又說了幾次,都被滕錯反駁掉了。最後蕭過就站在人麵前一動不動,話也不說了。

這麽耗著滕錯還真不是對手,伸腿用腳尖不情願地把鞋撥了過來,蕭過看著他穿上了,這事兒才算完。

滕錯不喜歡人管他,但他眼下心情還算不錯,盤起頭發,和蕭過把一頓飯吃得很和諧。其實蕭過也不會做飯,都是現查現學的,他在這方麵沒什麽天賦,但好在做出來並不難吃,口味也都是滕錯喜歡的。

蕭過吃得快,放了筷子之後對麵的滕錯還是慢條斯理地舀餛燉。他等著人吃完了這一口,終於問起了生病的事。

滕錯情緒來得飛快,當啷一聲把勺子扔回碗裏,說:“病例你不都看過了嗎?”

蕭過看著他,說:“病例上沒說寫原因。”

“沒有原因,”滕錯靠在椅子背上,很懶散地說,“有也不是因為你。”

雙相情感障礙的症狀不止是經曆情緒亢奮期和抑鬱期,還伴有自殺或者自我傷害傾向,拋開公事,這是蕭過最擔心的。但他不會明著去問滕錯,這幾次的試探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了,滕錯對於有關心理疾病的話題非常抵觸,蕭過隻能觀察。好在藥和處方滕錯都無所謂他看,他可以拿著去請教醫生。

他說要滕錯把他當哥,他就真的擔起了哥的責任,家務的包攬都是最基本的,還得時不時地盯著滕錯是不是又在不穿鞋滿地跑。

還真沒有,滕錯抱著墊子坐在沙發上,兩條腿交疊起來,拖鞋穿得好好的,手裏捏了顆淺橙色的硬糖。客廳裏的電視開著,滕錯盯著那個方向,但視線很空洞。

蕭過站在廚房門口,手上還都是洗完沾的水,很安靜地看著滕錯。滕錯的鼻梁細看的話是有一個駝峰的,不明顯,但是側臉極其有味道。很多高鼻梁的人麵孔有種犀利感,然而滕錯不是,鼻梁的窄挺很女相,雙唇非常飽滿,看起來非但不刻薄,反而顯得很孱弱。

事實上,他臉龐上的每一根線條,每一種弧度和形狀都恰到好處。在這樣的容貌麵前,韶華的易逝和性別的界限都不得不甘拜下風,滕錯什麽也不用做,他的存在就是一件藝術品。

“小灼,”蕭過低聲說,“糖要化了。”

***

下午蕭過要去上班,他沒有車,滕錯今天不去夜店玩兒,也沒提出要送。蕭過要出門的時候他還坐在沙發上,盯著不斷放著廣告的電視機發愣。

各種紛亂鮮豔的色彩在屏幕上變換,滕錯眼珠也不動一下。蕭過站在他身邊,說:“關了吧?一直看眼睛累。”

滕錯沒回答,蕭過站了會兒,最後還是沒關。滕錯說:“把窗簾拉上。”

蕭過說:“現在時間還早。”

滕錯盯著窗外的天空,說:“我不喜歡陽光。”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放鬆,尾音稍微拖長了一點點。蕭過愣了一下,還是照他說的做了。

窗簾的遮光性很好,讓公寓裏提早進入深色的夜,仍有日光從縫隙裏照進來,給人感覺說不出的怪異。蕭過把燈打開,滕錯正低著頭剝糖吃。

“晚餐在廚房,記得吃。”蕭過站在沙發邊上,說,“藥在床頭櫃,我給你放好了。”

滕錯把糖放進嘴裏,看也沒看蕭過一眼,電視裏有歌手在表演,在安靜的客廳裏聲音很突兀。

蕭過沒等到回應,彎下腰說:“小灼?”

滕錯忽然笑了,他轉過臉,看向蕭過的時候已經把笑收了起來,眼波流轉地說:“這麽放不下我嗎,蕭哥?”

蕭過直起了身,沒有說話。

滕錯用牙摩著糖,神色看起來有點冷。其實他從中午那會兒被問起病因開始就沒什麽好臉,倒不是賭氣或者煩悶,而是一種對蕭過的有持無恐。他可以主動向蕭過靠近,現在也可以輕易地推開。他不在乎這個人說什麽或者做什麽,蕭過給他服務就像是理所應當,蕭過的情緒對他沒影響,就算是蕭過現在出去再也不回來了他可以都不會有波動。沒有了蕭過,後麵大概還有無數個別人等著伺候他。

他說會任性,要蕭過接住了,這話不假。

蕭過把他扔在桌上的幾張糖紙收集起來扔進垃圾桶,看了眼時間,說:“小灼,我走了。你......”

他停在茶幾前麵,擋著電視,垂頭看滕錯,身影完全地把滕錯罩住了。電視的光落在他的背上,從滕錯的角度看過去,他的身體邊沿被暈出了彩色的光。

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他最終沒有。他換鞋出門,低聲說:“你早點休息。”

蕭過沒有車,做公共交通到貓眼去。他到的不晚,進去的時候酒吧老板在,昨天晚上那個小酒保在一塊小黑板前麵手寫今天的特價酒單。

小酒保很開朗地和他打招呼,蕭過點了點頭,換了衣服從後麵出來。

“誒,哥!”小酒保把咬在嘴裏的馬克筆帽拿走,湊過來問:“昨天晚上那個客人,你們,後來咋樣了?”

蕭過站在吧台後麵擦杯子,沒有說話。

“我昨天晚上看見你倆一起走的,”小酒保沒放棄八股,趴在吧台上和他說話,“到底什麽情況啊?他怎麽對你態度那麽好啊?”

蕭過沉著臉,不過他平時也是這幅表情,小酒保沒覺得什麽。倒是老板在一邊兒捏了把汗,他知道蕭過的身份,心想自家這傻員工這麽問下去說不定要得罪人的,於是一個招呼把小酒保給叫走了,裝著訓了兩句,讓人回去繼續寫今日優惠。

然後他朝著蕭過點了下頭,有點兒討好的意思。

其實蕭過不會真的被得罪,可他也的確不知道怎麽回答。他身上氣壓平時就低,這會兒更深,反正酒吧還沒開門,他一直都沒抬頭,就站在那兒鑿冰球,一個接著一個跟玩兒似的。

酒吧七點半開始營業,結果第一波客人來的時候蕭過電話響了。他看了眼,從後門出去接了。

決霆非常謹慎,用輕快的語氣說:“喂,兄弟,能說話嗎?”

“能,”蕭過點了根煙,“霆隊,你直接說。”

決霆立刻就恢複了,明顯有點兒著急。蕭過聽著,到最後也皺起了眉。

一個半小時前,市中心商業街上的一家金店被搶了。其實說搶也不準確,因為拿著槍衝進去的歹徒是個嗑\\藥嗑大了,在藥物作用下精神恍惚行為暴力的癮君子。這人進去之後嚷著搶劫,胡亂開槍,所幸並沒有傷著人。

然後這並不是普通的吸\\毒後犯罪事件,根據決霆他們目前掌握的資料,這個人名叫範大塬,是花園的一名毒\\販。

刑偵隊接手的時候很激動,捕獲範大塬有可能意味著突破,要帶回來好好審。但問題是,範大塬在進入金店後幾分鍾後,就被一名忽然出現、黑衣蒙麵、一看就是來滅口的人一槍放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