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過出門之後滕錯抱著墊子在沙發上發呆,電視早就被他關了,公寓裏很安靜。他數著自己的呼吸,到二百七十九的時候,電話響了。

“喂,”他麵無表情地接起來,“酷姐。”

藍蝶沒打招呼,單刀直入地問:“你在哪?”

她的語調很平穩,但滕錯已經快速地看向了門口,然後是窗簾。他慢慢地站起了身,說:“家。”

他用一如既往的清澈又柔和的聲音說話,尾音上揚,帶著一種很不著調的鬆散。但事實上他的左手已經伸進了口袋,那裏麵躺著他的刀,冰涼的金屬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

“正好,”藍蝶說,“有件事。”

她停頓了一下,滕錯的手機隨即進來了兩條彩信。他打開看了一下,有張定位圖,就是離他公寓不遠的商業街,還有張證件照。

滕錯把電話再次貼近耳朵,笑了一聲,說:“你的人?真是歪瓜裂棗。”

“這個人剛加入花園不久,但是以販養吸,這會兒上頭了,在商業街鬧事。”藍蝶語速很快,說:“他以前是劫道的,有不止一次前科,警察要查很容易,他見過我,而且知道有關花園下一個大單的信息。”

藍蝶手底下的人都有定位,以便她緊密地監控動向,這一點滕錯並不吃驚。他挑了下眉,問:“然後呢?”

“他吸的是K\\粉,”藍蝶的聲音沉了沉,她說,“現在人在鬧市區失控,一定會有人報警。”

“很精彩,”滕錯在沙發扶手上坐了下來,“所以?”

“所以他一定不能落到警察手裏,”藍蝶說,“我在海邊,時間不夠了,逾方市裏你離他最近。”

“酷姐,”滕錯很遺憾地歎息了一聲,“我不管生意上的事。”

“他是花園的人,你也是。”藍蝶語氣很不好聽,“滕錯,他不能活。”

這就是要就地取了那個人的命,打爛攝像頭然後直接動手。這非常冒險,但花園的風格一向非常彪悍,藍蝶選擇這麽做完全有可能。如果不是試探,那麽在這一局裏,藍蝶也已經到了別無選擇的地步。

滕錯仰了仰頭,飛快地舔了下唇角,對電話裏說:“行吧,酷姐。”

“如果有可能的話,選擇遠程狙擊。”藍蝶說:“四周大樓的高度和位置我會發給你。”

滕錯往裏屋走,非常隨意地問:“那個人叫什麽?”

藍蝶猶豫了幾秒鍾,說:“範大塬。”

滕錯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掛斷電話,換了身衣服上到二樓。他打開保險櫃,把外沿幾捆礙事的現金扔開,看也沒看狙擊槍一眼,拿了把手\\槍別進後腰,出門的時候順手從茶幾上撿了顆糖放進兜裏。

這會兒正好是放學和下班的時間,商業街附近非常熱鬧。滕錯含著糖橫穿過一座商場,這裏開著令人舒適的空調,音樂很輕柔,然而外麵的街道上忽然傳來兩聲不小的爆響,商場裏的人們都愣住了,然後扭頭往外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滕錯知道,這是槍響。藍蝶讓他務必趕在警察到來之前截殺範大塬,範大塬是花園的毒販,自己也吸毒,而且還知道藍蝶和花園的內部信息。藍蝶對此很緊張,說這個人絕對不能落到警察手裏。

滕錯徑直走向商場的大門,他迅速把糖咽下去,無聲地冷笑了一下。

街對麵有家金店,玻璃門被打得粉碎,街上行人很多,都在驚叫著奔跑。有個穿著大花短褲的人站在門口,脖子上掛著兩條金鏈子,對著街邊的樹毫無章法地連開了幾槍。

他進入金店,看起來像是劫匪,但他嘴裏嚷著模糊不清的話,聲音很高。他表現出的這種極端亢奮來自於毒\\品的作用,滕錯露出了厭惡的神情,盤起頭發,把頭套拎在了手裏。

商場裏已經有人在報警,滕錯看了眼表,盯緊了範大塬。範大塬胡亂揮舞著手臂,他不愧是劫路出身的,就是嗑了藥也記得他們那行的常規流暢,雖然準頭很差,但還是先把金店周圍的五六個攝像頭都打爛了。滕錯看著,沒忍住挑了挑眉。

然後範大塬還是要進店的,他搖晃著走進去,店裏傳來了一聲尖叫。滕錯低聲“嘶”了一聲,衝出了商場。

這會兒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剩下零星的幾個可能還沒反應過來,但也都離得很遠。滕錯橫穿過街道,戴上了頭套。他穿著黑色的夾克和長褲,利落地從腰後摸出了手\\槍。

店裏一共就兩個店員,一男一女,男的躲在櫃台後麵不敢露頭,女的大概想往外跑但沒成功,站在中間和範大塬麵對麵。範大塬先轟了店裏的監控,然後拿槍指著她。他的手很不穩,大張著嘴如同電影的喪屍一樣發出不正常的嘶吼聲,女店員嚇得哭了起來,腿軟得滑跪下去。

她的哭聲和尖叫刺激了範大塬,他彎下腰,把女店員扯了起來。店裏沒有別人,但這和他看到的不一樣,他抓著女店員的胳膊,拿槍對著對麵無形的敵人,不斷地大叫著“都別過來”。

範大塬眼裏的世界鮮豔刺目,到處都是藥粉產生的幻覺,一切都好像要旋轉起來了。在強烈的扭曲中,一個一身黑沒有臉的人走了進來。這個人個子高挑,站在店門口沒往裏麵來。他非常安靜,範大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實存在。

範大塬遲頓地反應著,把槍口向女店員那邊指過去。滕錯仿佛已經能聽到警笛的聲音,他舉起槍,稍微瞄準了一下,然後扣動了扳機。

範大塬立刻就倒下了,慘叫著在地上翻滾,血從他上身的某處流了出來。女店員也摔了下去,閉著眼縮成一團。

滕錯抬頭看了眼已經被破壞的監控,扭頭就往外走。他在店外麵摘掉頭套,發現牆根那裏站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孩,身上穿著某小學的校服,捂著耳朵渾身發抖。

急促的警笛聲這回已經開始變得真切,滕錯脫了夾克,把卸出來的彈匣和槍一起裹在裏麵,用一隻手拎著。他裏麵穿的是緊身的背心,兩條雪白纖細的手臂伸出來,把小胖子抱起來的時候倒是毫不費力。他拖著孩子的腿,擋住了自己的上身。

“走,”他顛了一下小胖子,輕聲說,“不怕,阿姨帶你回家。”

警車拐上這條街的時候有不少人還在往外跑,滕錯混在他們中間,小胖子應該是嚇傻了,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幾名刑警從車上下來,迎著人群過來指揮疏散,從他們的角度看,滕錯就是一位顫抖著手臂抱緊了自己孩子的女士。

決霆揮了下手,帶著人跑上人行道,呂昊揚跟著他,和跟隨群眾撤離的滕錯打了個照麵。抱著孩子的人停了一下腳步,臉被擋著,但看這反應應該是被嚇壞了。

“女士,”小呂讓開空間,快速說,“您往這邊去,聽我們民警的指揮。”

滕錯點了點頭,他還記得他和這位小警官在夜店的相遇,用臉貼著小胖子,忍住了沒笑出聲。

他迅速地離開這裏,小胖子隨著他的腳步被顛得有點不舒服,臉上的肉都在抖,再加上回過了神兒才開始真害怕,終於在滕錯肩上哭了出來。滕錯無奈地把他放下來,在褲兜裏摸了摸,才想起來糖已經被他吃完了。

他牽著小胖子,在路口發現了一個甜品店,慶幸地舒了口氣。

***

五個小時後,剛剛從醫院回到市局的女警繆雙跑著進入會議室。

“報告,霆隊,我回來了。”繆雙還稍微有點氣喘,說:“範大塬吸食K\\粉過量,以及右肩鎖骨位置中槍,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剛做完手術,還在昏迷。子彈送去做彈道對比和分析了,出了結果我去技偵拿。”

決霆點了點頭,麵色很平靜,手勢示意她坐。

繆雙坐下,坐在她旁邊的同事項山幫她倒了杯水。繆雙喝了兩口,決霆讓項山給她提上進度。

呂昊揚在桌對麵操作電腦,範大塬的資料出現在屏幕上,幾次前科以及如今花園毒販的身份都寫得清清楚楚。

項山很規矩地起立,對決霆匯報說:“那條街上有不少目擊者,包括臨街的監控,都證實範大塬像是精神錯亂一樣行為暴力。但因為金店內外的攝像頭遭到破壞,當時在店裏發生的,隻有兩位店員的口供。”

那名男店員從範大塬衝進去開始就一直在櫃台後麵,趴在地上頭都沒敢抬,是真的什麽也沒看見。而那名女店員被劫持,但並沒有受傷,對當時衝進來的人給出了描述,說是一個帶著黑色麵罩、穿著黑色長袖長褲的人救了她,幹淨利落地一槍就把範大塬打倒了,然後就轉身離開了金店。

“但我們調了周圍的監控,沒有發現符合她所述外貌特征的人。”項山說,“我們也對當時從現場疏散的人群進行了追蹤,其中有一位當時抱著孩子的女性,離開後拐進了小巷,很快就不見,半小時後,這個孩子自己出現在一間派出所門口。”

警察發現他時候小胖子還在哭手裏舉著個甜筒,一邊流眼淚一邊吃冰激淩。他就站在派出所門口,倒不用擔心丟,就是樣子可憐又滑稽,民警出來處理的時候也挺懵的。

孩子被決霆他們接到市局,家長很快就聯係到了,父母在場,問詢的時候小孩很配合。他就是自己一個人放學回家要路過那條街,沒想到街上忽然出現個神經病還開槍,孩子哪裏遇到過這種事兒,都嚇傻了。

小胖子當時又抽噎了幾下,說:“是一個阿姨救了我。”

決霆皺著眉,把問詢記錄又看了一遍。呂昊揚看著霆隊的臉色,下巴都收到胸口了,他記得自己當時看見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的,還給人指路往外走。

決霆倒不會因為這個和小呂發脾氣,當時現場那麽多警察,沒人抓著群眾一個一個搜一個一個問,況且小呂記得這個人大概的身材和發型,在這種什麽都很模糊的情況下,已經算是線索了。而且範大塬還活著,這也許會是他們偵破花園集團的突破口。

“長發,一米八左右,皮膚白,女性。”決霆念著紙上的字,用指節輕輕敲了幾下桌子,說:“先等畫像,仔細查。”

“霆隊,”呂昊揚心裏愧疚,所以格外積極,舉了下手,認真地分析說,“這個打了範大塬一槍的人很有可能是花園派來滅口的。”

決霆點了點頭,沒有立刻發表意見。

“我同意,”項山說,“這個人有槍,而且衣服裝備一看就是提前準備好的。店員說他進去之後一點兒沒猶豫就開槍了,而且打得那麽準,肯定不是普通人。還有,如果他不是花園的人,真的見義勇為去救了那個店員,完全沒必要跑啊,更沒必要抱著那孩子偽裝成家長往外跑。”

“打得準......”決霆皺著眉,思考了一下,問:“打得準嗎?”

“準......啊?”項山愣了一會兒,臉色也變了。他從警校畢業後就在第二刑警支隊跟著決霆,到現在已經三四年了,雖然他不是最靈光的,但早就能快速領會決霆的各種意思。他說:“不準。”

呂昊揚和繆雙也明白過來了,都看向決霆。

“利落開槍,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在短時間內做出決策,順手和小孩組了個隊,把我們都耍了。”決霆苦笑了一下,說:“這樣的人去滅口,隻打了範大塬的肩膀。”

這事兒誰也說不出為什麽,決霆輕輕地拍了兩下桌子,說:“範大塬那邊要看好,四人一隊,一天換崗兩次,不要出任何意外。如果花園都派了人來殺他,他一定有價值。”

三名警員立刻站起來領任務,決霆也沒留他們,都讓先出去了。他把桌上的紙都收整齊,低頭又看了很久,自言自語地念出聲:“長發,一米八左右,皮膚白......女性。”

然後他摸出手機給蕭過發短信,問能否通話。蕭過立刻就回了電話過來,說:“霆隊。”

他這麽稱呼決霆就說明可以說話,決霆和他招呼了一下。蕭過那邊的背景裏有很鬧心的音樂,聽著挺遠的,估計是剛從酒吧出來接的電話。

他幾個小時之前剛給蕭過打過電話,蕭過問:“範大塬怎麽樣了?”

“在醫院,活著。”決霆歎了口氣,把這幾個小時裏出現的線索說了。

蕭過聽完沉默了兩秒,然後說:“如果是來滅口的,不應該失手。”

“沒錯,”決霆說,“就是怪在這兒,而且他的確從範大塬手下救了那個女店員。所以,這個人槍法要麽差到了一定程度,要麽是精準到能在救下那個店員的同時不傷範大塬的姓名。”

蕭過問:“這個人的長相小呂看清了嗎?”

決霆語速有點慢,說:“沒看清臉,就知道是長頭發,一米八,皮膚白——”他稍微停了一下,“的女性。”

電話那邊沒說話,但這事兒不能停在心照不宣。決霆歎了口氣,還是問:“今天下午到晚上,滕錯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