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聲劃破黎明,救護車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縣城醫院,給滕錯處理傷勢。近距離擊發的子彈貫穿了他的左肩,粉碎了肩峰和肩胛骨上緣,接著又被超過二十厘米的尖刃刺入腹腔,所幸沒有傷到內髒。最要緊的是失血過多,人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完全處於休克狀態。

病房還不能進人的時候蕭過就一直等在外麵,決霆、呂昊揚和繆雙陪在一邊,兩個小的想去安慰,被決霆眼神製止了。

蕭過沒有換衣服,隻身站立,接受過無數求禱的醫院牆壁就在身邊,但他並沒有那麽做。滕錯留在他身上的血已經幹了,麵前半開的窗戶露出即將下落的太陽,霞光明亮炙烈,他一直盯著看。

門打開的時候蕭過已經紅了眼,一得到允許就衝了進去。滕錯還沒有醒過來,但情況已經穩定。

蕭過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離他咫尺距離的滕錯還合著雙眼。這人原本就生得極其蒼白,氧氣麵罩下的肌膚上甚至浮起了青紫,仿佛終年不見陽光的屍鬼凍肉。曾經飛揚瘋魅的人忽然被抽幹了身體裏所有可以被稱為生氣的物質,此時安靜又柔弱,就像一個孩子。

蕭過摸過去,在被子下麵握住了滕錯的手。冰冷又柔軟的觸感像是小蛇,他翻過來,摸到了滕錯的指腹,那裏有槍繭,還有不符合這個人氣質的一點點粗糙感,那是常年做化學實驗留下的。

房間門口擠出小呂和繆雙的腦袋,都不敢進去打擾。決霆站在走廊另一頭,正和還在邊境的譚燕曉打電話。

那六百公斤毒\\品已經順利進入邊境,由戴盛民的支隊接管。花園剩下的武裝人員群龍無首,確實跑了不少,但邊防部隊已經開始在邊境線上實施抓捕。

譚燕曉問:“塵先生呢?”

“受了傷,正在醫院治療。”決霆走了幾步,隔著玻璃看著病房裏被銬在床頭的老人,又抬手和屋子裏外的警察們打了個招呼,說:“現在有特警看管。”

塵先生的情況比滕錯要好很多,穩定後就要被先行押送回逾方市,譚燕曉那邊也在準備回程了,兩邊計算出的抵達時間差不多。

決霆轉過身,看著把蕭過門邊的兩個部下,問譚燕曉:“那蕭過的事......”

對麵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決霆聽到譚燕曉平靜地說:“他是功臣,難道不是嗎?”

這句話的意思兩個人心知肚明,譚燕曉已經幫著壓下了蕭過違紀抗命的嚴重後果,最後大概還是要寫檢討,但已經比被公訴或者記過好太多了。女局長看著冷心冷麵,其實在事兒上還是有些人情味的。

譚燕曉又問了滕錯的情況,讓決霆帶著人先回,留了小呂和四個特警在縣城,等滕錯情況穩定後一起回逾方市。滕錯不是編製內的警察,但線人生涯結束,也是要到警局接受問話的。

窗外黃昏近尾,決霆掛斷電話,衝還在門邊的兩個人招了招手。然而小呂沒挪步,還轉頭指了指房間裏,示意決霆也過去看。

還以為是滕錯情況轉壞,決霆快步走過去,先拎開了小呂。病房裏的燈都亮著,蕭過俯身在**,和滕錯額頭相抵。

兩個人的手緊握在床沿,滕錯虛弱的長指微蜷,被蕭過扣住了。

“醒了,”小呂壓低了聲音,說,“滕錯醒了,看見沒有?”

繆雙性格靦腆,轉過臉點了點頭。她沒再看,抿著嘴笑。

“哇哇哇哇......哦!”小呂誇張地把嘴變成圓形,“蕭副跟滕錯說啥呢?”

說啥他都是聽不到的,因為決霆已經把房門關上了。小呂捂著鼻子,被派去叫醫生了。

渙散的光影被橘黃的暖色籠罩,聚攏清晰時虛幻和現實還在交雜。滕錯看得見蕭過通紅的眼,也看得見在背景中逐漸向後消退的滕勇安和南炎,無盡的田野油綠,幾個人腳下都是和血一樣顏色的花。

“小灼,”他聽到蕭過沉啞地說,“回來。”

厚大粗糙的手抓著他,蕭過的祈求滕錯答應了。他眨眨眼,眼前崩塌的是一度無法擺脫的過去,胸腔裏的心跳從未如此有力而帶有目的,他回握住蕭過的手,氣息在氧氣麵罩上形成細小的水霧。

那雙美麗的眼沒有再閉上,醫生進來檢查,蕭過得暫時出去,兩個人的手就一直拉到半空。護手長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但她不能說病人,就對蕭過訕然說:“現在已經不是生離死別,你這是妨礙我們工作!”

蕭過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先退開了距離,決霆趁著這個時候向他傳達了譚燕曉的意思。蕭過在隔壁房間,一邊把染了血的衣服換下來,一邊麵無表情地聽完,然後說:“我知道了。”

他連譚局上級的命令也敢直接違抗,決霆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很擔心的,好在譚燕曉在上麵擔了很多。他抬起下巴朝病房示意了一下,說:“結局幸福,所以非常值得。”

蕭過覺得有點驚訝,因為決霆的溫和底下一直都有種小心翼翼。但決霆似乎對此有所思考,他看著兩個人一起勇敢的結局,神情說不好是欽佩還是落寞。

醫生從病房裏出來,給出的結果很樂觀。輸液還沒結束,但麵罩撤下去,滕錯可以講話了。

其他人把空間留給蕭過,隻有他能接住滕錯的目光。光鋪滿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蕭過踩著光走過去,滕錯還有點怔神,暗啞地說:“蕭哥。”

“小灼,”蕭過俯身抱住他,說,“你回來了。”

滕錯身上有傷,蕭過自己也遠非幹淨整潔的樣子,他已經兩天沒有休息,下巴上冒出胡茬,身上都是塵土和鮮血的味道。所以他沒敢完全地收攏手臂,所以隻是托在滕錯腦後,一手撐在床邊。

但滕錯很不滿這點距離,抬起右手摟住了蕭過。他根本無所謂髒,慢慢地在蕭過頸窩蹭了蹭臉。

“我好想你,”他在蕭過耳邊說,“所以我回來了。”

蕭過閉眼緩緩呼吸,彎著腰再次和他抵額,喃喃地說:“真好。”

滕錯看著他,妖形的眼裏收斂了勾著人的魅,天生的濡意給蕭過瞧得淋漓盡致。他大概還沒完全醒,神色的像是受了委屈,也像是懵懂地尋求依靠。

蕭過抬手很輕地觸到了他的眼尾,說:“不走了。”

“不走了,”滕錯不加掩飾,真誠地說,“我想和你過日子,你在池塘邊講的那些,我都好喜歡。”

“你好起來,”蕭過說,“我們就去過。”

然後兩個人一起向前,很輕地碰了碰唇。

“蕭哥......”滕錯叫了人,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千帆曆盡後的空虛和疲憊裹著他,蕭過是明白的。他不會說話,伸手摩挲在滕錯側臉,是做安慰。

裹在滕錯傷處的紗布上滲了血,滕錯這個時候必須休息好,於是蕭過伸出另一隻手蓋住他的眼睛。但滕錯抬手拉了下來,要緊緊地握著。

蕭過就和他扣了五指,滕錯隻能平躺,睡著時微微向蕭過那邊偏頭,頰邊墊著蕭過的另一隻手。

蕭過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等到決霆他們帶飯回來的時候也隻是安靜地搖了搖頭,滕錯剛睡著,他一會兒再吃。小呂在邊上看得嘖嘖稱奇,剛想出聲誇讚,就被蕭副隊一個眼神製止了。

他雙手抱拳晃了晃,轉身溜了。

***

決霆和特警隊的人在兩天後就押著塵先生返回逾方市,留下蕭過和小呂等滕錯,走前塵先生要求見滕錯一麵,決霆沒有同意。

縣城裏條件不好,凡是和滕錯有關的蕭過都親力親為,用藥的時候醫生也找他商量。滕錯在五天後接受了抗感染治療,兩處大的傷口沒有異常,就準備出院了。

早上呂昊揚特意買了束花,但他有點忐忑,他和滕錯在貓眼酒吧打過交道,而且還是裝成小白臉,被滕錯壓在牆上拆穿。後來範大塬事件力,他跟滕錯擦肩而過,回到局裏還把人匯報成了女性,所以他現在看著滕錯就有點發怵。

而且滕錯是蕭副的人!

小呂站在病房外望了會兒天花板,然後敲了敲門。之後靜默的時間很短,他就聽見滕錯說:“進。”

門推開,小呂用拿盾牌的姿勢把花束舉在麵前,按照排練好的那樣一股腦地說:“滕、滕哥,恭喜你康複出院!健康平安!也恭喜蕭副,終於——”

花挪下去,病**沒有人。小呂猛地一轉身,滕錯一個人黑衣黑褲蜷坐在病房裏的沙發上,就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

“滕哥!”小呂有幾秒鍾的失聲,然後他把花遞出去,重新說,“那個,恭喜你出院,健康平安!”

“謝謝,”滕錯向他伸出手,說,“好貼心啊。”

小呂身體僵硬,瞄了眼房間,發現蕭過沒在。

等年輕人轉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滕錯捧著花的樣子。他用小巧的鼻尖湊近鮮紅的康乃馨花瓣,雙眼半斂,長睫毛微微顫抖,這個壓根看不出年紀的男人已經恢複了氣色,於是開始熟練地以容貌模糊性別,烏黑長發散在身側,光下的皮膚蒼白得幾近透明,淺色的雙唇非常飽滿。

他光著腳,看上去像一個美麗的遊魂。

小呂有點恍惚,酒吧裏和這人近距離的記憶揮之不去,他看著滕錯,額角先滲了汗。然而滕錯神態自若,直視著他的眼,說:“這不是小壯警官嗎?”

“啊?”小呂嘴唇幹澀翕合,他急切擺手,說:“我不、不叫小壯!那個是......”

熱度蹭地躥上臉頰,但天地良心,他怎麽敢對滕錯起別的心思。年輕人就是單純地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說:“那次對不住啊。”

“沒關係的,”滕錯將下半張臉掩在花後麵,這麽一襯就成為了詭豔的妖,他說,“小壯。”

“滕哥,我不叫小壯,”被病人調戲了的小呂睜大了眼,“我叫呂昊揚。”

滕錯眼角弧度上挑,他並不打算放過年輕人,問:“哪三個字?”

小呂還沒來得及回答,蕭過就從外進來了。他拎著給滕錯的藥,一推門就看見捧著花的小灼和滿臉通紅的呂昊揚。

“蕭、蕭副!”小呂兔子似的一蹦,立馬又站正了,大聲說,“蕭副好!”

蕭過目光快速地從他身上劃過去,淡淡地說:“好。”

沙發上的滕錯緩緩地露了笑,雙眼現出彎月的形狀。他伸出手,是個求抱的姿勢。

蕭過俯下身,兩個人當著小呂的麵親了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