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離不棄一諾今生

漫天的黃沙中,畢熊的車隊又回到的城門口。大道兩旁整整齊齊碼放著百來具屍首,左邊是八十多具古山族被鋼刀切胸斷腹,右邊是四十多具商隊護衛被一拳爆頭血肉模糊。此時已經沒有生死掙命時的慘烈,像裝飾品,被安靜的陳列在城樓下。

薩格看著大路中央圍成一個大圈的貨車,足足八十輛大車加上駝獸,將所有人的歸程堵了個嚴實。城上城下一片寧靜,隻剩下咧咧的風聲。城外的屍體和商貨,當然還有那數百道隱沒在遠處黃沙中的黑影,像一堵厚重的石牆壓在所有商隊頭領的心頭。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慢慢爬到頭頂的日星把薩格的影子壓縮得又矮又胖。老漢孤零零的拄著手拐,一步一步向城外那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走去。

沒等薩格發問,矮小的身影小手掀開頭罩,露出土黃色的卷發,撫胸躬身歉意的說道:“老爹爹,朵朵沒有守信,實在是迫不得已,您不要生朵朵的氣,好嗎?”

薩格咧開大嘴無聲的笑了,看著朵朵靈動而狹長的眼睛,“我家的朵朵原來將凡語說得這麽流利,真好,我們西陸人平日的土語卷舌音太重了,很少能把凡語的字音讀準,隻有古神眷顧的寵兒才會如此聰慧,所以朵朵你在老爹爹心裏一直都是那麽善良和堅強。”

小女孩一把抱住薩格的右臂,使勁的搖了搖頭把臉埋在薩格寬大的衣袖裏。站在烏靈朵朵身後的大漢,靜靜地看著麵前兩人,仿佛銅澆鐵鑄般的身影就這麽隨意的站在風沙中,沒有絲毫焦急之意。

“古神在上,這位就是古山族的大當家吧,老漢薩格有禮了。”右手輕揉著朵朵濃密粗糙的長發,薩格抬頭目中寒光爍爍,岣嶁的腰身緩緩的崩直。

“朵朵回來,要辦正事了。”黑衣大漢掀開自己的頭罩,溫聲的喚回烏靈朵朵。小女孩猛地仰頭向後退開兩步,不舍得望了望那片給了她刹那溫存的臂膀,回首行到大漢的身影中。

“老夫烏靈烈,添為古山一族當代族主,薩格老爹,普濟敲鍾人,久仰了。”烏靈烈和朵朵一樣有著滿頭土黃色的卷發和一對狹長的妖目,鼻梁挺直,厚唇闊嘴長眉及鬢,高額方臉糅合粗狂的五官形成一股奇異的魅力,不看麵容,單單聽那把清朗醇和的嗓音,必會錯將他視為家學淵源的凡族士子。

“古山族這次高手盡出,陣列在我這矮牆危樓之外,有何見教?不知我那畢熊兄弟現在可好,族長請您爽快些畫個道道給老漢吧。”薩格心裏默默祈禱,但願畢熊性命無憂,要不然真的不知如何收場,隨即攥緊拳頭的右手,情不自禁的伸開五指隔著皮袍摸了摸懷內昨夜收到的書信,想到那位貴人在信中給自己的預測和建議,到此時竟是分毫不差,臉上神色不由一定。

“沒有什麽道道,老夫這次率古山一族孤寡老弱前來,就是用命來與閣下和城內的各位頭領,講講道理,人和貨都可以還給你們,但是要用欠我們古山族的糧食來換。”說罷,烏靈烈向後招了招手,一團粽子似的的肉球從車隊裏被拋了過來,啪嗒的砸在薩格身前。

薩格看也不看麵目全非的畢熊,朝著烏靈烈點點頭,“謝謝族長手下留情,既然貴客不動兵刀,那便請進城喝杯水酒,講講道理吧。”

“老爹心意我烏靈烈愧領了,不過城我們是不進了,您自便,在下和小女在此靜候佳音。”烏靈烈搖首拒絕了薩格的邀請,不料這時烏靈朵朵向前來到老漢身邊,抬頭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貝齒,“朵朵和老爹爹進城。”細細的嗓音流露出斬釘截鐵的堅決。

“朵兒,回來,混賬。”烏靈烈臉上終於變色,抬步就要上前阻攔,卻又死死的忍了下來。

一老一小都沒有理會身後的烏靈烈,慢慢的轉身相伴著向城門走去,任由蒼宇日星的烈芒灑遍全身。

城內大道兩旁,擠滿了皮袍佩刀的大漢,隨著走近的兩道身影,按在手心的刀把慢慢的被掌心的汗液沁透。

薩格帶著朵朵來到上次和鳳三相聚的酒肆,朵朵還是把頭裹了,默默的坐在薩格高大的身影裏。老漢神情淡然,看著快速圍上來的眾人,拿起桌上常年備著的大茶壺,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人群中有閃身擠進來三道雄壯的人影,分東西北三麵默契的立在二人身後,像三座古銅色的小山將背後的目光統統隔絕。

朵朵看見這三人,開心的叫到:“塔東,塔西,塔北,大叔好!”三位巨漢六道溺愛的目光掃了一下小姑娘,嘴角抿了抿,算是回應了招呼。

“薩格,你這是什麽意思?”“薩格,你果然私通妖孽,謀害商隊,你...你不怕宗廟裏的大人嗎?”“薩格前輩,這是幹什麽嗎?”西路大漠漢子們的烈性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人群中響起一陣陣喝問。

“閉嘴,吵什麽,什麽意思?各位你們都是半輩子走駝喝沙的老把式了,這件事怎麽回事,大家心裏不清楚嗎?當初裝聾作啞,如今裝腔作勢,我們西陸駝隊的臉都讓你們丟光了。”老漢破口斷喝,把群情起伏的烈焰生生的暗了下去。

“薩格老爹,你是前輩,我們如果不抓緊啟程上路,在四月中趕不到格爾烏山口,那就是要賠上身家性命滴呀,老爹!”眾人氣焰一降,人群中就有頭領開口軟軟的哀求起來。

“早幹什去了,非要等到現在才服軟,當初為什麽不出來說句公道話,算了,我直說吧,古山族沒有其他的要求,就是要我們把剩下的糧食交出去,換畢熊兄弟和他的貨。”薩格狠狠盯著圍在桌前的漢子們。

本來已經焦急萬分的頭領們,聽到薩格這麽一說,頓時又炸了開來,“什麽,為什麽要我們出這些錢糧,是畢熊那個狼崽子不地道,管我們什麽事?”“老爹,這怎麽行,我的貨都是有數的啊,這沒辦法和頭人們交代啊!”“媽的,老爹不如拚了吧,先拿下你身後的妖女讓他們讓路!”噌噌噌,不知道誰高喊了一句,終於有人按耐不住,響起一連串拔刀聲。

“誰敢,拚,你們拿什麽拚,沒看見城外道旁擺著什麽嗎?”薩格拄拐站了起來,右手按住朵朵,身後的三名大漢齊齊手腕翻動,烏黑暗亞,寒氣逼人的五尺彎刀斜指群豪。

忽然外圍的人群**起來,五十輛駝車隆隆聲中,停在酒肆門外,將密集的人群一分唯二。天福商行的掌櫃延吉麻利的跳下馬車,“哎,各位兄弟請讓讓,嘿,請讓讓啊。”

矮胖圓潤的身影遊魚似的穿過人牆,延吉雙拳作揖,朝四麵拱手,“各位頭領,各位兄弟,薩格老爹,朵朵姑娘,大家請了。請各位稍安勿躁,容在下說上兩句,可好?”

“延吉兄弟,你這是做什麽?這事我西陸的事情,好像與天福無關吧?”薩格皺起濃眉,不待眾人發問,斷然的要將這位圓臉商人拒之門外。

“誒,薩格老爹,話不能這麽說嘛,先聽聽延吉兄弟要說什麽嗎?天福縱橫四海,見識肯定要比我們這些苦哈哈要高得多啊。”站在桌邊的一位駝幫頭領急忙打著圓場。這位頭領的話聲沒落,人群中也泛起迎合的叫聲,“對,讓延吉兄弟說說嘛。”“就是,讓他說嘛!”

薩格展顏輕笑,麵色轉為溫和,“既然大家都是這個意思,延吉兄弟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謝謝各位,謝謝老爹,本來我延吉是個外人,但是現在這事是和大家坐在了一條船上,哎,老爹,各位頭領,畢熊兄弟手上剩下的糧食是被兄弟我換走了,作為這次回航的用糧。”大家請靜靜,聽我說完,延吉伸出雙手虛空按了幾下,將又要響起的喧囂止住。“各位,我可不是壓價來換取這批糧食,天福出了一千斤頂級煙葉和五十枚種玉靈丹的價格,你們說這個價公不公道,如果有人不信,等下畢熊兄弟和商貨回來之後,可以親自查看的。”延吉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眾人聽著都露出驚訝羨慕的眼神,心中想到畢熊這個狼崽子真是好運到,靠這種好事我怎麽就遇不上。本來有幾人想昧著良心說話的,看見眾人的神色,嘴巴動了又動,終歸還是咽了下去。

“等等,延吉兄弟,你剛剛說什麽畢熊和貨換回來,是什麽意思?你這是......?”群豪中冷靜下來的幾位,終是品出了些味道。

延吉咳咳兩聲,繼續高聲說道:“各位都認為這筆買賣天福商行是仁至義盡了吧?那麽既然如此,在商言商古山族和畢熊兄弟的事就跟天福沒半點瓜葛,我天福就算即可揚帆起航,相信諸位也沒有絲毫理由擺弄我們天福不是。”延吉看著默不作聲的頭領們,又繼續加碼,:“但是天福與給為合作生意不是一天兩天,我們的招牌怎樣各位心裏有數,這次我們當家的鳳三爺說了,天福既然在西陸和眾位有緣結交,那麽便有肩膀和大家一起擔下這個擔子。天福這次如果轉身拋下諸位一走了之,那麽就是自己砸了金字招牌,所以我們三爺吩咐,天福這次無償的把這批糧食捐出來,換回城外的人貨。”

延吉沙啞的嗓音如同九天甘露澆灌在群豪焦渴的心底,“天福仁義,謝謝三爺。”“古神保佑,天福財運興隆。”........洶湧的讚譽伴隨著腥臭的唾沫,不要半分錢的向延吉拍來。停,這位圓滾滾的掌櫃又舉高了雙手,人群頓時一靜,“諸位讓我把話說完,雖然這次天福是無償捐出這批貨物,幫大家夥消災解難,但是諸位頭領,這世間的道理講到天邊去,也不能讓我們天福麵子裏子一起都虧了吧?”

“延吉兄弟,有什麽話你就直說了吧,我們都是粗人,這次天福為大家夥仗義出手,以後有什麽吩咐還不是一句話嗎?你們說是不是?”“對,說得對,延吉兄弟你說吧。”

“好了。”咄咄的頓了數下拐杖,薩格朗聲開口:“天福果然是仁義,老漢佩服,延吉兄弟你還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好,老爹爽快,無他,天福就是想請老爹,朵朵姑娘和各位做個見證,在一會的那份物資清單上簽個名字,天福雖是自願散了財,但也通過各位得了個名聲,也算符合我們商道的規矩,各位你們說這事中不中?”延吉小眼精光隱隱,昂首麵對眾人。

“中,怎麽不中,延吉兄弟我們若米鎮的簽了。”“仁義啊,中,兄弟我們迭蘇的商隊簽了。”一位位躲在護衛身後的頭領紛紛走到桌前,伸手拍著延吉窄窄的臂膀,熱情萬份。

薩格與朵朵已經被群豪擠到了圈外,靜靜的又往後退開幾步,一雙老眼,一對妖目冷冷注視著喜氣洋洋的傻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