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何必在意“江湖”
7號的早上，李笑恩就搭公交回學校了。
這座小城的公交不像大城市，一般都是座位多多有餘的。何況521路是從市中心到老城區的方向，更是如此。
李笑恩上車後就直接走向最後一排，左邊靠窗的位子，望出去便是這座城市的母親河——棉江。
落位後，李笑恩從書包裏掏出手機和耳機。這副耳機是1號那天買的，當時店員跟她極力推薦了藍牙耳機。店員說，方便實用，好處多多。
可是好處多多又怎樣，李笑恩就是不想要。她就是要有線的耳線。
有線的才好呢！
至今她都沒敢去深究自己的內心。因為有線的為什麽就是好，那背後是藏著小心思的。不敢大膽說出來的小心思。
華晨宇的歌，她全都下到手機裏了，也全都至少聽過一遍了。而從昨天起，她開始隻循環一首歌，那是所有歌裏，她最喜歡的。
那首歌，也是那天跟他一起聽過的——分享著同一副耳機聽過的。
她望著車窗外，眼底閃過窗外的樹和車輛，耳邊傳來關於生命的一些疑惑。
【睡在夜色中都惶恐
躲在喧囂中都寂寞
浩瀚宇宙中微渺的
像一隻蜉蝣】
蜉蝣，對於中國學生來說，第一次接觸時大都是蘇軾的《前赤壁賦》了。裏麵那句“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李笑恩還記得當時那個語文老師解釋說，這句話表達的就是，生命的短暫和人類的渺小。關於“蜉蝣”，老師說，一種壽命很短的昆蟲。
“一種壽命很短的昆蟲”，一句話便帶過了。
是啊！考試又不會考“蜉蝣”是什麽。誰又會去在意“蜉蝣”是什麽。
李笑恩也是昨天百.度了才知道蜉蝣到底是什麽。也知道了，這個渺小且朝生暮死的昆蟲，古代人到底是有多麽鍾意於它。
為什麽鍾意呢？大概是因為想到自己吧！
有很多關於“蜉蝣”的古詩句，讓李笑恩最深刻的那句是，“不識晦朔，無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戲渟淹而委餘，何必江湖而是遊。”
李笑恩自己的理解是：無意春秋，知足朝暮。何必在意江湖，隻是遊。
這到底是多高的境界啊！
李笑恩無法知道。她連所謂的江湖到底是什麽，她都不知道。
她隻知道，對於她自己，那小小的試卷分數她都會在意得要生要死的。
好吧！她確實連一隻小小的昆蟲都不如。
她較真執拗，她悲觀惶恐，她更是無法坦**周遭。
她想要的東西，就是一定要得到。想考上的那所大學，就是一定要考上。
這樣的她，為什麽非得要去懂得一隻“朝生暮死，一夜老去”的蜉蝣呢？
一邊不屑，一邊卻還是想懂得，這就是李笑恩。
那首歌被循環幾次，她不知道。公交車過了幾站，她也不知道。
她身旁的位子坐了人了，她更不知道。
她那一旁的風景，幾乎一路無異，她轉頭去看另一邊，想確認下到底走多遠了。然而一轉頭，就被身邊人嚇傻了。
毫無預兆地，他也扭了頭，兩個人的視線猝然相對，彼此怔了一怔。
視線相遇，輕輕碰撞。
既然相碰了，總歸會碰倒些什麽的。
那瞬間，李笑恩的臉就忽得一下滾燙了。
李笑恩下意識拿下了左邊的耳機，思緒恍惚中更是鬼使神差地把耳機遞給了他。
肖恩看著她，也沒有說話，接下耳機，戴在左邊的耳裏。
他剛剛一上車，刷完卡就看見她了。
窗外的陽光斑駁地映在她臉上，隨著車輛的行進，光在她臉上走動。她的頭發在陽光下發著金光，而發絲裏的那根白線更是奪人眼目。
少年便下意識趕緊把自己的耳機摘下放回書包裏，帶著一種他自己也無法確定的心情，悄悄地坐到她身邊。想等她發現自己。
他特意看了下時間，好吧！最後是過了十幾分鍾才被她發現的。
這其間，肖恩一直在想，她會聽什麽歌呢？然後就有點怪自己當時的話太多了，隻顧著自己說，都沒有去了解她。比如她喜歡什麽類型的歌？
所以當耳機隻是靠近還未被戴上，但歌聲已經隱隱被聽到的那一刻，肖恩的心很重很重地磕了一下。
這是華晨宇的《蜉蝣》。
所以，到底是那天他給她介紹後她去聽的呢？還是，她本來就喜歡的呢？
不管是那一種，都會讓他又驚又喜。如果非得分出先後的話，他希望是前者。
肖恩呆住幾秒後，扭頭去看她，她依舊看著窗外，他也看出去。但是他不明白，這無聊的風景，為什麽她可以看這麽久。
肖恩問她：“看什麽呢？這麽認真。”
李笑恩石化了足足三秒後才回頭的，在這三秒中，她承認了，她這幾日不敢去深究的心理。
無線耳機不好。不好在於，那樣音樂就不可以連著同一根電線與另一個人分享了。
她就是想要買有線耳機，因為她想跟那個第一次跟她分享耳機的人分享——連著同一根電線分享他喜歡的歌手的歌。
那個願望...就這樣實現了？！
李笑恩的心早已經七上八下了，但是她表現出來的依舊鎮定得很，她理智且平靜地掏出小本本寫下：
【生若蜉蝣，還能怎麽辦呢？】
這個問題她剛剛一直在想，但是想不到答案。
肖恩回答：“就如那句旁白說的，‘生若蜉蝣，為什麽不能勇者無懼呢？’，所以就像個瘋子去拚命掙脫吧！”
是啊！這才是現代年輕人才應該有的想法啊！
古代人那種“無意春秋，知足朝暮。”的想法，在一切都飛速發展的當代，怎麽可能？
【那如果失敗了呢？】
肖恩低下頭說：“我也不知道。”
就像他決定退學重讀這件事，他沒有過多地去想最後的結果。他隻是認定一個死理，竟然這不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就不要。隻管去努力爭取自己想要的。
“我隻知道，那不屬於我。那我就拚命去掙脫。至於最後的結果，至少那不是目前的我應該去考慮的。”
李笑恩抓著他那句話的字眼，在心裏簡化成一句話：
最後的結果，不是目前的我應該去考慮的。
李笑恩想，或許她把那句古人的話理解偏頗了。
那句“取足一日，尚又何求？”，她剛剛沒有認真理解。
生命雖然短，就算短得隻有一日，隻要“取足”了，無憾了。又何須多求呢！
李笑恩寫下：【何必在意江湖，隻是遊。】
肖恩搖頭，他不明白。
李笑恩繼續寫：【何必在意結果，隻是掙脫。】
李笑恩對著肖恩笑，她又更一步理解之前的那個自己了。之前的她陷入了某種十分偏頗的執念——覺得沒有考上那所大學，就代表了她12年的讀書生涯就是白費的。
這樣的執念，讓她把自己困在一張網了。
她現在終於明白，代表著她努力了12年時光的，不應該是最後那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而應該是她自己本人。
她早已從那個被人嘲笑的“萬年46”的渣渣，慢慢變成了年級第一，再從第一成為那一屆唯一考上市一中初中部的人。
當年那個有46個同學的班級，早就在時光的河裏殘骸不剩了。
那年關於倒數第一“萬年46”的嘲笑也早就傷害不了她了。而那年暗自立下的誓言——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也不應該再束縛她的人生讓她痛苦著了呀！
不應該這樣的。
李笑恩第一次明確，這12年的學生生涯裏，她搞錯了什麽——她隻是一味為了向當初那些人證明自己不是“萬年56”，而因此丟失了自己。
他們一起沉默地懂得，在那首歌曲裏懂得——何必在意“江湖”，隻是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