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外甥女回來了,大舅媽笑著問:“不多玩會兒啊?”
小腹隱隱作痛,蘇娉有些不好意思:“裙子弄濕了,我回來換一身。”
夏瑩在旁邊說:“一眨眼的功夫沒看到你就跌沙坑裏去了,你平時不像這麽冒失的人啊。”
她狐疑地看向好友。
大舅媽仔細打量外甥女窘迫的臉色,在看到她腰上圍的軍襯時,眉眼微動。
兩個外甥穿的都是常服,那位小何同誌也是平時的衣裳,隻有陸同誌穿了軍襯。
再配上小姑娘這嬌豔欲滴的耳垂,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大舅媽,我先去換衣服。”蘇娉有些尷尬,她趕緊上了二樓。
夏瑩沒有跟過去,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納悶:“我在樓梯口等你啊。”
“……好。”
蘇娉回了房間,把門關上,去行李袋找出一條新的裙子和月事帶,而後去了旁邊的衛生間。
換好又把裙子洗了,她擰幹水,看了眼旁邊的軍襯,以及上麵沾染的一點淺痕,臉有些熱。
把搪瓷盆裏的水倒了,又重新用瓢在旁邊小桶裏舀了半盆水,拿過襯衣浸在盆裏,指尖慢慢揉搓。
洗完後,她拿著裙子和襯衣走到外麵陽台上去晾曬。
下午日頭沒那麽猛烈,把裙子直接掛在繩索上,又抖了抖襯衣的水。
晾完後她有些累,扶著石欄杆站了一會兒,目光不經意飄遠,落在海灘上。
沈青雪在追著陸長風打鬧,何忠老老實實坐在那扒拉沙子,沈元白似有所感,側身回眸。
看到陽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他溫聲笑了笑。
雖然隔得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蘇娉知道哥哥肯定是在笑。
於是,她也彎了彎唇角。
“阿娉。”夏瑩端著紅糖水上來,她有些懊惱自己的粗心:“你那個來了呀?大舅媽讓我端來的。”
蘇娉道了聲謝,她捧著搪瓷杯,輕聲道:“剛才在海邊才發現。”
“那你……”看著她旁邊飄**的白裙和軍襯,夏瑩瞪大眼睛:“你沒有摔倒,陸副團長發現了所以才那麽說?”
對上她震驚的眸子,蘇娉指尖觸著溫熱的杯壁,她緩緩地點頭。
“我的天。”夏瑩又說了一聲:“我的天!”
“沒想到陸副團長這種硬漢竟然還有這麽細心的一麵。”
“阿娉,你說他是不是對你有好感?”
“在學校,清理河堤那次他就時不時望著你。後來修防空洞,他給了兩雙手套,我看了下,隻有我們有。”
“前段時間去軍區看電影,他還坐你旁邊,帶你去食堂喝水。”
“他當時是坐在我哥哥旁邊,”蘇娉溫聲解釋道:“帶我去喝水的時候我二哥也在。”
“他對我多加照顧是因為和我哥哥是戰友。”她輕柔道:“我二哥說過,戰友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他是把我當妹妹。”
“是嗎?”夏瑩不信:“部隊裏他那麽多戰友,每個妹妹都管?”
“我覺得他對你是有不同的,至於是不是因為蘇哥哥,這事暫時還不清楚,也隻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了。”
蘇娉搖頭笑了笑,喝完紅糖水,說:“我們去海邊吧,哥哥還在那裏等。”
“你要不回房休息一下?我就跟他們說你困了。”
“中午才睡了午覺呀,我哥哥不會信的。”蘇娉左手拿著搪瓷杯,右手攬著她的胳膊:“好啦,我們下去吧,沒事的。”
“我行李袋裏還有補氣益血的藥丸,止痛的也有,待會兒吃一顆就好。”
“真的嗎?這麽好的東西能不能給我幾顆?會不會有副作用呀?能經常吃嗎?”同為中醫係的同學,夏瑩立馬被轉移注意力,對這種藥丸很好奇。
“可以呀,張老師經常當糖豆吃。”蘇娉柔聲道:“不過他那種裏麵含的中藥材成份很低,更像是零食。”
“我剛把藥材藥性學明白,你就已經能獨立看診製作藥丸了。”夏瑩歎氣,“你應該是我們係第一個通過學校行醫資格測試的吧,雖然係裏很多同學因為張老師不敢跟你搭話,其實他們背後都說你特別聰明很有天賦。”
“天生就是當醫生的料。”
“沒有人天生就是該做什麽的,我從小就接觸醫藥知識,僥幸走在同學們前麵。而你去年才被大隊舉薦到北城大學接觸醫學,現在基礎知識紮實,等畢了業你就會是一位很好的——”
“軍醫。”蘇娉笑意吟吟道。
“壞阿娉!”看出她眼底的揶揄,夏瑩難得有幾分羞澀:“何忠畢了業要回原部隊,我到時候肯定也會跟去的。”
“以後可能很少能見到你了。”
她心裏清楚,蘇娉要走的路跟她的不一樣,雖然阿娉這條路看起來艱險,但是有張老師為她鋪路,再加上她的實力,未來肯定大有成就。
“沒關係,可以寫信呀。”蘇娉好看的眉眼盈滿笑,“不管在哪兒,你跟何同學結婚我肯定去。”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兩姐妹說說笑笑,去樓下拎了兩個桶子,又往海邊去。
蘇娉喝了紅糖水,又吃了顆自己做的蜜丸,現在已經好受很多了。
拖延一陣,已經接近傍晚,一輪夕陽逐漸沉入海邊,消失在海平線。
潮起潮落,海邊又被衝上很多海貨。
下了工,有村民拎著桶過來撿,還有小孩在踩著沙子玩水。
見她們來了,何忠接過對象手裏的桶:“重不重,提了這麽遠手疼嗎?”
夏瑩一臉嬌羞:“……還好啦。”
蘇娉要笑不笑,憋得辛苦。
每次隻要有何同學在,她都能看到和平時不一樣的瑩瑩。
沈元白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什麽,隻是對旁邊的弟弟說:“很快又要漲潮了,收拾完就回去。”
“好嘞。”對於那兩個膩膩乎乎的人,沈青雪簡直沒眼看,他問旁邊陸長風:“談了對象就會這樣?腦子都不帶了?夏同學拎個桶走兩步就手疼,他上午扛了五十斤米走了這麽遠也沒啥事啊。”
“哦,”不等陸長風回答,他又說:“我忘了。首長,你也沒談過對象,不清楚這些。”
“你清楚。”陸長風嫌棄道:“人家對象倆在這談情說愛,你在旁邊挑三揀四,是不是嫉妒?看到成雙的生蠔都要踢掉一個。”
“你放屁!”去年剛畢業時的沈青雪還是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在部隊練了快一年,現在什麽話都能自然而然說出口。
“我跟你們第八兵團的團長和政委也認識,到時候我去說一下,小沈同誌春心萌動想談對象了,後勤部武裝部有不少好看的女同誌嘛。”
“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能不能看上你。”
陸長風蹲下來,把生蠔蟶子還有貓眼螺扇貝一股腦扔進桶裏,哐當哐當的聲音不絕於耳。
意料之中的反駁並沒有出現,他疑惑抬頭,就見沈青雪支支吾吾,“……也,也行。”
漆黑的眸子看他許久,男人噗嗤樂了。
“行,也不用你們團長政委了,我回去就找老餘,給你牽牽線。”他爽快道。
本來還覺得看他挺不順眼,現在再多看看好像也沒有那麽刺眼了。
沈青雪心裏有些別扭。
陸長風才沒有關注他變幻不停的表情,在海邊撿的海貨堆在一起,他慢悠悠撿著反手往旁邊扔。
餘光忽然瞥見一截裙角,他眉骨抬了抬,對上小姑娘烏黑的瞳仁。
“陸副團長。”蘇娉麵對他時下意識有些緊張,小聲道:“謝謝你。”
“襯衣我洗了,可能晚上才會幹。”
“哦,不著急。”陸長風又繼續撿生蠔,因為隻穿一件白色背心,他手臂流暢的線條繃緊,身體略微前傾,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常年的日曬雨淋,男人麥色的皮膚跟旁邊那截白皙細膩的腳腕呈鮮明對比。
因為背心被海水打濕,隱約能看到他曲線分明的堅硬身軀以及緊實的腹肌。
蘇娉臉頰熱得不行,剛挪開腳步去哥哥那邊,身後就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低笑。
耳尖的紅色小痣愈發鮮豔,她趕緊走開,深怕再接觸到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
提著滿滿兩大桶的海鮮迎著夕陽回了家。
男人們在外麵院子裏清理海貨,生蠔清洗起來也要費時間,陸長風沒有多說什麽,把活攬了。
沈元白坐在他旁邊,手裏拿著一把小刀撬殼。
何忠和夏瑩在一起剝蝦挑蝦線,這些是林洪被叫去做事,隊上分的。
沈青雪也沒閑著,在廚房裏找了把斧頭出來,把牆角沒劈的柴給劈了。
家裏就外公和大舅兩個壯勞力,平時還要去生產隊上工,也沒什麽空劈柴,他們明天下午就要回軍區了,能多幫著做一點就多做一點。
家裏難得這麽熱鬧,林老太太和大舅媽都很高興,把小兒子回來時買的麵粉都給揉了蒸包子,蝦仁蟹肉各種海鮮調餡料。
廚房煙囪冒出白煙,陣陣飄香。
外麵院子裏劈柴聲和男孩們的說笑聲不絕於耳,林老太太揭開鍋子,下了米,對大兒媳感慨:“人老了,就喜歡這份熱鬧。”
大舅媽往灶裏添柴,她笑著說:“您三個外孫都在東城,會時常回來看您的。”
“阿軟這孩子我是越看越心疼,身子太單薄了,可惜回來待不久,不然我得去割點肉燉湯給她好好補補。”
“您手裏的肉票不是要留著中秋吃的嗎?”大舅媽笑容滿臉:“現在外孫女回來了,舍得啦?”
“瞧你這話說的,咱家平時一個月也能吃上一兩回肉吧,隊上誰家有咱們家這樣,再好也不過是撿點小蝦小魚。”
而且趕海撿的海鮮也舍不得吃,還得曬幹留著過年過節,或者走人家送禮。
“是是是,多虧小姑子和小叔子在部隊,時常寄點錢票回來。”
“你和你男人在家替那兩個盡孝,也不比他們差。”林老太太看了眼竹蒸籠:“我現在就是憂心這幾個外孫的婚事,元白我倒是不操心,這孩子自己有主意。”
“青雪雖然進了部隊當了兵,有時候還是孩子心性,幸好有他哥看著,就是不知道啥時候開竅找媳婦。”
“至於阿軟,這孩子是不是因為之前那樁婚事傷了心?我看得出來她心思細膩敏感,就怕走不出來。”
“不會吧,”大舅媽聞到一股焦香味,知道飯起了鍋巴,趕緊把柴火退了,隻留下一點炭火慢慢悶著飯:“我瞧著這孩子是個通透的,再說現在都是新社會了,年輕人對於包辦婚姻還是比較抵觸的。”
林老太太還要說什麽,見外孫女進來喝水,戛然而止。
蘇娉在門口也聽到了一些,她神色如常,溫和笑道:“外婆,大舅媽。”
“誒。”大舅媽笑著讓她過來坐下,“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好受多了。”蘇娉倒了杯水,乖巧走到爐子邊上。
“給你煨了個雞蛋。”大舅媽用夾鉗扒拉爐灰,“家裏下蛋的雞不多,隻能緊著你一個人吃了。”
蘇娉看著地上沾了炭灰的雞蛋,眼底染了笑:“謝謝大舅媽。”
“阿軟哪兒不舒服?”林老太太用搪瓷盆把鍋裏的飯鏟起來,問道。
瞥見外孫女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懂了:“之前阿江從西北回來不是帶了紅糖嗎?老大媳婦你找出來給軟軟泡個紅糖水,加點驅寒的老薑。”
“你這孩子,身子不舒服還去海邊。”林老太太絮絮叨叨:“海水涼沁沁的,風又潮濕……”
她念了好半天,蘇娉都認真聽著。
大舅媽看她這溫順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這個外甥女著實可愛,她自己就是醫生哪能不知道這些,可看在長輩的麵子上還是十分有耐心。
“終於弄完了。”夏瑩把最後一隻蝦往盆子裏一扔,她動了動肩膀:“太酸了。”
“我給你揉揉?”何忠問。
“不用不用,我找阿娉就好。”
陸長風端著處理好的生蠔起身,問劈柴的沈青雪:“這麽多夠你吃嗎?”
沈青雪看了一眼,哼笑:“就你這體虛的樣子,十盆都不夠補。”
沈元白去洗手,沒有參與這兩個人的戰爭。
天邊逐漸黑沉,夏瑩能聽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她忽然感慨:“住在海邊真的很好啊,又能玩又有海鮮吃,天空也好看。”
何忠有些緊張,甚至結巴起來:“我……我老家不靠海,要不然我以後申請帶你駐守海島?”
“你老家不就是我老家?一個地方的我還不知道不靠……”說到這,夏瑩猛然反應過來,緊緊盯著他:“以後?”
“是。”何忠神色一正,認真道:“今年年底,學校放假,我就去你家提親。”
“……”
驚喜來得太突然,夏瑩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過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我們還在上學。”
“我會向部隊和學校打申請報告,隻要你願意,我們先結婚,畢了業再考慮生孩子的事。”
“你要是不願意也沒有關係。”
“我可以再等等。”
旁邊劈柴的沈青雪聽到兩個人的對話,決定這段時間控製自己,對陸長風態度好一些。
找對象還要指望他。
“青雪!”大舅媽在廚房喊:“別劈柴了,去把桌子支起來,咱們吃飯。”
“好。”沈青雪扯著嗓子應了一聲:“馬上來。”
他收好斧頭,去堂屋搬桌子。
外麵升起月亮,光特別大,在院子裏吃飯也很涼快,海風幽幽。
這個靠海的生產隊不是很富裕,原本和隔壁生產隊商量利用風力水力搞個發電站,可是因為各種原因沒談攏,再加上最近也忙,就擱置了。
到了晚上,外麵有月光看得見,裏麵到處烏漆麻黑。
煤油燈老太太不太舍得用,除了農忙雙搶的時候,都是讓家裏人早點睡,別浪費煤油。
陸長風提著椅子過來,放在院子裏。
沈元白和何忠去幫著端菜,夏瑩也沒閑著,她拉著蘇娉到一邊,嘴巴不停,激動地跟她說:“何忠說年底要去我家提親!”
蘇娉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麽自己剛離開一會兒,他們就有這麽大進展。不過她由衷為好友開心:“祝福你們呀。”
“謝謝阿娉嘿嘿,那你年底要不要去我們那兒玩?何忠還邀請了蘇哥哥和陸副團長。”
“這麽快就辦婚禮嗎?”蘇娉有些沒反應過來:“我還以為你們是先訂親。”
“哎呀早結婚早好嘛,不然夜長夢多,像何忠這麽好的男人我想早點把他帶回家!”
“那就這麽說定啦?!年底你和蘇哥哥他們一起來我家,我給你做麻辣兔頭吃。”
蘇娉啞然失笑,不知道她怎麽就惦記著這個。
“好。”
吃飯時,桌子都有些坐不下,還是擠著坐。
蘇娉左邊是沈元白,右邊沈青雪。
沈元白旁邊是陸長風,而後何忠、夏瑩、大舅媽、大舅舅,外公外婆。
等長輩們動了筷子,沈青雪再也按耐不住,拿了個大包子往嘴裏塞。
他總算知道為什麽陸長風每次在食堂都猛吃那麽多,劈完柴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特別累。
見他狼吞虎咽,林老太太擔心外孫噎著,不停說:“慢點吃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沈青雪嘴裏含糊不清應著,見陸長風慢悠悠咬著鍋巴,他眼珠子一轉,夾了個生蠔過去——
“首長,好好補補。”
陸長風挑眉,“行啊。”
說完,他毫不猶豫把碗裏的生蠔吃了。
味道嘛,沒什麽味,清蒸的。
至於有沒有用就不清楚了,這玩意他以前也沒吃過。
沈青雪還想再調侃幾句,沈元白溫聲道:“好好吃飯。”
男孩頓時噤聲。
趁著夜色的掩護,何忠和夏瑩你儂我儂,你給我夾菜,我給你剝蟹。
看得林老太太都忍不住嘮叨:“青雪啊,你也不小了,該抓點緊找個對象了。”
“別跟你小舅舅一樣,歲數太大了才想著成親,保家衛國固然重要,也不能耽誤自己的終生大事啊。”
“成了親有了媳婦孩子,上了戰場也有個掛念不是。”
林老爺子也附和:“雖然外公沒有當過兵打過仗,可自打和你外婆成親後,每天幹活也有勁,心裏別提多舒暢了。”
“老頭子。”林老太太嗔他一眼:“說什麽呢。”
林老爺子撓撓腦袋,嘿嘿笑:“說實話。”
“小陸同誌啊,”林老太太看向吃著東西一直沒出聲的男人,又瞄了眼外孫女:“你談對象了嗎?”
沈元白聽到這話,就知道外婆什麽意思了,他不動聲色瞥了眼旁邊安靜吃飯的妹妹。
“沒有。”陸長風臉上沒有和沈青雪他們打鬧時的懶散隨意,他笑著說:“我們兵團除了團長和政委,沒幾個有對象的。”
“你們政委怎麽也不多上點心呢!”知道他和大外孫是一個兵團的,林老太太忽然覺得自家大外孫是被耽誤了。
這話陸長風沒辦法接,政委想上心也沒用啊,一個兩個都沒心思。
“你家裏是做什麽的啊?”林老太太又換上和煦的笑臉。
“也是部隊的。”
“家裏幾兄弟?”
“三個,我最小。”
“上麵兩個哥哥結婚了嗎?”
“結了。”陸長風隱隱聽出點別的意思,不過他還是順著回答。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啊?我看你跟元白差不多大吧?”林老太太又往他碗裏拿了個大包子,笑容和藹可親。
“不著急。”陸長風說:“再過幾年吧。”
反正家裏也不指著他傳宗接代。
“那你找對象什麽標準?”老太太又問。
陸長風還真想了一下,“溫柔,善良,好看。”
在老太太嘴角上揚想說這不就是我外孫女的時候,男人又來了一句:“像您大外孫這樣的就行。”
老太太笑容凝固在臉上。
她大外孫看起來溫溫柔柔,其實性子最硬,做事果斷決絕,外孫女不一定是這樣的。
在她看來,阿軟性格較為綿軟。
她在心裏歎息,忽然覺得沒了興致:“多吃點飯吧,鍋裏還有。”
不知道老太太怎麽一下子變了語氣,沈青雪也有些納悶。
吃完飯,幫著一起收拾好,各自去洗澡。
陸長風沒帶衣服,從沈元白那裏找了套衣服就去衛生間。
他洗澡速度很快,沒兩分鍾就從衛生間出來,還把自己的衣服褲子洗了,拎著濕漉漉的衣服,大步去外麵陽台。
在看到陽台上隨風飄**的裙角時,他側頭避開,到另一邊把背心和褲子晾了。
說是晾,其實搭在晾衣繩上就行,也不用擔心被風吹跑,掉也是掉在院子裏。
剛搭好褲子,他後退半步,倚在石欄杆上。
一陣風吹過,已經幹透的裙子被風吹起,他隨手一撈,抓住裙角。
裙子質感輕柔,而且還帶著淡淡的藥香味,他略微一頓,抬手把裙子搭上去。
心裏有些煩躁,想從褲兜摸煙,才發現落在衛生間裏了。
蘇娉正在洗漱,就聽到外麵有道低沉的聲音,“裏麵有人嗎?”
方才裙子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指尖,陸長風語氣有些躁鬱:“老沈,我煙掉在裏麵了。幫我找一下,算兄弟求你。”
“我快死了,真的。”
借著窗外的月光,小姑娘眸光一瞥,旁邊石台上是有包大前門和火柴。
她洗幹淨臉,剛要開門,就聽另一道清潤的嗓音響起——
“什麽?”
“嗯?”陸長風循著聲音轉身,陽台門沒關,有微弱的光線進來,他擰眉:“你不是去洗澡了嗎?”
“阿軟要洗漱,我讓她先去。”沈元白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門葉緊閉,裏麵有輕微水聲。
“她還在裏麵。”
“……”陸長風心裏煩躁更甚,他胡亂點頭,“我去陽台等。”
他需要吹吹風冷靜一下。
自己多半是受了沈青雪那臭小子的影響,見不得人家談對象,所以腦子裏也開始胡思亂想。
“吱呀——”
門從裏麵被推開,蘇娉拿著毛巾出來:“陸副團長,你的煙在裏麵。”
對上她濕潤的眉眼,陸長風腳步稍頓,“嗯”了一聲,又看了沈元白一眼,去衛生間裏找煙了。
煙盒就在顯眼的地方,他隨手拿過,倒了根出來,銜在嘴裏,手指推開火柴盒,拿了根出來,劃燃。
火焰在眼底跳躍,他甩了甩火柴棍。
吐了口煙才覺得心裏平靜了些,剛要踏步出去,就看到地上好像有個什麽東西
他彎腰撿起,是藥包。
翻過來一看,窗外光線映在上麵,繡著十七。
應該是洗澡的時候從褲袋裏掉出來的,他把煙盒揣回兜裏,握著藥包往陽台那邊走。
見他出來了,沈元白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著衣服去了衛生間。
蘇娉踮著腳把濕毛巾掛在晾衣繩上,剛要轉身回去,猝不及防撞到男人硬實的胸膛上。
剛洗澡,他身上是清香的皂莢味,因為身高差距,頭頂上陰影籠罩下來,壓迫感強烈。
她心尖發緊,趕緊後退。
“……抱歉。”
煙灰落了一截下來,手裏的藥包也掉了,陸長風咬著煙,隨意道:“沒事。”
趁著夜色,蘇娉看清了他撿起來的東西,遲疑片刻,才輕聲問:“這是中醫係送給兵團的藥包嗎?”
“嗯。”陸長風把藥包遞給她:“你要?還挺有用的。”
蘇娉下意識接過來,手指摸到,就知道是她繡的學號。
怎麽就這麽巧?她心裏有些亂,把藥包還回去:“我還有,謝謝。”
說完,慌不擇路回了房間。
很快,陸長風聽到門“哐當”關上的聲音。
他有些納悶,自己也沒惹小姑娘吧?
隨手把藥包揣回另一個褲兜,他雙手支著石欄杆,嘴裏叼著煙。
遠處的海深沉靜謐,跟夜色一樣沉默,又像是流動的墨汁。
吹了陣海風,心底的躁動逐漸平複。
“阿娉?”夏瑩是最早洗完澡的,她下午玩瘋了,太累了,趴在**就睡。
聽到有動靜,迷迷糊糊喊了一聲。
“是我。”蘇娉坐在床邊,透過小窗看著外麵皎潔的月光,抬手按了按眉心。
“……你早點睡。”嘟囔完這句話,夏瑩翻了個身,又繼續睡覺。
蘇娉被她逗笑,剛才複雜的情緒消弭無蹤,獨自坐了會兒,掀開被子躺下。
這邊晝夜溫差大,白天豔陽高照,晚上要蓋棉被。
陸長風在外麵待了半小時才進屋,沈元白已經洗完澡了,坐在椅子上趁著月色看書。
“老沈。”陸長風脊背抵著床板,一條腿踩著地板,一條腿搭在**,手裏轉動著火柴盒:“我睡不著。”
“要不你跟我說說你那青梅竹馬的事?”
“沒什麽好說的。”沈元白斂眸,溫聲道:“睡不著可以出去跑圈,晚上涼快,洗完澡也不會出汗。”
“你這麽說就是把我當外人了啊。”
“你不是嗎?”沈元白輕笑了下。
“行。”陸長風歎氣:“那我不管你了,我先睡了。”
說完,他扯過被子往旁邊一扔,直接躺下了。
沈元白修長的手指繼續翻書,漆黑的眉眼比夜色更加深沉。
第二天一早,林老太太就喊他們下來喝海鮮粥。
休息了一晚,蘇娉精神好了很多,她正要盛粥,大舅媽端過來一碗紅糖雞蛋湯。
“海鮮是寒涼的,你吃這個。”她笑眯眯道。
“謝謝大舅媽。”蘇娉彎眸,接過瓷碗。
沈青雪不知道怎麽回事,見妹妹和自己吃的不同以為是大舅媽心疼她,所以也沒多想。
何忠顧著和夏瑩說話,也沒注意這邊。
陸長風恍若未聞,慢悠悠攪著海鮮粥。
而沈元白有了年底陪她回來的經驗,看到妹妹小口小口喝著紅糖水,眼底明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昨天……
他不鹹不淡看了眼陸長風。
“下個月學校又要上軍事體育課了。”夏瑩忽然歎氣道:“跟平時跑跑操比起來,簡直比生產隊幹活還累。”
“如果外語係和中醫係能分到同一個地方,你就去找我,我幫你幹活,我可以幹兩份。”何忠知道她喜歡吃蝦,把自己碗裏的蝦仁都給她。
夏瑩心裏甜蜜蜜的,覺得哪怕到時候苦一點累一點也值了,反正有他嘛。
“陸副團長,下個月我們是要做什麽啊?還是修防空洞?”
“打靶吧。”陸長風隨意道:“每個月訓練的內容都不同,你們也隻是強身健體,用不著跟部隊一樣。”
“那下個月中醫係還是你帶隊?”夏瑩又問。
蘇娉也抬頭看了他一眼。
“應該?”陸長風側頭問旁邊的人,“沈參謀長,還是我嗎?老趙惦記很久了,要不讓他去?”
他眼底一片真誠,看不出別的什麽。
陸長風確實被趙德發念叨煩了,炊事班不做飯的時候也是要跟著訓練的,趙德發以前背著大鍋過雪地,後麵的鍋擋子彈,前麵還能抱著槍一路突突過去。
那個時候是真的不要命,他槍法也還行,教東城大學的學生綽綽有餘。
“不用。”沈元白收回打量的目光,緩聲道:“我去中醫係。”
“啊?!”這回別說夏瑩了,蘇娉也有些驚訝。
陸長風品出點什麽意味,他感覺他兄弟好像有點防著他,不動聲色看了眼沈妹妹,他點頭:“行啊。”
沈青雪嘴裏的東西還沒咽下去,他瘋狂點頭,囫圇不清道:“對!就……就該這樣。”
他早就覺得陸長風居心不良,看起來就不像個好人,眼神太凶了,看誰都帶著刀子。
蘇娉感覺有哪裏不對勁,但她說不上來。
看了眼慢條斯理喝粥的哥哥,又看看懶散隨意和二哥鬥嘴的男人,她有些疑惑。
吃完早飯就沒什麽事做了,海邊昨天玩夠了不想去,夏瑩和何忠膩在一起,說要去生產隊轉轉,看看這裏和他們那兒有什麽區別。
林老爺子和林家大舅舅去生產隊上工,林老太太也去割草喂豬。
知道外甥女繡活好,還會做衣裳,大舅媽喊上蘇娉一起回房。
“年前我們攢了點布票扯了塊布,想給你表妹和表弟做身衣裳,就是不知道該做什麽樣式的。”
大舅媽拉著她到縫紉機麵前坐下:“阿軟,我看你身上這條裙子就很好看,比我們以前穿的布拉吉收身,能不能教舅媽做呀?”
“可以呀。”蘇娉拿過布料,笑著問:“您知道表妹的尺寸嗎?”
“知道知道。”大舅媽拿來一個本子,上麵用鉛筆寫著數字:“我上次去鎮上看她們,想著要做衣服,就給量了一下。”
“好。”蘇娉看了眼尺寸,彎眸笑道:“那我來做,您看著,我盡量慢一點。”
“行。”大舅媽對這個心靈手巧的外甥女是愈發喜歡了。
陸長風是個閑不住的人,看到牆邊昨天沈青雪放的斧頭,走過去拎起來,在手裏掂了掂:“木頭不多了,你去鋸一點,我來劈。”
這話是對沈青雪同誌說的。
對此,小沈同誌沒有異議:“成,你先把地上的劈了,然後壘到牆邊。”
“知道了,這不我拿手活嗎。”陸長風隨意點了點頭,他在兵團食堂可沒少幹這事。
沈元白把昨天多餘的蝦曬在石桌上的竹箕裏,顯然也想起了平時趙班長對他頤指氣使的模樣。
忍不住搖頭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