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這個小夥子還不錯,”林老太太和大舅媽對視一眼,有了別的心思:“他有對象嗎?家裏是做什麽的?”

阿軟之前的娃娃親已經退婚了,外孫女年紀也到了能找對象的時候,過兩年在東城大學畢完業也有二十來歲。

也差不多可以談婚論嫁了。

蘇娉聽出外婆的言外之意,握著搪瓷杯的手指發緊,窘道:“我不知道呀。”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大舅媽知道小姑娘臉皮薄,給了婆婆一個眼神:“娘,咱們快點做飯吧,孩子們估計餓慌了。”

“是是是。”林老太太一聽這話,揭開旁邊的小鍋看米飯蒸熟沒有:“軟軟,你去外麵陪朋友玩玩,很快就好。”

蘇娉乖巧點頭,喝完水往外麵去了。

院子裏沒看到人,她抬頭,就看到男人倚在樓上石圍欄處,指間夾著煙,笑著跟哥哥們在說話,不知道是談到什麽趣事,男人胸腔愉悅震動,樂不可支。

一截煙灰從樓上掉下來,她下意識退後半步。

聽到響動,和兄弟聊天的男人垂眸看,對上她漆黑溫軟的眉眼,他眉梢微挑,抬手把煙遞到嘴邊咬著。

“阿娉!”夏瑩在二樓陽台喊:“上來呀!快來看海,我都看不到邊,太大啦。”

“所以叫大海嘛。”沈青雪在旁邊附和。

何忠看著對象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樣子,臉上不自覺露出笑意,心裏也很開心。

“來了。”

陸長風側過身,靠著石欄杆,背對著她。

她又看了一眼,才往樓上走。

“快到年中了,又要忙起來了。”沈青雪歎氣道。

部隊到了年中,除了邊關戰事,還要麵對各種加練對抗演習,北城軍區是這樣,東城軍區也是這樣。

在小姑娘推開門過來時,陸長風手裏的煙剛好掐滅,他神情舒坦,眉眼倦懶。

“我就喜歡跟你們第八兵團對抗,不用擔心輸。”

“成天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沈青雪鄙夷道:“我在部隊碰見你八次,有九次聽到你在吹牛。”

何忠撓頭:“還有一次哪來的?”

“還有一次在夢裏。”沈青雪無語道:“我真的從來沒見過這麽嘴欠的。”

“哥,你說是吧?”

沈元白彎唇:“陸副團長隻是不太務實而已。”

“聽聽,讀書人罵人就是不一樣。”陸長風嘖了聲,“小沈同誌,跟沈參謀長好好學學,喜怒不形於色,你還差遠了。”

“所以我是排長他是參謀長。”沈青雪自豪道:“你就沒有當參謀長的哥哥吧,我哥厲害我高興。”

“嗯。”陸長風瞥了眼和夏瑩靠在一起看海的小姑娘,隨口道:“我大哥是村頭挑糞的,二哥是村尾養豬的。”

“家裏就出了我這麽一個光宗耀祖的好苗子,全家都指著我吃飯。”

“行了別嘴硬了,”沈青雪嫌棄道:“誰不知道你前兩年演習把第八兵團的坦克搞壞了,工資津貼扣完都不夠賠,你們炊事班班長養的幾十頭豬都被我們團牽走了,全團咬牙切齒啃了兩年白菜幫子。”

“還什麽全家人指著你吃飯,別看現在風光,副團長,我看是兜裏沒有兩個子,老婆本都拿不出來吧。”

“要不你給我介紹個對象,你看我拿不拿得出來。”陸長風按按眉心,語氣懶懶散散:“算了,你們哥倆自己都打著光棍呢,我就不為難你們了。”

沈元白聽著他們耍嘴皮子,看著遠處靜謐的海,沒有出聲。

夏瑩右手邊是蘇娉,左手邊是何忠,她臉上笑容洋溢,聽著另一邊幾人的談話,心情特別舒暢。

她覺得最好的日子莫過於此了,有好朋友有對象,自己的未來又明朗可期。

蘇娉想起在廚房時外婆她們的談話,輕聲問好友:“瑩瑩,你跟何同學打算什麽時候成親呀?”

夏瑩每次在跟她提起何同學時都有這個想法,他們是同一個縣城的,何同學又是軍人,她自己以後想去當軍醫,她都把未來規劃好了。

現在談了對象幾乎很少有分離的,大多數都會結婚。

為了避免被旁人聽到,蘇娉嗓音清軟,夏瑩覺得耳朵熱乎乎癢癢的。

她抬手摸了摸耳朵,悄咪咪看了眼加入男人們談話局的何忠,拉著好友往另一邊角落走了走——

“這得看他呀,唉,這種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動問。我給我媽寫信告訴她我有對象了,同一個縣城又是軍人,我媽都快樂癲了,問我啥時候把人帶回去過過眼,到時候兩家一起坐下來議親定個日子。”

“可是何忠吧,他就好像沒想到這件事,我媽說了,女孩子不要先開口,像是上趕著。”

“不過我覺得他隻是有點木頭腦袋,要是不點就想不起這茬,到時候我看有沒有機會能暗示暗示他。”

夏瑩比蘇娉大一歲,今年十九,在農村按虛歲就二十了,平日裏也有很多到家裏說親的。

雖然不至於著急,但是碰到喜歡她就想早點結婚。

等讀完書畢了業,何忠回原部隊她就申請入伍去當軍醫,兩個人都在一個地方。

雖然鎮衛生院或者縣醫院的條件待遇可能比部隊裏好一些,又離家近,但她就是想跟何忠在一塊兒。

蘇娉本來是沒有談戀愛的心思,可聽了還是忍不住羨慕。

不過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像瑩瑩這麽幸福,她要走的路艱難崎嶇,以後研究起來也很少能照顧家裏,而且……

因為從小喝了很多寒涼的藥,再加上是藥三分毒,媽媽跟她說過會不易有孕,隻能在這兩年用溫補的藥材盡量把身體調養回來。

之前和陳家有婚約時,蘇家就沒有隱瞞過這件事,陳家人並不介意,並且十分心疼她。

這也是容嵐覺得她嫁去陳家很好的原因,慕姨和媽媽是好姐妹,陳叔叔和爸爸是戰友,陳爺爺因為陳奶奶生前喜歡她,又對她偏愛。

不易有孕很多人家都會介意,陳家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就看輕她,也沒有覺得她不夠好配不上兒子。

這讓容嵐對陳家好感非常深。

蘇娉心態變了許多,認識老師後,她覺得也許不一定要談戀愛結婚,把畢生精力花在醫學臨床研究上也很好。

她想就算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們知道了也都會支持的。

見她沉默不語,夏瑩以為她是為自己擔心,攬著她的胳膊輕輕搖晃,頭靠在她肩頭:“好阿娉,認識你真好。”

“我也覺得。”

“嗯?”夏瑩驚呆了,不可置信看著她,對上她含著盈盈秋水的眸子,歎道:“我的乖阿娉跟著張老師學壞了。”

以前在北城大學時阿娉多乖巧啊,笑起來靦腆含羞,逗一下就臉紅。

可現在!完全!就像翻版的張老師!

“不是呀,”蘇娉溫聲笑:“我是想說,我也覺得,認識你真好。”

“那你不一口氣說完!壞阿娉,你就想逗我是吧?”夏瑩伸手去撓她腰間:“我最近新學了一個按摩手法,給你試試。”

蘇娉笑著躲開,見她窮追不舍,躲到哥哥身後,隻露出半張臉:“我才不要,你給何同學試。”

“試什麽?”何忠沒聽到她們之前的話,疑惑問道。

“……沒,”在他麵前,夏瑩有些收斂,呐呐道:“就是開玩笑。”

何忠看她許久,見她耳尖有些紅,也有點不好意思:“是要試針灸那些嗎?我皮厚,你隨便紮,我都可以的,不怕疼。”

蘇娉難得見好友這麽羞囧,眼底的笑滿得快要溢出來,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好。”夏瑩搓搓耳朵,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就是心跳的特別快。

蘇娉眉眼彎彎,剛要開口揶揄兩句,側目就對上哥哥旁邊高大男人的視線。

從她的視角能看到男人淩厲的下顎線,還有凸出的喉結。

陸長風跟人聊天時恣意懶散,但你要是不小心跟他對上,那雙黑沉的眸子鋒利如刀,讓人心悸。

蘇娉下意識拽緊哥哥的襯衣,把沒說出口的話咽回嘴裏,嚴嚴實實地藏在哥哥身後。

看到小姑娘受驚的樣子,陸長風身上的氣勢收斂了幾分,繼續跟沈元白說話。

聽到哥哥溫潤的嗓音,蘇娉才想起來哥哥在這,她不怕。

於是腳又往外小小挪了一寸,帶著些許試探,看向男人。

陸長風十分敏銳,他略微側眸,在看到她似水的眉眼時,忍不住低聲笑。

狐假虎威也不敢再大膽點啊。

小姑娘。

他確實是不太喜歡招惹沈元白的,這人看起來溫溫柔柔,下手最狠,招招致命。

不怕橫的,就怕這種看起來斯斯文文溫文爾雅的人。

黑著呢。

“阿軟。”沈元白聽到樓下的喊聲,笑著說:“下去吃飯了。”

“好誒。”鬆開哥哥的襯衣,她如釋重負,趕緊拉著夏瑩先下了樓。

中午吃的是他們在碼頭買來蝦和螃蟹,其實桶子下麵生產隊大隊長還扔了兩條魷魚墊底,不過她們沒有發現。

還是林老太太把蝦倒出來的時候才看到的。

香辣蝦、白灼蝦,配上大舅媽調的醬汁。

還有清蒸螃蟹,和拍黃瓜以及時令蔬菜和紅燒茄子,這頓飯都吃得心滿意足。

陸長風的食量確實對得住他扛來的這袋米,蘇娉吃完半碗已經有些飽了,外婆家是那種鬥碗,能裝很多飯。

為了不浪費糧食,她歇了一會兒,又拿起筷子慢慢吃。

而陸長風吃了兩大碗,又去盛飯。

她都看呆了。

何忠在給夏瑩剝蟹腿,夏瑩吃得美滋滋,還不忘朝好友擠眉弄眼。

蘇娉被她逗笑,無奈搖搖頭。

一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從她眼前掠過,沈元白拿了個白灼蝦,剝好,放到她碗裏。

對上哥哥眼底清潤的笑意,蘇娉霎時間明白過來,哥哥以為她是羨慕瑩瑩有人剝蝦剝蟹。

她眨眨眼,心裏涓涓暖流湧過,也拿了一隻白灼蝦,剝幹淨殼,放到他麵前的碗裏。

沈元白明顯怔了一下,旋即笑開。

蘇娉特別喜歡看哥哥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笑意先是從眼底氤氳開來,而後逐漸擴散,讓她想到了春暖花開。

沈青雪也不甘示弱,給妹妹剝了幾隻蝦,然後眼巴巴看著她。

蘇娉笑了一下,也給他剝了一隻。

林老太太看到外孫們和和煦煦,心裏也舒坦。

沈元白把剝好的蝦放在她碗裏,溫聲道:“外婆,您也吃,辛苦您了。”

“誒,沒事沒事。”林老太太眼眶有些濕潤,對旁邊的大兒媳說:“這輩子能有這麽多孝順的孫輩,我也值了。”

大舅媽笑著點頭,而後對沈元白說:“你顧自己就好,不用管我們。”

“好。”沈元白微笑頷首。

陸長風本來是去掉蝦頭直接往嘴裏塞的,見他們都剝著吃,也試了一下,然後納悶:“也沒什麽不同的味道嘛。”

“蝦殼可以吃,”蘇娉軟聲道:“補鈣。”

“哦?”陸長風看她一眼:“那就聽我們沈妹妹的。”

“你就是懶得剝。”沈青雪毫不留情拆穿他,“你們西北平日裏到底吃些什麽,怎麽每次都像餓狼撲食一樣。”

陸長風嗤笑一聲,繼續吃飯,懶得搭理他。

“跟西北沒關係。”沈元白嗓音溫柔清冽:“戰場上經常出現糧食短缺的情況。”

“那你也沒有像他這樣啊。”沈青雪嘟囔。

“因為我沒有打過他那麽多的仗,也鮮少有餓到暈厥的時候。”

沈元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明白了戰場的殘酷。

何忠感同身受,他看了眼陸長風,決定再去盛碗飯。

蘇娉看向男人時,眼底帶著些許探究。

“真沒什麽。”陸長風放下筷子,把嘴裏的飯咽下去:“都是這麽過來的。”

林老太太最聽不得這些話了,她女兒是文工團的,女婿也是軍人,再加上小兒子在西北荒漠駐守。

聽到陸長風的話忍不住眼眶一酸,見他碗空了,趕緊起身拿著碗去裝飯,嘴裏念叨著:“好孩子,多吃點。”

“長這麽高本來就應該多吃點飯,青雪你別亂說話。”

“您別給我盛了,”見林老太太一直拿著木勺往鬥碗裏壓飯,陸長風忍不住笑出聲:“我是能吃,但我也不是豬啊。”

沈青雪本來冷著臉還想再說他幾句的,聽到這話沒繃住,破功了。

這人真就厚臉皮,喜歡吹牛說大話,拿自己開涮也毫不含糊。

看起來就像個無賴,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不過說實話,跟他相處很舒服,也不會拿腔作勢,就像是尋常朋友聊天,你說我我回嘴罵你,過過嘴癮。

蘇娉也忍不住笑了,她耐著性子把碗裏的飯都吃完,等他們都放下碗筷後,和大舅媽一起收拾桌子。

“我有點困,沈參謀長,你房間在哪?我去躺躺,外頭太陽有點大,晚一點再去海邊洗個澡。”陸長風拿過牆角的掃帚,把地上的殘渣掃到撮箕裏。

“我帶你去。”沈元白笑了一下,“何同誌,你跟青雪同一個房間擠一下可以嗎?”

“好。”何忠沒意見,把椅子都歸位,收到桌下:“我打地鋪都行,這個天氣睡地上涼快。”

“青雪?”沈元白又笑著問弟弟。

“我沒問題,正好跟何同誌聊聊他以前的事。”沈青雪就是愛聽故事。

沈元白點頭,眉眼溫和,看向妹妹。

“我跟瑩瑩一起睡,”不等他開口詢問,蘇娉笑眯眯道:“我也要和瑩瑩好好聊聊。”

“行。”夏瑩一口應下。

住宿的事解決了,吃飽喝足他們都去樓上小憩。

陸長風跟在沈元白身後,進了屋子。

這裏的窗戶都不是很大,小小一扇,隱約能看到遠處碧藍的海水。

沈元白穿的是白襯衣黑長褲,陸長風是軍襯和陸軍常服褲子。

在他麵前不用拘謹,一個團的戰友,誰還沒一個河裏洗過澡,大多坦誠相見過,再說了,都是大老爺們,不用講究這麽多。

隨手解開襯衫紐扣扔椅子上,隻穿一件工字背心,男人往後一倒,重重砸在床板上。

“我睡會兒,你要是嫌棄就打個地鋪,別吵醒我。”他提前預防。

“睡吧。”沈元白拉了條椅子坐在小窗邊上,從行李袋裏拿出連環畫,不緊不慢翻看起來。

陸長風進入睡眠特別快,有時候執行任務,中途可能隻有幾分鍾的休整時間,他都能瞬間入睡,然後準時醒來。

他睡覺也不打鼾,不過因為他在熟人麵前話特別多,超過兩分鍾沒說話肯定就是睡著了。

沈元白回頭看了他一眼,眼底劃過一抹深思。

是真的,隻是因為被政委催相親,才會躲來這兒的嗎。

他在想最近幾次,陸長風看到妹妹時有沒有異常。

隔壁房間。

夏瑩在**翻滾,就差尖叫了——

“阿娉,你聽到沒,他說隨便我怎麽紮!”

蘇娉剛想誇這美好的愛情,就聽她又說:“我正愁找不到人練針灸了,你都不知道,我們班上的人都是互紮,有些人手藝不過關,一針下去手臂半天都沒有知覺。”

蘇娉:“……這麽可怕?”

“是啊,你是拿誰練針?”

她沒有說謊,坦誠道:“本來是想在張老師或者你身上施針的,後來想到我二哥在這,他身強力壯,應該能扛得住。”

後麵半段話就有開玩笑的意思,她有紮實的基礎理論知識,對人體穴位也爛熟於心,隻是缺乏實踐。

夏瑩驚歎:“你是真敢想啊,拿張老師練針?雖然他每個星期都會給我們上課,看起來也總是笑嘻嘻的,但我覺得他是不太好相處的人。”

畢竟他威名在外,中醫係哪個老師沒被他狂罵過?什麽逆耳忠言勸他回歸正途的話他都不聽,不舒心就直接反唇相譏。

她挺怕這種的。

“張老師性格很好的。”蘇娉替老師解釋:“他隻是不太會說話。”

夏瑩搖頭:“反正我是挺怵他的,比程主任冷臉時可怕多了。”

“對了,為什麽你紮針不紮蘇哥哥?”

“我大哥嗎?”蘇娉不好意思道:“都說我跟他像,我挺怕疼的,他應該也是吧。”

夏瑩頓時啞口無言。

前些時候她知道沈青雪和好友是雙胞胎的時候還覺得不可能,兩個相貌性格南轅北轍,阿娉更像蘇哥哥。

一樣溫溫柔柔,做事不急不緩,從容淡定。

沈青雪好像比較毛躁,跟妹妹相似之處不多。

倆人湊在一起,躺在**說著悄悄話,夏瑩說得比較多的就是何同學。

蘇娉覺得她是真的很喜歡何同學。

她安靜聽著,心裏替好朋友高興。

睡了一陣,到了下午兩點多。

陸長風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脊背抵在床頭,問窗前看書的人:“去遊泳嗎?”

他是來過海邊的,東城臨海,部隊也偶爾回來海邊拉練,訓練完兄弟們下餃子一樣在海裏遊遊泳洗個澡,然後拎著衣服唱著軍歌回營。

“走吧。”沈元白合上書,隨手放在旁邊的桌上:“我問問阿軟去不去。”

“行。”陸長風隨意應道。

因為剛睡醒,一向鋒利的眉眼難得柔和下來,他打了個哈欠,長臂撈過椅子上軍襯穿上。

胡亂係上扣子,衣領微微敞開。

想到有女同誌在,他又把最上麵的風紀扣扣上,而後穿鞋下樓。

“阿軟。”沈元白站在門口,叩門兩下:“我們去海邊,你要去嗎?”

“去呀。”蘇娉迷迷糊糊醒來,輕輕推了下睡得正香的好友,“哥哥,我們馬上下來。”

“好。”沈元白轉身下樓,正好和從房間裏出來的陸長風碰上。

本來就不寬敞的過道,因為兩個身高腿長的男人頓顯逼仄。

等聽到動靜的沈青雪和何忠一出來,行嘛,擠一起了。

陸長風幹脆側身,右肩抵著牆,讓他們先下去。

沒有讓他們等多久,蘇娉和夏瑩重新綁了一下頭發就下來了。

去年在東城軍區是夏瑩還是齊耳短發,現在也過肩了,她紮了兩個麻花辮,紮頭發的布條是裁縫店裁布剩餘的碎花布頭子。

配上碎花布襯衫,看起來也是清麗可人,還帶著幾分靈動俏皮。

蘇娉依舊是一身白色長裙,烏黑順滑的長發隨手用藍色緞帶束在腦後,一雙清淩淩的眉眼隱隱帶笑,似是蘊了一汪盈盈春水。

陸長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然後對沈元白說:“是挺像你。”

沈元白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疏淡。

聽到這句話的沈青雪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你上次說找對象就要找我哥這樣的,所以你是盯上了我妹妹?”

男人也愣了一下,“沒有吧,你可以瞧不上我這個人,但不能質疑我的人品。”

給兄弟妹妹當了幾次教官,讓人受傷不說,還對人家妹妹動了歪心思。

這讓團裏的弟兄們知道不得唾棄他。

主要是他對沈妹妹好像確實沒有動過這個心思。過了半晌,他又說:“應該沒有。”

“那就行。”沈青雪加重語氣:“記住你現在的話。”

“記住有什麽用?”陸長風下意識和他拌嘴:“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人是會變的,小同誌。”

沈青雪哼了一聲,懶得跟他多說。

一行人說說走走就到了海灘上,這裏離林家沒多遠,就兩百多米。

沈青雪也不顧忌,見到了水就撒歡,脫了襯衣穿著背心就往水裏奔。

何忠心思還是在對象那兒的,他回頭看了一眼,瑩瑩跟蘇同學坐在不遠處的礁石上,沒過一會兒兩個人像是發現了什麽,起身趴在石頭上到處找。

隱約能看到她們臉上的歡喜,看了一陣見她們沒有危險,他也放下心來,脫了鞋子下海。

海水涼沁,隻是在沒過腳踝的淺水區走了一圈,都覺得份外舒服。

陸長風側頭瞥見那邊的纖瘦的影子,本來打算去洗個澡,現在也隻能收斂起來,卷起褲腳在沙子上踩了一陣。

“老沈!”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半跪在原地,招手:“你看這個坑裏,還有東西在動。”

沈元白原本浮現的那絲疑慮暫時被壓下,陸長風這人的性格讓人捉摸不定,有時候沉穩得可怕,有時候又跳脫捉摸不定,現在又像是十幾歲的少年。

他想起剛遇到陸長風的時候,都還是恣意放肆的年紀。

“來了。”像是看到幾年前的戰友,他溫潤的眉眼帶著淺淺笑意。

“這玩意什麽啊,醜不拉幾的。”陸長風直接用手挖了個沙坑,把筆直還帶殼的東西扯了出來。

“蟶子。”

“能吃嗎?你出來怎麽不拎個桶。”陸長風隨手扔沙子上:“我再找點,待會兒一起帶回去。”

“能吃。”沈元白見他還在刨坑,“不用桶了。”

一眨眼的功夫,蟶子已經鑽回沙子裏。

“嗯?”陸長風抬頭,“怎麽了。”

隨意一看,旁邊已經空空如也,他有些無語:“跑得比趙德發還快。”

沈元白沒有說什麽,慢條斯理卷起襯衣袖子,撿起被漲潮衝上來的貓眼螺和蛤蜊。

“老沈。”又是陸長風的聲音,這回有些一言難盡,“這玩意……”

沈元白回頭,也愣了片刻,而後說:“象拔蚌。”

“你們東城的東西長得還真是奇形怪狀。”陸長風嘖了一聲,“這玩意雖然我不認識吧,不過一看就是壯陽的。”

“我給團長帶回去。”

“……”

沈青雪也過來了,他看了一眼,清咳道:“你們兵團政委不是很關心你嗎?要不給他也捎一個。”

他都能想象到陸長風被指著鼻子罵的場景了。

“你也挺關心我的。”陸長風抬眼睨他,語氣和煦:“要不然這個給你?都是一個軍區的兄弟,不用跟我講客氣。”

“好好補補。”

“你留著自己補吧,我不需要。”

陸長風哼笑:“老子更用不著。”

平時兄弟們聊天尺度也大,互相開腔,鬧一陣也就過去了。

沈青雪也不怵,“誰知道你什麽樣,有的人表麵上看起來龍精虎猛,實際上……”

話還沒說完,瞥見結伴往這走過來的妹妹和夏同誌,他立馬收聲。

陸長風也察覺到了,他隨意看了一眼後麵,小姑娘裙角隨風飄動,能看到一截白皙清瘦的腳腕。

他眉眼微沉,收回目光,又把象拔蚌埋回沙裏。

洗澡是沒洗,海水也不適合洗澡,他們就在海邊找海貨,挨著礁石的水坑裏還有魷魚和螃蟹。

沈青雪在用小石頭鑿礁石上的生蠔,他扯著嗓子對陸長風說:“這個適合你,來弄點回去?”

“別以為老子不認識,”陸長風光腳踩在礁石上,蹲下來伸手撥了一個:“這玩意你們第八兵團食堂常備,吃了一樣的虛。”

說完,他抬手,生蠔“哐當”一聲砸進海裏。

沈青雪憋了半天,“你們兵團才吃!”

“是,”陸長風笑容明朗:“你哥也吃。”

對上哥哥溫和的眸子,沈青雪頓時無聲。

懶得跟他嘮,陸長風覺得還不如去扒拉沙坑來得有趣。

他抬腿往蘇娉那邊走。

夏瑩喜歡踩水玩,手拽著褲腳,在海邊來來回回:“真的很舒服!沙子細細的特別綿軟。阿娉你要不要來玩呀?”

蘇娉應了一聲:“好呀。”

剛起身,小腹隱隱作痛,她腦海裏就一個念頭。

完了。

“瑩瑩。”她喊了一聲。

夏瑩早就跑遠了,踩著淺灘海水去了何忠那邊,壓根沒聽到她的聲音。

蘇娉在心裏哀嚎一聲,忍不住長歎。

她在行李袋帶了東西,今天之前也沒什麽特殊反應,以為就來海灘一會兒應該沒事,沒想到會這麽突然。

下意識轉頭想看看身後裙子上有沒有沾到,正好這時候沒什麽人,她快點回去把衣裳換了就好。

陸長風看到小姑娘的舉動還有些奇怪,待他瞥見白色裙子後麵的痕跡時,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對上小姑娘驚慌失措的水眸,他斂眸,毫不猶豫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結果就看到沈青雪和何忠他們過來了。

蘇娉緊咬唇瓣,原本淡粉色的唇變得有些嫣紅,她反手遮著裙子,往後退。

“妹妹!你快看我抓到了什麽?好大的螃蟹,還是藍色的!”

沈青雪人未到聲先至。

“阿娉,我們也找到了魷魚哦,還會吐墨汁呢!”夏瑩跟在何忠旁邊,笑嘻嘻道。

蘇娉退無可退,看到他們愈發近的身影,她心裏有些絕望。

陸長風沒有猶豫,脫下自己的軍襯,轉身,大步走到她身邊。

粗礪寬大的手掌拿著襯衣,看了她一眼,係在她腰間。

對上她泛紅的眼眶,看到她睫毛上要墜不墜的淚珠,他歎了口氣,抓著袖子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上綁了個結——

“怎麽就不看著腳下,這下跌水坑裏了吧,你這裙子薄薄的都弄濕了,你哥知道又該怪我沒看好你。”

沈青雪原本要拽開他的手,“做什麽”三個字卡在嗓子眼沒有說出來,聽完他的話,緊張道:“阿軟你摔哪兒了?哥哥看看。”

蘇娉怔愣地仰頭看著他,男人眼眸黑如點漆,看不出情緒。

對他的害怕都忘記了,就這樣看了他許久,才對焦急的沈青雪說:“……二哥,我沒事,就是沙子把裙子弄髒了。”

“沒事就好。”沈青雪長出一口氣,看了眼旁邊的男人,無語道:“你這坑挖的到處都是,也沒見抓到什麽。”

“嗯啊,我不行。”陸長風隨意應道。

他往後退開,看了眼小姑娘:“裙子濕了就回去換吧,女孩子不要沾了濕氣。”

夏瑩挽著蘇娉的手,見她眼眶紅紅以為是摔痛了:“沒事沒事,我陪你回去換。”

“好。”蘇娉抿唇,跟著她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離,下意識回頭看。

男人又蹲下來坐在沙坑旁邊,把旁邊的沙捧著扔在坑裏,懶洋洋道:“我把它填了行吧,保證下次絕對不摔到你們的寶貝妹妹。”

沈青雪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又好像沒什麽奇怪的地方,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語氣不善:“我看著你填,不然就告訴我哥。”

陸長風看了他許久,又望了眼往這邊走的沈元白,鋒利的眉眼危險眯起:“小沈同誌,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副團長,和你哥平級。”

“而你,應該叫我一聲首長。”

沈青雪看他半天,憋屈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是,首長!”

陸長風樂了,招呼另一邊的何忠過來:“我命令你們,把這裏的坑都填了,十分鍾,倒計時開始。”

“沈參謀長,你掐著表。”

沈參謀長並沒有理會他。

“阿軟呢?”

“妹妹剛才跌沙坑裏了,就是他挖的那些坑。到處打洞,跟隻老鼠一樣。”

沈青雪一邊扒拉沙子填坑,一邊忿忿不平道。

“允許你說話了?”陸長風尷尬地搓搓鼻子,拉著沈元白的手腕讓他坐下:“兄弟,這回真不賴我。”

“就賴他!”沈青雪悶聲道。

被陸長風睇了一眼,又別過頭。

“是這樣嗎?”沈元白看他許久,才說:“我回去一趟。”

“不用,小姑娘哪有這麽嬌弱,正好讓她回去帶個桶過來。”陸長風回頭看了眼,努嘴:“你看,快走到家了。放心,沒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