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醫學研討會在中午十二點結束,張秀成不動聲色看了眼兒子,而後掛上笑臉:“大家都餓了吧?我們去藥學院吃食堂,再一起聊聊。”
“好。”眾人紛紛應聲。
先起身的是簡老先生,經過張輕舟的身邊他略微停頓片刻,看了他一眼,然後才在尤老爺子和京墨的陪同下離開。
很快,廳堂裏隻剩張輕舟蘇娉以及許無三個人。
“給簡老先生治風濕病,”許無四平八穩坐在那兒,笑著說:“你真是……”
“膽大包天。”
張輕舟捧起茶盞,蹺起腳慢悠悠喝著,“他老人家都不怕,我怕什麽。”
主要是風濕病是常見的病症,就算他治不好,也不會加深病症,不會對老師的身體造成損害。
“到時候我去中西醫結合科觀摩,你不介意吧?”許無又問。
“介意啊,怎麽不介意。”張輕舟覺得這人臉皮是真厚,“我看你們科室的醫案不行,你來我們科室學習就可以?”
“醫案你不是已經看過了嗎?”許無意味深長地看向他旁邊的小姑娘。
“到時候再說吧,會診是下個月月中,還有一個月,誰知道這期間老頭會不會反悔。”
許無清笑:“好。”
等他離開,廳堂裏隻剩張輕舟和蘇娉,他問學生:“在家吃還是回學校?”
蘇娉想再跟外公說說話,“我在家吃,您回學校吧。”
等張爺爺回來,他少不了又是一頓罵。
“行,你也早點回學校。”這個家張輕舟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他想著去學校吃個飯,然後帶上以前整理的關於風濕病的資料,去市醫院找中西醫結合科的另外幾個人商討一下。
老頭都把梯子遞到他眼前了,爬不上就是自己沒本事,以後也真的無顏麵對他老人家。
張輕舟腳步沒有往日的輕快,蘇娉看了一陣,等他衣角消失在門口,才收回目光。
老師最近應該是很少有閑暇時間了。
雖然這師徒倆嘴上都沒有跟對方服軟,但她看出,師爺和老師都是互相記掛著對方。
無聲勾了下唇角,她去後院廚房幫張奶奶做飯。
中午就她們倆個人,本來可以隨便吃一些的,但張老夫人還給她煲了個花膠雞湯。
吃完飯,蘇娉陪著張奶奶做了會兒刺繡,等下午張爺爺和外公回來,又陪著他們聊了一陣。
張秀成回來的時候跟老友念叨了一路,現在還在說:“那個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為攬下這件事,別人會說他有膽量嗎?都是在背後看笑話的。”
“他都說了,把老先生當成病人看待。”容如是接過外孫女端來的茶水,抿了一口:“這也是老先生對他的考校,看看他這麽多年,研究中西醫結合到底有沒有長進。”
“老先生是他的老師,哪怕他最後用的藥毫無效益,也不會責怪他。”
蘇娉聽在耳裏,她看著外公,眉眼彎彎。
她能順利走上這條路,後麵也有外公的支持。
哪怕他不認同,但隻有外孫女有需要,他都會幫忙。
師爺對老師的心大概也是如此吧。
“希望他手上是有幾分真功夫在。”張老爺子長歎道:“我最怕的不是他跟我們走不同的路,而是他誇誇其談,卻是個誤人的庸醫。”
容如是笑著搖頭:“有簡老先生和許先生的培養,輕舟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張秀成蹙緊的眉頭稍鬆,他嘴硬:“希望如此。”
蘇娉又在張家歇了一晚,而後回了學校。
這段時間張輕舟下了課就往辦公室鑽,午飯都是蘇娉從食堂打好送過去,桌上地上到處是紙張。
“老師。”蘇娉端著飯盒,叩門。
“進。”張輕舟嘴裏咬著鉛筆,手裏有兩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他往後麵的椅背上一躺,側頭看她:“上次研討會中西醫都說過怎麽治療風濕骨病,這個其實很難根治。”
“像你師爺這麽大的年紀隻能慢慢調養,風濕病病因是人體正虛營衛失調,老頭是風濕性關節炎。”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簡老先生從來不給自己開藥,每次風濕病犯了都是徒弟給他開藥針灸。
“不過還是得給他診斷過再談治療。”張輕舟擺擺手示意她坐下,整理資料的時候隨口問:“中午吃什麽?”
沒想到他話題跳躍的這麽快,蘇娉有些哭笑不得:“海帶魚丸湯,還有炒莧菜和肉絲粥。”
“挺好,放這兒吧。”他確實有些餓了,剛摸到飯盒,打開就開始狼吞虎咽,反正他向來不怎麽注意形象。
蘇娉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張,她柔聲道:“老師,我把外公和張爺爺關於治療風濕病的醫案都單獨整理了出來,還有許主任他們科室針對風濕性關節炎的手術案例。”
張輕舟捧著飯盒,含糊不清誇讚道:“不愧是我的學生,心思通透。”
他這個學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辦事非常妥當,不用多說什麽。
十分省心。
蘇娉笑了一下,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麵,逐字逐句看著手裏的資料。
老師是真的費了心思,連漢方醫藥裏麵關於各類風濕病的經方都被他找了出來,而且用鉛筆在旁邊標注根據簡老先生的身體情況,藥量的增減。
她眉眼恬靜,看了一會兒,拿起鋼筆在下麵又標注自己的開方劑量。
和張輕舟的也差了一些。
每個中醫用藥習慣不一樣,十個醫生十個方。
她寫下來也是給老師當個參考。
就這樣又過了一陣,到了月底。
和哥哥們約定好的,回外婆家的日期。
她在宿舍收拾行李,夏瑩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
“我還沒去過海邊,要是我可以一起去就好了。”她趴在桌子上,歎氣道:“好想和何忠一起出去玩啊。”
現在天氣很暖和,穿一件薄衫就可以了,再過半個月就能穿短袖。
她真的很想去海邊玩水。
耐不住她的碎碎念,蘇娉想了一下,說:“我哥哥等下會來接我,我問問他能不能帶上你們。”
外婆家是兩層的石頭房,空房間也挺多,如果可以去的話,走的時候她再給外婆留點糧票和錢。
因為那個生產隊不是很富裕,這麽多人過去她擔心會吃掉外婆家不多的口糧。
“好誒!”夏瑩一掃頹廢,高興地直往她身上撲。
蘇娉一個不防,被她撲倒在**。
“阿娉,你好香好軟啊。”夏瑩嘿嘿笑:“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蘇娉臉色爆紅,“不……起來,我喘不上氣了。”
夏瑩惋惜輕歎,“我要是個男同誌就好了。”說到這個,她想起什麽:“西醫係那個洛嶼今天來食堂吃飯的時候還問我你怎麽沒來。”
“我說你給張老師送飯去了。”
最近張輕舟和蘇娉在研究中西醫兩個學科關於風濕病的案例,張輕舟還拉下臉麵親自去找西醫係的老師。
雖然沒少被嘲諷,但他臉皮厚,不在意這些。
“洛嶼是我們中西醫結合科的醫生,平時會跟我討論一些醫學上的問題。”蘇娉撫著胸口緩了緩,才起身繼續收拾東西。
兩條長裙,一件針織外套,而後就是藥丸安神香醫案筆記本鋼筆。
“你真的好棒呀阿娉。”夏瑩坐在床邊,看她收拾東西,忍不住喟歎道:“我們還在學進階知識,你就已經能單獨看診了。”
學校每個月還是會組織下鄉看診,蘇娉最近沒有去,這個看診的目的本來就是鍛煉學生的獨立能力,由帶隊老師在旁邊看著。
隻有實踐才能更快的進步。
蘇娉已經具備一個成熟醫生該有能力了,可以自由選擇去不去。
因為市醫院中醫科和西醫科她都可以去觀摩,而且平時張輕舟也給她布置了不少作業,有些時候她會去藥材基地挖草藥自製藥丸。
大多是補氣益血提神醒腦強身健體的,她現在隨身帶了不少,而且製成的蜜丸張輕舟挺喜歡,揣兜裏當糖豆吃。
師徒倆詭異的和諧。
“用不了多久你也可以的呀。”蘇娉溫聲道:“再過半年學校就會分批讓你們去醫院跟診,慢慢的就能自己看診了。”
“我們下放也隻能去鎮衛生所或者縣醫院,市醫院厲害的醫生多,跟著他們能學到的不比學校少。”
蘇娉又安慰了幾句,夏瑩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徐香君最近除了睡覺的時候回宿舍,其餘時間不是教室食堂就是圖書館,隱隱有些躲避的意思。
蘇娉也沒太在意,畢竟除了是室友,也沒有其它交集了。
趙弦歌把心思都放在了學習上,雖然不是一個係,可蘇娉的成長速度刺激到了她。
本來是同時來東城大學的,可現在卻被甩下一大截,望塵莫及。
關於中西醫結合科要幫簡老先生治病的事在東城已經不是什麽秘密,同行都在關注。
這件事如果成了,張輕舟必定聲名鵲起,而作為中西醫結合科的醫生以及張輕舟的徒弟,蘇娉前途一片坦**。
徐香君偶爾會跟她說,蘇娉是運氣好,才遇上張輕舟這麽一個好老師。
可她忘了學校的學生是怎麽對張輕舟避之不及的,也忘了張輕舟在碰到蘇娉之前,從未收過徒弟。
韓惜若就是因為被他拒絕,才嫉妒上蘇娉的。
趙弦歌雖然也有些高傲,但從來不會否認她人的優秀,而且她覺得自己未必就做不到。
把東西揀好,是上午八點多。
沈元白和沈青雪在旁邊等,另外還有隻骨骼清晰的手搭在沈元白肩上。
“我們回外婆家,你跟著湊什麽熱鬧?”沈青雪終於忍不住。
“西北都是風沙,”陸長風語氣隨意,“沒見識過大海,想去看看。”
“你們訓練不是去過海邊嗎?”男孩忍無可忍:“哥,你說他是不是居心不良?”
“你哥都有青梅竹馬了我還能怎麽不良?”陸長風掀起眼皮看他:“上次去海邊我還是營長,這回不一樣,心境不同了。”
“……”
沈元白笑了:“陸副團長,你現在的思想覺悟較比之前提高了嗎?”
“沒有,所以需要沈參謀長的幫助。”陸長風跟他磨了陣嘴皮子,最後幹脆坦白:“我是為了躲老餘。”
沈元白示意他繼續說。
撓了撓後頸,陸長風煩躁道:“就上次,不是組織東城大學中醫係的同學來看電影嗎?老餘幫著拉了幾段媒,都成了。”
這些女同學有的是農村的,也有原本是工人,被廠裏舉薦來學校的,還有軍屬子女,成份都非常好,跟軍人很適配。
他們互相看上眼,現在已經在處對象了。
老餘一見這架勢就想他也談一個。
陸長風是家中幼子,上麵兩個哥哥都在部隊,最大的侄子都八歲了。
他父親是西北軍區的政委,餘明曾經是他手下的兵。
對於他的婚姻大事,自然格外上心,不然陸長風在他這裏這麽久,連個對象都沒談過,他總覺得對不起老首長。
如果不是家裏沒有女兒,他都想把陸長風拉家裏去。
這不,陸長風剛休假,他心思就活泛起來了,部隊裏文工團的或者後勤部都有不少女同誌。
陸長風人品正,家世清白,長得高大俊朗,有不少女同誌願意跟他相看。
剛跟文工團和團長以及後勤部的部長說好,結果陸長風溜了。
餘明如今就蹲在他宿舍外麵守著,陸家在東城沒有親戚,他就不信還能不回來了。
聽完他說的話,沈元白啼笑皆非:“就因為這件事,你要跟我們去那麽遠的地方?”
“我有錢票,不白吃住。”陸長風攬著他的肩膀,低聲道:“剛才打糧站過的時候,我就跟人說好了,要一百斤的米,錢票都給了,等下直接扛走就行。”
他飯量比沈元白大多了,去人家家裏吃,還真擔心會把人家家底吃垮。
生產隊什麽情況他也知道,每個人每年固定口糧就那麽點,剩下的都要用工分換。
沈青雪耳尖,哪怕他壓低了聲音也能聽得見:“你是真能吃啊,我們回去兩天,你買一百斤的米?”
“算上沈參謀長和沈妹妹的份啊,”陸長風嘴角上揚:“畢竟都是我們第七兵團的,我這個副團長該把同誌們的口糧出了。”
“我妹妹什麽時候成你們第七兵團的了?”
“那她為什麽不給其它兵團送藥包?”
“你怎麽知道是她提議送的藥包?”沈青雪下意識問。
陸長風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個藥包我在沈參謀長和陳營長身上見過類似的,上次去挖防空洞,山上都是蚊子,她回去沒多久中醫係就送來藥包了。”
“除了是她想的,還能是誰?”
“你詐我。”沈青雪肯定道。
如果他不說,陸長風還隻是懷疑,不能確定。
“也不算,畢竟沈妹妹和我們第七兵團交情深,她親哥在這,又經常去食堂吃飯,還有那位……”
說到這,他止住話頭。
因為小姑娘從校園裏麵出來了。
“哥哥,二哥。”蘇娉笑眯眯打招呼,在看到沈元白旁邊的男人時,明顯怔了一下:“陸副團長。”
沈元白點頭,笑著說:“長風也休假,跟我們一起去外婆家。”
陸長風和他是好兄弟,這點事並不算什麽。
“那我可以帶上瑩瑩嗎?”蘇娉眉眼彎彎,看著哥哥,軟聲道:“瑩瑩說她沒見過海,想帶著何同學一起去。”
沈青雪嘖了一聲,看了眼陸長風,意味深長道:“沒見過海啊,當然可以啊。”
“真的嗎?”蘇娉眼底亮晶晶的,聽到能和好友一起去自然是十分欣喜:“那我去喊她啦?”
沈元白微笑頷首:“好。”
她沒有耽擱,回宿舍樓告訴夏瑩,等她收拾好行李後,兩人一起下樓。
“我去找何忠。”夏瑩嘿嘿笑道:“很快的,等我兩分鍾。”
說完,把自己的行李忘蘇娉手裏一塞,風一樣的往外語係那邊跑沒影了。
蘇娉看著她風風火火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快,三人一起出現在校門口。
夏瑩見過沈元白沈青雪還有陸長風幾次,不算生疏,至於何忠,因為同為軍人,共同話題更多,很快就聊開了。
經過糧站的時候,陸長風還真進去扛了袋米出來,他人高腿長又有力氣,一袋米穩穩當當落在肩頭毫不費勁。
何忠也是個實心眼的,以為去林家要自帶糧食,進去買了五十斤米。
他右肩扛著米,身上還背著斜挎包,左手拎著夏瑩的行李袋。
於是,這倆人一邊走一邊扛著米和沈元白沈青雪說話,夏瑩挽著蘇娉的手在後麵慢悠悠走著。
“阿娉。”夏瑩壓低了聲音,沒讓前麵的人聽見:“我覺得陸副團長挺好的呀,上次看電影我打聽了一下,他沒有對象,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蘇哥哥跟他是好兄弟,又是一個部隊的,讓他拉拉線嘛。”
蘇娉聽完這話,眼底的笑滿得都快溢出來:“你是說讓我哥哥給我說媒?”
夏瑩看了眼前麵提著蘇娉行李的清雋身影,也覺得有些不妥:“算了,你還是自力更生吧。”
像蘇哥哥這樣的人,完全不敢想象他說媒是什麽樣子。
本來校門口有車,因為陸長風要拿糧食,所以隻能到另一個地方坐車。
等了一會兒,客車就轟隆隆來了。
車頂有塊大雨布,大件一點的行李都放在上麵,蘇娉跟在哥哥身後上了車,和夏瑩坐在一起。
沈元白買了六張票,車上空位很多,坐的也比較寬鬆。
打開車窗,外麵清新的空氣透進來,蘇娉眉眼舒展開來,靠在夏瑩的肩上:“我想睡會兒,瑩瑩。”
“睡吧。”夏瑩輕輕拍著她的胳膊:“到了我叫你。”
“好誒。”
從這到林家也要三四個小時,陸長風挨著沈元白坐,兩條長腿怎麽放都覺得憋屈,伸展不開。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從隨身的行李袋裏拿出一本連環畫,不緊不慢看著。
他身姿筆挺清正,眉眼間隻有溫和,看不出浮躁。
陸長風側頭看了眼窗外,而後在好兄弟的行李袋裏又摸出一本連環畫,左手肘撐在車窗邊,右手翻閱。
沈青雪和何忠相見恨晚,兩人聊的十分開心。
夏瑩聽著前麵快樂的交談聲,癟癟嘴。
何同學在她麵前可沒有這麽多話。
窗外風景變換,熟悉的街景慢慢從眼前掠過,路也開始崎嶇不平。
客車一邊晃一邊往前走。
蘇娉本來想多睡一會兒,早上起得太早了,很困。
車身搖搖晃晃,甩的她頭暈,幹脆起來,看著車窗外麵。
她記性不錯,年底和哥哥來過一次,也記得路了。
夏瑩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會兒,驚奇地“咦”了聲:“天空怎麽越來越藍啦?”
“那邊就是海岸線。”蘇娉抬頭看,湛藍的天空純淨透徹,像是一麵玻璃。
“你外婆家臨海嗎?”
“對,在二樓就能看到大海,我們可以去海邊玩。”蘇娉笑著說:“不過我也沒有去過。”
上次去是臨近年關,海邊陰冷潮濕,她身上又來月事了,一直窩在房間裏烤火。
想到這個,蘇娉悚然一驚,算了下日子,她最近也差不多要來了。
好在她帶了月事帶,就是希望能緩兩天來,讓她在海邊玩玩水。
因為這件事,她有些愁眉不展。
夏瑩心心念念都是大蝦螃蟹貝殼,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
中午十二點十三分,她們到達鎮上,碰到隔壁生產隊的牛車一並把他們拉回去了。
“你們啊,過來的正好,生產隊出海捕魚,現在差不多是時候回來了,可以去碼頭看看熱鬧。”
撂下這麽一句話,趕車的把他們放在村口,趕著牛車繼續往前麵走。
“我們要去碼頭看看嗎?!”夏瑩挽著蘇娉的胳膊:“是不是有很多魚蝦?咱們去買一點,我來這裏都沒帶東西,空手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呀,我給外公外婆帶了舒筋活絡的藥油,還有一些滋補的藥材,你是陪我來玩的,不用買什麽啦。”蘇娉柔聲道:“外婆人很好的,不會在意這些。”
陸長風聽她們說要去碼頭玩,問旁邊沈元白:“要不然我們先回去把東西放了,你帶她們過去?”
“這樣也行,我認識路,我帶你們回去。”沈青雪搶先道。
沈元白看了他一眼,點頭:“好。”
沈青雪從哥哥手裏接過行李袋,帶著陸長風和何忠先回去,順便跟外婆打個招呼,要多煮點飯。
“我們走吧。”沈元白笑著對妹妹說。
“哥哥,你知道碼頭在哪嗎?”蘇娉有些擔心:“別帶錯路了。”
“知道。”沈元白眉眼溫和,“不會再把你弄丟的。”
聽著他這有點奇怪的話,夏瑩扯了扯好友的裙擺,“你什麽時候迷過路嗎?”
蘇娉也愣了一下,她彎眸,緩聲道:“小時候。”
“啊?怎麽會迷路啊?後來你家裏人找到你了嗎?”夏瑩下意識問。
問完才覺得自己有點傻,都站在眼前了,肯定是找到了啊。
“嗯。”蘇娉長抒一口氣,眉眼似水:“找到了。”
聽著她們的對話,沈元白溫柔的眸子裏盈滿笑意。
他在前麵帶路,碼頭其實就在生產隊的村尾,這裏是兩個生產隊一起修建的碼頭,遠遠就能看到有船帆過來。
蘇娉盯著越來越近的船隻,也看傻了眼。
她見過河上的船,比這個小太多太多了,眼前這些船就像是龐然大物,但是在海麵上卻又微小如塵。
“阿娉,如果我們也能出海一次就好了。”
“生產隊每個月出海的次數都是固定的,”沈元白看著遠處,溫和道:“最近一個星期不會再出海了。”
“這樣啊。”她有些惋惜。
坐船多好玩呀,更別說是這種大船了。
蘇娉站在碼頭旁邊的礁石上,抓著旁邊哥哥的手臂,烏黑的發絲被風吹起。
她望著風平浪靜的海麵,忽然說:“哥哥。”
“嗯?”沈元白笑著看她。
“我覺得你就像海誒,永遠沉靜包容。”
沈元白微怔,他眸底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那阿軟和青雪可以當海麵洶湧的潮水,在哥哥的庇護下,可以翻湧也可以沉寂,任何姿態都隨意。”
蘇娉踮腳仰頭看著他,和他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眸光瀲灩。
“哥哥真好。”她由衷道。
沈元白抬手,將她被海風吹亂的發絲捋到耳後。
漁船靠岸,在岸邊等候的生產隊社員們主動上前卸貨,趁著新鮮要由生產隊統一拉到集市上去買。
“怎麽這次中午才回來?”大隊長問船員。
“在海上碰到風浪,觸到礁石了。”
別的漁船在早上或者上午就全部回來了了,就他們慢了這麽多。
“人沒事就好。”大隊長拍拍他的肩膀:“你們回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
“好。”船員也疲憊不已,不僅要對抗風浪,還要全神貫注開船,實在是太費精力了。
夏瑩趕緊過去,“你好同誌,我想買點海貨可以嗎?”
“行啊,”生產隊大隊長看她一眼,“等卸完貨,隨便挑。”
她看得抓心撓肝,幹脆去幫忙。
沈元白也去幫忙搬泡沫箱子了,他沒穿軍裝,是常服,不過因為長得和林漪有幾分相似,大隊長遲疑道:“你是……林家的孩子?”
“是。”沈元白笑著點頭。
“難怪,我就說看著眼熟。”大隊長嘴裏叼著煙,給他也發一根:“你是林家大外孫還是小外孫?”
沈元白沒有接煙,他伸手笑道:“手有些髒,您留著自己抽,是大的。”
大隊長見他繼續搬箱子,收回煙,別在耳朵上:“我記得你們哥倆都在部隊吧,聽你外公說就在東城。”
“是,東城軍區。”
問到這,大隊長就沒有繼續問下去了,不然就是思想覺悟有問題。
部隊裏的事哪能一直問。
沈青雪他們來的也不慢,陸長風本來就是個閑不住的,見小姑娘也要去搬箱子,他倏地笑了。
“我來。”他略微抬手,示意她到旁邊去,下意識脫口而出:“你這要是扭到腰了你哥都能往我身上扣。”
話出口,才想到沈元白就在旁邊,他現在也不是帶隊的教官。
隨意笑了笑,他輕鬆地抱起一個箱子,對有些呆愣的小姑娘說:“站遠一些,別弄髒你的裙子。”
蘇娉看了他一會兒,才依言退到碼頭旁邊的木欄杆那兒。
陸長風又來回一趟,來搬新的,看到她乖巧站在那兒,笑著對她點頭:“真乖。”
生產隊人多,再加上有他們的幫忙,很快把船上的東西卸了下來。
夏瑩看著有些黢黑的泡沫箱裏活蹦亂跳的大蝦和她沒見過的很多軟軟觸角的東西,問大隊長:“現在可以買了嗎?我想要十斤蝦和十斤螃蟹。”
“要糧票還是肉票呀?”
“都不用。”大隊長笑嗬嗬地走到陸長風麵前,遞了根煙過去:“這麽一點蝦不用算錢,就當工錢了。”
陸長風也沒跟他客氣,咬著煙從兜裏摸了盒火柴出來,又拿出自己的煙,手指抵了一下,示意大隊長拿。
大隊長拿了根煙,剛想放到嘴裏,一瞥是大前門,頓時舍不得了。
於是把耳朵上的煙取下來,大前門別耳後,借著陸長風的火點燃,吐了口白煙出來。
“真不用呀?”夏瑩不確定地問了一次,“會不會違反紀律?”
“你這個小同誌紀律性還蠻強的嘛。”大隊長笑了:“讓你們拿回去就拿回去,用不著客氣。”
沈元白笑了一下,溫聲道:“我們都是部隊裏的,不能這樣拿東西,您如果不收錢我們就不要了。”
夏瑩聞言,手指戳了下活蹦亂跳的蝦,起身站在何忠旁邊:“對,不能白拿。”
大隊長拿他們沒轍,收了錢擺擺手:“行了行了,我拿個網兜給你們裝。”
“不用!”沈青雪跑到後麵,提了兩個木桶過來,咧嘴笑:“我從家裏帶了。”
“行。”大隊長這會真樂了,示意旁邊的會計拿秤給他們稱。
提東西的活落在陸長風身上,他一手拎一個桶子,也沒覺得吃力,跟在沈元白身後往林家走。
夏瑩還想在海邊多待一會兒,她還沒踩水呢。
蘇娉拉著她回家:“下午來,先回去吃飯,到時候我帶你去海灘。”
“你知道海灘在哪呀?”夏瑩不信:“你不是沒有來過海邊嗎?”
“我外婆家前麵不遠就是沙灘呀,真的,不騙你。”蘇娉耐心解釋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去二樓看看,能看到海邊的情況。”
“那我聽你的。”夏瑩摟著她的胳膊,“什麽時候你也能跟我去我的老家玩呀,我想帶你吃麻辣兔頭。”
蘇娉微囧:“很辣嗎?我可能吃得不了太辣。”
“我忘了,你在南城長大的。”夏瑩吐了吐舌頭,“沒關係的啦,我在旁邊給你放杯水,你把辣椒涮涮。”
“其實我吃著是真的不辣,還有香辣蘿卜丁,可好吃了。”
“東城食堂都是味道比較淡的,要不是我媽從老家寄來的鹹菜,我早就扛不住了。”
蘇娉笑吟吟地聽著她說,不知不覺走到了林家。
林太太看到外孫們回來了,跟大兒媳在廚房高高興興做飯。
林洪剛才匆匆隨便吃了點東西,被喊去生產隊了。
至於林江和他媳婦兒,帶著孩子回了西北。
林家大舅媽的父親是工人,一雙兒女在鎮上讀書,現在戶口都是隨媽,林家大舅媽是工人子女,戶口在鎮上。
林江一家在西北軍區,她和男人在家照顧公婆,她能吃到供應糧,平時也不用下地幹活。
“外婆,大舅媽。”蘇娉帶著夏瑩來廚房喝水,順便介紹:“這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好朋友,她叫夏瑩。”
“外婆好,大舅媽好。”夏瑩打完招呼,喝了水就自來熟的湊過去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林老太太在炒菜,她握著鍋鏟,和藹道:“不用,你們去外麵玩兒吧,啊。喜歡吃白灼蝦還是香辣蝦?你們年輕人口味要重一點,喜歡吃那種就說,外婆給你們做。”
“香辣蝦!”夏瑩眼睛都亮了:“謝謝外婆,外婆最好啦!不過阿娉可能吃不了太辣的。”
“沒事。”聽她惦記外孫女,老太太心裏更是舒服:“外婆做兩種,你們都能吃到。”
“好。”夏瑩又倒了杯水,她對蘇娉說:“我去找何忠,你陪外婆說說話?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蘇娉點頭:“你去吧。”
等她走了,大舅媽才笑眯眯開口:“我們家阿軟真厲害,你小舅媽前段時間發電報回來了,你表弟不是長了風單子嗎?按照你給的方子吃了半個月,好了。”
“有用就好。”蘇娉溫聲道:“我就怕起不到作用,看著小表弟難受,我心裏也不好過。”
“你這孩子,像你媽,心慈。”林老太太歎氣道。
見她不說話,大舅媽轉移話題:“阿軟,跟你們一起回來的那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是誰啊?”
“哪個?”蘇娉下意識反問,“何同學嗎?”
大舅媽知道何忠,他過來放米的時候就自我介紹了,“不是那個,另外一個,長得俊的那個。”
“啊?”蘇娉喝了口水,柔聲道:“他是哥哥的戰友,一個兵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