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多,蘇娉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學校。

林老太太和大舅媽給她準備了很多幹蝦和幹魷魚,甚至還有鮑魚幹。

“外婆,大舅媽。”蘇娉看著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有些呆愣:“我們學校不可以自己做飯的呀。”

“我知道。”林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往裏塞東西,“你老師家裏不也在東城嗎?你不是說放假經常去他家吃飯嘛,把這些帶過去。”

“雖然你們兩家關係好,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你在東城也多虧張家照顧,這些你二哥都跟我說了。”

“謝謝外婆。”對於外婆和大舅媽的周到,心裏她十分感激。

“都是自家人,說什麽謝。”大舅媽笑著睨她:“生份了啊,這樣算的話我還得謝謝你幫表妹做的裙子呢。”

蘇娉眉眼彎彎,也不再客氣了。

陸長風把院子裏的柴都劈完了,他去樓上收衣服。

身上穿的是沈元白的,也懶得換了,到時候給他洗吧洗吧還回去。

隨手扯過晾衣繩上的褲子和背心,看到隨風飄**的軍襯衣,他下意識往旁邊看。

小姑娘的裙子已經收走了,昨天棉布柔軟的觸感還殘存在指尖,他抵了抵後槽牙,決定回去就申請去前線。

還好下個月沈元白親自去給中醫係上軍事體育課,不然他覺得自己真的要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青雪經常在他耳邊念叨別惦記他妹妹,自己一把年紀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想不通。

想不通。

外公和大舅舅去生產隊上工了,外婆和大舅媽把他們送到村口,特意跟去農業部買化肥的村民打了聲招呼,用牛車帶上他們。

三點,他們到了鎮上,等了二十幾分鍾,客車就轟隆隆過來了。

車上人還是不多,蘇娉看夏瑩和何同學一直在說悄悄話,幹脆坐到大哥旁邊。

夏瑩看了她一眼,臉上明晃晃幾個大字——

謝謝阿娉!

蘇娉啞然失笑。

沈元白稍微收腿,讓她坐到窗邊。

陸長風過來沒帶行李,他看了看沈青雪旁邊的空位,對上他挑釁的眼神,哼笑一聲,自己找了個空位坐下。

車上這麽多位置,隨便坐哪,正好養養神,想想回去怎麽應對老餘。

瞥了眼另一邊的沈青雪,他忽然有了主意。

客車行駛的時候搖搖晃晃,這邊的路都是泥巴路,現在天晴還好,硬一點,到了下雨那真是能顛到吐。

旁邊是哥哥,蘇娉頭有些疼,順勢靠著他的肩膀,偏頭看著窗外的風景緩解。

沈元白隨身帶著的香囊是她親手做的,裏麵有沉香這些中藥材,她鼻尖一動,聞到熟悉的味道稍微好受了些。

沈元白垂眸看她,眉眼間一片溫和清潤。

陸長風抱著手臂往後一躺,因為太高,腦袋後麵是懸空的,他也不在乎,閉上眼睛很快呼吸就平穩起來。

車再晃都他都安然不動。

夏瑩和何忠就坐在沈青雪後麵,聽了一陣這倆人的竊竊私語,他揉揉耳朵,起身找了個靠前的座位。

太肉麻了,沒想到表麵看起來木訥的何同誌也有這樣的一麵。

受不了,真受不了。

因為身體本來就有些不舒服,蘇娉抬手捂著小腹,秀氣的柳眉微擰。

沈元白注意到她的神色,從腳邊的行李袋裏拿出一件襯衣,蓋在她腿上。

他隻帶了兩身衣服,身上一件白襯衫,還有一件在前麵呼呼大睡的男人那裏。

這件軍襯是昨天蘇娉洗的那件。

陸長風身形高大,軍襯蓋在腿上,還往兩邊垂落許多,完全籠罩她的長裙。

她稍微愣神,耳朵有些發熱,但還是把衣服往上麵拉了拉,遮住小腹,伸手壓住。

靠在哥哥身上,她也有點打瞌睡了。

“還有三個小時才能到。”沈元白抬手看了眼腕表,緩聲道:“哥哥在,安心睡。”

“……嗯。”蘇娉含糊不清應了一聲,眼皮子發沉,漸漸陷入淺眠。

後排沒有人,夏瑩也大膽地靠在何忠身上睡著了,沈青雪腦袋也一點一點。

車廂裏很安靜,沈元白看著前麵,一向含笑的桃花眼沉靜下來,漆黑幽深。

“老沈。”闔眸養神的陸長風忽然出聲:“我記得你去年年初去了一趟西南。”

當時剛下戰場,部隊給了他們兩天假。

沈元白負了傷,傷口處理到一半,警衛員拿過來一封信,說是北城寄給他的。

看完信,一向溫和的男人陷入死寂,沒等傷口處理完就去開了條子,離開軍區。

當時陸長風以為他家出什麽事了,後來才意識到不對。

沈元白家裏是北城的,可他的外出條上寫的是西南地區。

從東城到西南來回就要兩天時間,他不知道沈元白要去幹什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急事。

他家在西北,挨著西南,如果真要有什麽也能幫上忙。

可兩天後沈元白從西南回來,問他什麽也不說,沉寂了幾天,又恢複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

“嗯。”沈元白斂眸,過了片刻,他笑了:“你還記得。”

“是啊,你當時看起來挺不對勁的,難得我們沈參謀長也有這種情緒外露的時候。”男人雙手枕在腦後,側頭看他。

“我也是人。”沈元白低笑,隱隱帶著自嘲:“也有難以自控的時候。”

“我就見過那麽一次。”陸長風敏銳道:“是不是和你那個青梅竹馬有關?”

沈元白眉眼淡淡,不置可否。

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陸長風止住話頭。

從青梅竹馬可以推出倆人是一起在北城軍區長大的,至於他那個青梅是怎麽到了西南,原因其實很好猜。

家屬換防,或者自身工作調動。

還有一種可能,家裏出了變故。

陸長風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我們是戰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說,西南那邊我比你熟。”

沈元白“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將近七點,客車在東城大學外麵停下。

蘇娉睡眼朦朧,她看了眼天邊微弱的光線,聲線嬌軟慵懶:“哥哥,到了嗎?”

“到了。”沈元白先起身,接過她遞來的軍襯,隨手塞進行李袋,交給前麵的陸長風。

陸長風撈過行李袋,先一步下了車,知道兄妹倆還有話要說,在學校前麵的路邊等他們。

夏瑩和何忠先回了學校,沈青雪跟哥哥一起,把妹妹送到校門口,說了幾句話,他走到陸長風旁邊。

“首長。”喊出這個稱呼時他還有些別扭。

“嗯?”陸長風掀起眼皮睇他,“有屁快放。”

“介紹對象的事……”

原來是這件事。

陸長風嘖了聲,“回去就跟我們政委說。”

“你別為了報複我,故意給我安排一些有的沒的。”沈青雪還是有些不信他。

“我像是那樣的人嗎?”陸長風神色一正,一本正經道:“沈青雪同誌,你這個想法很有問題啊,咱們部隊的女同誌哪一個不是家庭成分好思想素質過硬的?”

“那行,你看著辦吧。”沈青雪放心了。

陸長風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發現你這個小同誌對我很有偏見啊,眼紅我跟你哥哥關係好?這麽大的孩子了怎麽還黏著哥哥呢。”

“你放屁!”沈青雪脫口而出:“我是怕你對我妹妹有心思。”

“哦。”聽他親口承認,攬著他肩膀的手稍微用力,陸長風低眉順眼,逗他:“就算我對你妹有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吧?男未婚女未嫁的。你不僅黏哥哥,還黏妹妹啊。”

“反正我不同意,我妹妹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沈青雪不滿道:“我才不會讓妹妹跟你回西北吃沙子。”

陸長風微怔,回頭看了眼校門口穿著白色棉麻長裙的嬌軟小姑娘,因為在車上顛簸,她腦後藍色的發帶滑落,烏黑的長發半紮。

隻是一個側臉,就能知曉她容貌出色。

“確實。”看了許久,他點頭,鬆開攬著男孩肩膀的手。

“這麽漂亮的姑娘就該嬌養著。”

沈青雪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也沒多問,見哥哥過來了,問他:“回軍區嗎?”

“嗯。”沈元白從陸長風手裏接過行李袋,“走吧。”

蘇娉從外婆家回來後,除了上課時間,其餘時候都在張輕舟辦公室。

西醫係的課她也沒有去旁聽了,全部心思都用在半個月後的風濕性關節炎治療上。

這件事不管是對於中西醫結合科還是她,都極其重要。

於公於私,都該製定萬無一失的方案。

師爺年紀大了,手術已經被老師排除在外。

現在製定的方案就是借助西醫科的儀器給師爺做一個詳細的檢查,然後針灸治療,輔以湯藥。

“你那些師伯們都說針灸對老頭的作用不太大了,加上湯藥也隻能短時間鎮定止痛。”

簡老先生年紀大了,他們不敢用猛藥,怕他承受不住。

蘇娉知道,這次不僅是對中西醫結合科的考驗,也是對老師的考驗。

他除了下鄉帶隊時坐診,其餘時間就在東城大學課堂或者研究室,這麽多年,當初的天才之名已經逐漸淡去。

大家對他的印象隻有簡老先生和許先生的學生,不知道他現在的實力到底怎麽樣。

中西醫結合科沒有人去看診,究其原因也是因為對醫生實力的不自信。

畢竟除了同行分中西醫,來看病的患者才不會管你到底是什麽醫,隻看你的名聲怎麽樣,能治病就是好醫。

中西醫結合科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科室,裏麵的醫生也是沒見過的醫生,甚至還有兩個是學生。

在他們眼裏就是騙錢的。

“中醫藥劑效果不太理想,那加以西藥輔治呢?”蘇娉忽然道:“消炎止痛的西藥,根據中醫辯證,采用類似風濕骨痛丸的中藥。風濕性關節炎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出效果的,而且很難根治,隻能慢慢調理。”

“中醫治療風濕病一般是清痹活絡扶正,同時用針灸治療,活經通絡,緩解症狀治療並發症。”

張輕舟抓過旁邊的紙筆,“再服用藥丸溫養,控製病情發展,逐漸恢複關節功能。”

蘇娉眉眼彎彎:“是呀。”她又有說:“就是中藥和西藥的配伍必須仔細,不然會達到反作用。”

張輕舟對於中藥和西藥的了解可謂頗深,他點頭:“這個交給我,還有半個月,你準備一下,到時候跟我一起診斷。”

“……同時給師爺看診?”蘇娉有些不敢置信。

她還沒有聽過兩個醫生同時看診的,平時也幾乎遇不到。

一病二看也算是行業內的大忌,老師性子向來隨意,想一出是一出,可師爺是傳統派的。

知道她在憂慮什麽,張輕舟把手裏寫下的治療方案放到她麵前:“你師爺不會拒絕的,他也想為你鋪路。”

“那塊龍涎香,就代表他對你的重視。”

給簡老先生看診,並且後續出了效果。這一筆在檔案記上,不等畢業,各大醫院都要爭相搶她。

而且還有一樁好處,就是在未畢業之前已經可以拿著學校的批的條子去各大醫院市醫院。

這也是張輕舟一直在盤算的。

“你天賦出眾,需要快速積累更多臨床案例。”

張輕舟又拿了張紙,“我沒有給你師爺診過脈,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溫熱型風寒型抑或痰濕淤血型病症,隻能先提前開了方子。”

“至於西藥,這個要多加小心。”

中藥西藥是可以同時服用的,隻是間隔時間和配藥要把握好。

蘇娉認真看著桌上老師筆記潦草的治療方案,心裏也有了腹稿。

最近蘇娉幾乎不停的在翻閱各種關於風濕性關節炎的醫案和書籍資料,月初的兩天假她沒有閑著,跑了學校圖書館以及新華書店,甚至還拿著學校開的證明去了附近幾個縣醫院借閱他們關於風濕性關節炎的病案。

很快,到了月中,約定好的接診時間。

簡老先生在行內是泰鬥級的人物,中醫們自然是不可錯過,一大早就在市醫院門口等著。

張老爺子雖然嘴上說著兒子不行,但還是拄著拐杖躲在人群裏。

很快,尤老爺子和京墨一左一右扶著簡老先生過來,進了醫院門口,徑直去中西醫結合科。

聞訊而來的中醫們也紛紛跟在身後。

推開門,看到張輕舟身邊的小姑娘,京墨略微頷首。

讓他頗為驚訝的是,最近師妹並沒有來妙仁堂找他詢問師爺的具體症狀,要知道他的師父尤老爺子是經常給師爺看診的,對於他的身體狀況也十分了解。

對此,他頗為不解。

對上師妹清澈含笑的眼睛,他打算等下直接問。

“這位病人。”這是時隔多年後,張輕舟第一次和簡老先生麵對麵說話:“請坐。”

簡老先生看他片刻,緩緩坐下。

張輕舟照例詢問了他一些症狀,老先生沉穩道:“肢體關節酸痛,痛無定處。遇寒加重,得熱病減。”

張輕舟:“……這是典型的風濕寒型關節炎。”

簡老爺子淡淡點頭,伸手搭在脈枕上。

張輕舟有些無奈,老頭這就是存著考校他的心思,同時他也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當年跟他學醫的時候。

手指搭上去,脈弦緩。

他忽然起身,對身邊的學生說:“阿軟,你來。”

對此,門口原本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中醫們一片嘩然。

這是把簡老先生當什麽了?教徒弟的工具?!

正在他們怒不可遏時,簡老先生不緊不慢:“徒孫,你來給師爺把把脈,再跟我說說用中醫的辦法該怎麽治療。”

原本嘈雜的人群又安靜下來。

對啊,雖然簡老先生是來看診的,可人家不僅是病患關係,還是同一師門的。

關起來門論都是自家人。

老先生的說法也無可厚非。

蘇娉沒有猶豫,順勢坐在方才老師坐過的地方。

“師爺,麻煩您張嘴,我看下舌苔。”她嗓音猶如徐徐春風,沒有半分緊張。

簡老先生暗自點頭,這孩子心性極好,麵對壓力也從容不迫,是個當醫生的料。

他依言照做,臉上沒有顯露別的情緒。

舌質淡,舌苔白膩。

蘇娉又給他把脈,隨後柔聲道:“像這種風濕寒型的關節炎,應該是要祛風散寒、利濕通絡。”

簡老先生旁邊的尤老爺子讚賞點頭,“我們平時就是按照這樣的治法,開了寄生、白芍、川芎等藥,不過你師爺的症狀開始擴散,湯藥越來越沒有用了。”

“平時有用熱敷以及艾炙嗎?”蘇娉起身,讓開位置給老師。

“有。”這次回答的是京墨,他嗓音清冷如霜:“依舊是治標不治本。”

“暫時緩解一下也是好的。”簡老先生隨意道,他看向自己的關門弟子,也是不被自己承認的徒弟:“你呢,換你怎麽治。”

張輕舟給他開了張方子,等他過目後,說:“您跟我去內室,我幫您針灸。”

簡老爺子看到上麵的西藥,他沒有說什麽,在眾目睽睽下把藥方給旁邊的徒弟,跟著張輕舟去了裏間。

“師妹。”京墨看向蘇娉:“我有話想問你。”

蘇娉稍微愣神,不過還是點頭:“好,你跟我來。”

針灸需要一段時間,她帶著京墨去了外麵走廊。

門口的中醫們自動分開兩天道讓她過,同時也在討論如果是自己,會怎麽開藥方。

走了一段距離,這邊沒什麽人,她停下腳步,笑吟吟看著他:“師兄,你有什麽問題想知道?”

“這段時間你沒有來妙仁堂。”一身月白色長衫的年輕人臨窗而立。

“我最近比較忙,沒時間去妙仁堂學習。”蘇娉坦誠道:“除了上課時間,我都在和老師商討治療方案。”

“我是說,你沒有來妙仁堂問我關於師爺的病症。”京墨看著她,平靜的眸底帶著疑惑。

“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呀,這是師爺對我們的考驗,作為一名醫生,以及他的徒弟和徒孫,如果連病症都看不出來還需要問別人,那還是盡早歇了學醫的心思。”

京墨看了她半天,點頭。

“你們打算怎麽治療師爺的風濕病?”

“中藥為主,西藥輔佐,同時施針疏通經絡。”

蘇娉輕聲道:“風濕性關節炎是慢性病,我和老師選用的藥材配伍都是較為溫和盡量減少毒性的,可能短時間內很難達到預期效果。”

京墨聽著她把藥材配方念了一遍,思襯片刻,點頭:“這些藥沒有問題。”

大部分和他們平時給師爺用的藥是相符的。

中醫科的聽到這邊的動靜,沒有坐診的醫生也跑過來觀摩學習,看熱鬧倒也不至於。

張輕舟雖然名聲不好,但是他是有真材實料的。

而許無聽到他在治療中加了西藥的時候,頗為訝異。

見蘇娉和京墨從走廊盡頭過來,他對小姑娘說:“跟我來一下。”

他剛才不在這,想問清楚張輕舟的診斷過程以及開的治療方案。

蘇娉看了眼師兄,溫聲道:“好。”

直到簡老先生從醫院出去,圍在中西醫結合科的人才算是散去。

西醫科的人目睹了這一場熱鬧,低聲嘀咕:“要是最後老先生為了徒弟徒孫,非說治療有效果怎麽辦?”

“在你眼裏,老先生就是這樣的人?”等蘇娉出去了,許無看著桌上的方子,笑了下:“中醫相信簡老先生就跟你們相信我父親一樣。”

“換做你,會懷疑我父親為了我的前程,故意說違心的話嗎?”

簡老先生和許先生分別是東城中西醫行內的頂級人物,他們說的話不管是誰都會十分信服。

除了如今的地位,也有是因為以前累積起來的口碑。

同行內沒有人會質疑他們。

“我懂了。”剛才說話的人誠懇道:“以後絕對不亂說話了。”

許無點頭,“去查房吧,上次中西醫結合科那個治骨折的法子不錯,今天收治的有骨折病人嗎?可以試一試。”

“用中西醫結合科的法子?”那人傻眼,過了好半天才回神:“這樣行嗎?”

“怎麽不行,他們用中藥就可以?”許無把桌上的紙夾進醫案裏,“不是隻有中西醫結合科才能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作為醫生,我們要采取的方案是對病人最有效副作用最好痊愈期最快的。”

“中西醫結合科也不是每個病都要中西混合,別被科室名稱框住了,一切以病人為主,知道嗎?”

“知道了,主任。”那人鄭重道:“我去給那位骨折病人檢查情況。”

“去吧。”

有簡老先生的帶動,有病人試探地往中西醫結合科走,也不是什麽大病,幾乎都是感冒胳膊酸痛崴到腳之類的小毛病。

沒辦法,現在對他們還是不放心,能在醫院坐診這點小毛病肯定沒問題,大病就不行了。

而且掛號後,發現中西醫結合科竟然是免費看診,隻收藥費,來的人逐漸增多。

洛嶼他們每個人麵前都有患者問診,蘇娉也趁機看診。

張輕舟躲了個懶,跑去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麵碰上許無。

“許主任,”他笑眯眯打招呼:“你也來放水啊。”

穿著白大褂的許無雙手插在兜裏,他輕笑:“不是,我來看診的。”

“你也會開玩笑了,真稀罕。”張輕舟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叫我學生過去幹嘛?偷師?”

“嗯,問一下你們關於風濕病的診療方案。”許無也沒有藏著掖著:“我打算邀請中醫一起來一場交流會,地點在我家。”

“時間?”張輕舟挑眉:“你這有點中西醫結合的味道了啊。”

“月底。”許無沒有否認:“我一直對中醫不抱偏見,隻是暫時找不到融合點。”

“那你要是這麽想就白搭。”張輕舟肩膀抵著牆,撓了撓下巴:“中西醫本來就是不同的學科體係,關於病症治療可能會有共通點,但你說要合二為一,那就是癡人說夢。”

“我學生說過,中西醫結合難,中西醫配合易。不是我看不起西醫,你們過於依賴儀器,有些藥雖然見效快但是副作用大,這些是需要改進的,當然也有業務水平高的,比如你許主任嘛。”

“你是怕我反悔,不讓你去交流會才補上後麵這句嗎?”許無笑著問。

被看穿,張輕舟也不惱:“對,可以這麽說吧。”

“其實你本質還是個中醫,對西醫抱有門戶之見。”許無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我一直都是中醫,”張輕舟蹙眉,“你不會以為我主張中西醫結合就變成中不中西不西的半吊子大夫了吧,我從始至終都是中醫,以前學西醫也是為了全麵了解兩個醫學的不同之處,為以後中西醫結合打基礎。”

“真正抱有門戶之見的是你,涇渭分明之前先想想,與其爭論中西醫,自己先是一個醫生。”

許無看他喋喋不休,忽然笑了:“你那個學生跟你很像。”

張輕舟難得沉默片刻,他說:“從一開始她就是耀眼的明珠而不是璞玉,以後她的成就隻會讓我們難望項背。”

在她還沒有開始坐診,學習的就是中西醫結合,中醫知識很嫻熟,後來又在市醫院許無這兒跟診。

可以說中西醫對她來說都是信手拈來,因為一開始就沒有界定中醫西醫,她會毫不抱偏見的把兩種學科的長處匯集,收為己用。

許無也不否認他的說法,隻是惋惜:“你提前被簡老先生收了,而她又先被你發現。”

他歎了口氣:“月底帶她來我家吧,我父親想見見你們。”

“簡老頭送給她的是一塊龍涎香。”張輕舟比劃了下尺寸,提醒道:“老許應該也攢了不少寶貝吧,咱西醫可不能輸給中醫啊。”

“行了,別煽風點火了。”許無失笑:“大家都等著下個月醫生給簡老先生的診療結果,如果你的治療方法沒用,你們這個臨時科室會被取消,你就繼續回東城大學教書吧。”

“還用你說。”張輕舟擺擺手:“站門口這麽久憋壞了吧,你腎挺好啊,本來還想給你開點藥補補看來是不用,不過憋尿是個壞習慣,千萬要改,不然以後看診犯我手裏,嘿嘿。”

“醫德還是要有的。”許無笑著提醒,“就算以後你得了不治之症找我看診,我也不會公報私仇。”

“行,我盡量不給你這個機會。”

張輕舟跟他耍完嘴皮子,最後確定一次:“月底是指三十號?你別故意說錯時間誆我。”

“是,三十號。”許無越過他,往衛生間走:“我還沒有你這麽無恥。”

對著他的背影唾罵兩句,張輕舟揉了揉下巴,尋思到時候怎麽麵對許先生。

蘇娉沒有等他,先回了學校。

慢悠悠在操場上走著,麵前忽然多了道影子。

“阿娉,診治完了?”見她一臉輕鬆,夏瑩拉著她到樹蔭後麵,“我跟你說件事,你絕對不會相信。”

“嗯?你說。”蘇娉柔聲道。

“咱們宿舍那個藥理係的趙弦歌,跟杜黎在一起了!”夏瑩迫不及待一股腦說了出來:“我聽何忠說的,他們不是好兄弟嗎?杜黎談了對象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了,何忠不是那種話多的,我今天看到杜黎和趙弦歌一起吃飯,覺得奇怪他才告訴我。”

“……”蘇娉有些恍然,突然有種整個宿舍都在談對象的感覺。

“趙同學人挺不錯的,跟杜同學也適配。”

“嗨呀,趙弦歌以前每天不是和徐香君一起去食堂嗎?最近這幾天我還經常聽到她倆吵架,正納悶呢,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她們吵架?我怎麽不知道。”蘇娉茫然。

“你最近都快鑽進醫案裏了,兩耳不聞窗外事,哪還關心這個。”

夏瑩瞥了眼不遠處經過的徐香君,說:“她之前造謠生事被學校處分了,除了趙弦歌沒人願意接近她,現在趙弦歌也不陪她了,估計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蘇娉對於這種事不是很感興趣。

徐香君雖然說是目睹經常有人接送她懷疑她生活作風有問題才四處散播謠言的,可是她們是同一個宿舍的舍友,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真的懷疑大可以直接詢問,而不是背後捅刀子,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敗壞她的名聲。

她總覺得徐香君當時是對她抱有惡意的,至於原因,懶得深究。

不是什麽重要的人,而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對於徐香君現在的狀況,她並不同情,也不想奚落。

見她興致缺缺,夏瑩也沒有多說,而是拉著她去圖書館。

每月中旬,按例是軍區派人過來上軍事體育課。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蘇娉沒想到哥哥真的會過來。

“怎麽換教官啦?”有中醫係的同學竊竊私語,“這個教官看起來好溫柔呀,這次是不是會輕鬆一點?”

“同學們好。”男人嗓音清潤,眉眼溫和:“我是這個月帶隊的教官,沈元白。”

“教官好。”是整齊劃一的聲音。

沈元白微笑頷首,不動聲色看了眼妹妹:“今天的訓練任務是打靶,請同學們五分鍾內到訓練場集合。”

學校有專門的軍事體育訓練基地,就在藥材基地旁邊,一塊很大的開闊地。

單杠雙杠靶子都有,還有大大小小的沙袋和圓木樁。

“阿娉。”夏瑩看到眼前的場景,眼睛都亮了:“是槍?!”

現在軍人外出是可以佩槍的,不過何忠在學校,槍交回原部隊了,她也沒機會近距離看一眼。

沒想到今天還能有機會摸到槍。

“十個人一組,按序打靶。”沈元白拿起一支步槍,拉動槍機,柔聲道:“這是五五式小口徑步槍TOZ-8,產自西北兵工廠,單發無彈倉。”

他嗓音不急不緩,一邊向同學們介紹手裏的槍,一邊放慢動作,讓他們都能看清步驟。

“向後拉動槍機,擊針被阻鐵掛住,進入待發狀態。”

“砰——”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聲悶響震**耳膜。

“正中靶心!”有同學驚呼道。

“太厲害了。”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溫溫柔柔的教官,槍法竟然這麽好,而且還是五十米開外射擊。

沈元白笑著放下槍,“第一隊,出列試槍。”

同學們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蘇娉忍不住緊盯著前麵修長清瘦的背影,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阿娉,你哥哥真的好厲害啊!”夏瑩忍不住在她耳邊感慨。

笑意從眼底擴散,蘇娉與有榮焉:“是呀,我哥哥最厲害啦。”

輪到她們這一隊試槍,有姿勢不對的沈元白會糾正,而到了蘇娉旁邊,他停下腳步。

感受到她的緊繃,他忽然抬手,托住她的胳膊:“阿軟,看著前麵,呼吸放緩。”

“別緊張,哥哥在。”

蘇娉屏住呼吸,按照他的方法盯著前麵的靶子。

“開槍。”耳邊是哥哥溫柔有力的聲音。

她扣動扳機,子彈彈射而出,風聲呼嘯。

“七環。”有人報靶。

“真厲害。”旁邊傳來男人肯定的笑聲:“阿軟別怕,再試試。”

手腕被震得有些疼,聽到哥哥的鼓勵,蘇娉沒有猶豫,又重新開始瞄準。

“砰——”

“七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