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當然不相信。

像這種在重要關頭誘人回頭分心的技倆,他在對敵時至少用過一百次

不過在他還未掠出去之前,賓東成這一喝,還是使他略為警惕了一下。

他立即發現在賓東成一叱之際,無情臉上陡現關切之色。

為什麽他會變色

莫非是

文張頓生警覺,陡收去勢,就在這時,他已猛然察覺厲風撲背而至

不是一道急風

而是兩道銳風

文張已來不及閃躲

他已沒有退路

他隻有反擊

這一刹間,他竟然還能夠連下兩道殺手

一道反擊背後的人

一道飛襲無情

因為他知道,他受狙的這一瞬間,無情必不會輕易放過,定必發出足以讓他致死的攻擊

所以他要敗中求勝,否則寧可同歸於盡。

這刹那間的情景,真把賓東成和兩名衙差、兩名仆役驚住。

一位全身豔麗奪目衣飾鮮紅的勁裝女子,披深紅滾黑絨邊披風,掣著雙刀,自文張背後悄悄掩了近去。

賓東成見是個豔美女子,生恐為這凶徒所趁,忙高呼製止,就在這一呼之後,慘烈的激戰陡然開始。

鮮血飛濺,酷烈的戰鬥又陡然而止。

以文張平時的功力,唐晚詞提刀欺近,總是可以察覺得出來,但文張的心神,全集中在對付無情的身上,而且他受了傷。

一個人若病了,反應自然也不那麽靈敏,同理,一個人受了傷也一樣。

他發現的時候已遲

這刹那間他的鬥誌完全被激發

他受重傷的左拳,在唐晚詞雙刀砍中他的同一時間擊中了她

唐晚詞“嚶”的一聲,飛跌尋丈

血光飛濺,文張胸腰之間陡現血泉

刀光一閃,文張的刀奪手而出

無情盡全力一挪身,刀釘入他的左胸

這瞬息間,三人皆重創

三人一齊重傷。

一齊踣倒於地。

文張的傷最重。

重得幾乎難以活命。

但他的神情,卻是奮亢多於痛苦,憬悟多於難受。

他顫著手指,顫著聲音,指著無情吃力著道:“原來你真的不能出手哈我幾乎給你騙了”語音裏也不知是奮慨,還是痛悔,抑或是惋惜。

他倉猝遇襲時飛投的一刀,無情竟未能躲得開去。

現在誰都可以看得出來,無情非旦無法威脅到別人的性命,就算別人威脅到他的性命,他也無保命之能

文張終於可以肯定了這一點。

他雖然傷重得快要死了,但隻要無情不能向他出手,他自信還可以逃生。

而且還可以殺了無情

所以他雖在喘氣、忍痛、但仍在笑。

“無情,無情,”他接近呻吟似的道,“無情你終於還是死在我的手上。”

無情冷笑。但他看見唐晚詞飛跌出去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他捂著胸,血已開始滲透出來。

“你忘了,我還沒有死。”

文張吐著血,緩緩的掙了起來:“但你己不能動手。”

“不錯,”無情略揚一揚手中的蕭:“我是不能動手,但我還有它。”

“我現在要是還相信你能發暗器,”文張已經勉強能站得起來,“我就不是人,是豬。”

無情緊緊握著那支蕭。

如果還剩下暗器,就算是一枚,局麵就會不一樣。

文張緊緊的盯著他手上的蕭。

究竟蕭裏還有沒有暗器

文張雖然已斷定無情已發不出暗器,如果他能以蕭發射暗器,在唐晚詞狙襲他的瞬間,無情便可以置他於死地。

所以無情的蕭裏,照理也不可能會有暗器。

反而是他手上的笛子裏,暗藏一件厲害的暗器。

九天十地、十九神針

這一篷針,據說是當年“權力幫”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所共同擁有的一種暗器,但還未到分發予各神魔施用之前,蕭秋水的“神州結義”及“朱大天王”的勢力,已摧毀了十九人魔。

這種“暗器”,也一直未曾出世。

文張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帶一根笛子出來,笛裏有這最後一道殺手、最後一張保命靈符

可是“上天入地、十九神針”從來未正式施用過,誰也不知道威力如何、效果如何。甚至有人傳說,就是因為“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製作尚未完善,所以李沈舟才遲遲不把這種絕門暗器交發部屬使用。

李沈舟死、柳五亡、權力幫倒,這套“九天十地、十九神針”也流傅了出去,但究竟有沒有傳說中“驚天地,位鬼神,魔計出而入群服”之威,連文張自己也不知道。

他連自己也不曾用過。

這是他兒子丈雪岸在奇逢巧遇中奪得的暗器,送給老父作緊急之用,文張一向都是要別人的命,很少要自己拚命,所以從未用過。

今天難免要用上了。

無情一看到他的神色,就覺得很絕望。

因為他馬上感覺到,重傷浴血的文張,必定還有一著殺手鐧。

而且“殺手銅”極可能就藏在他的鐵笛裏。

既然自己蕭中可藏暗器,文張笛裏又何嚐沒有“殺手鐧”

要是在平時,文張的殺著必定巧妙掩藏,但他此刻已受了重傷,很多事就無法掩飾得天衣無縫。

所以無情一眼就看得出來。

可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卻容易太痛楚,大清醒往往不一定是件好事。

偏偏無情的觀察力強,一眼就看出來:文張仍有“殺手鐧”這個“觀察”使無情接近崩潰、絕望。

沒想到竟要死在文張的手上

而且還要累了二娘和銅劍送命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看得出來文張正在設法用語言來引開他的注意力,而手指正按向鐵笛上的機簧。

他甚至可以瞧得出來,那鐵笛其中一個簧括,並不是笛孔,而是簧括。

他都看得出來,可是偏偏就是無法閃躲。

這樣子的送命,著實教他死不甘心。

死不甘心又怎樣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甘心死,但仍得死;世上有很多人不願意敗,但仍得敗。

因為敗不得服氣,輸得不甘心,所以才有人怨命、推諉運氣:我不幸,才會落敗。

但是世上有多少人成功了之後,都不認為自己因幸運致有所成就,而都說自己奮鬥得來的成果

故此,難怪失敗的人,特別容易迷信;失意的人更相信是命。

文張的中指已觸及鐵笛機括的按鈕。

但他沒有馬上按下去。

救命的法寶,是拿來救命的。

不到最後關頭,把救命活寶用盡,一旦到生死存亡之際,恐怕就要束手待斃。

他笛中的魔針,一按即發。

人卻迅雷般掠往唐晚詞。

唐二娘中了他一拳,決不致命,因為他左手重創之下,殺傷人決不如前,她不久就能掙紮起來,他必須在她未緩得一口氣前殺了她

而且他掠向唐晚詞,無疑等於跟無情拉遠了距離,就算無情手上蕭中還有暗器,也更不易傷得著他

文張無論做什麽事,都先求穩,再求功。

就算受了接近摧毀了他的重創也不會例外

可是他掠到一半,忽然頓住。

因為一匹快馬,已從長街急轉入街裏

隻要他一意撲向唐晚詞,就要跟這匹駿馬撞在一起。

文張當然不想“撞馬”,就算在平時,一個人跟一匹馬對撞,也甚為不利,更何況他現在還受了重傷

他立即飛降下來。

快騎也陡然停住。

馬如去矢,不能驟止,但能把疾騎一勒而止的腕力,敢有千鈞

但從馬上落下來的人,卻是一個瘦子。

這個人,瘦得隻像一道長條的影子,如果不是他身上穿著厚厚的毛裘,把身子裹得像隻箭豬一般,恐怕連風都可以把他吹走十裏八裏。

這個人,一下馬,就咳嗽,兩道陰火般的眼神,凝在唐晚詞身上不移。

他沒有看文張。

也沒有看無情。

看也不看一眼。

他隻看唐晚詞。

他背向文張,走向唐晚詞,一步一咳嗽,半步半維艱。

他開步時,手掌遙向馬臀一拍,馬作希聿聿一聲長嘶,碎步踏去。

這時,這條街弄上除了倒在地上的三個人:唐晚詞、銅劍、無情和一衙差、一仆役,以及站著的兩個人:文張和剛騎馬趕來的瘦漢之外,就隻剩下賓東成及兩個官差、兩名仆人。

長弄落落。

咳聲淒淒。

馬依依。

無情的眼睛亮了,但卻不明白。

一個人絕望的時候眼睛隻會黯淡,不會發亮的,故此,相學中主要看人的眼神,便是因為眼睛最難掩飾心中的感受。

無情的眼亮了,是因為來的是他的朋友。

雷卷。

但他卻不明白雷卷為甚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沒有走

還是走了又回來

他怎麽知道我們途中會出事

戚少商呢莫非是他們赴易水的途中有了甚麽意外

文張沒料到會有這個變化。

他的心往下沉,他要在他的心未沉到底時,作出一個挽救自己往無望處沉的拚命

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隻要還敢一拚,還能一拚,說不定就會重新有了希望,所以古語有雲“哀兵必勝”,哀兵雖不一定能勝,但在天時、地利、人和下很可會成為一支雄兵,隻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往往能反敗為勝。

他長空掠出。

他撲的不是唐晚詞。

他掠向無情。

殺了無情、少一勁敵

製住無情,可以保命

他的身形才動,雷卷似背後長了眼睛,身子立即彈起

他身輕裘厚,急若星丸,文張大喝一聲,身形疾往下沉

下麵是銅劍:

來不及製住無情,抓住銅劍也一樣

他的身形甫沉,雷卷已到了他身後。

文張要爭取時間。

這是他生死存亡的一瞬。

他的鐵笛一揚,“九天十地、十九神針”已噴發出去

然後他向前一衝,伸手一探,抓向銅劍的後頸

前十後九,十九支無形無色幾近透明的針,連射雷卷十九處死穴

針在前發,但有些針卻已無聲無息的襲向雷卷的後身

雷卷忽然整個人都縮進了毛裘裏

十九支針,全射入裘內。

雷卷自裘下滾了出來,一指戮中文張後心

文張大叫一聲,已拿住銅劍後頸。

雷卷還想再攻,但背後急風陡起

隻聽無情振聲急呼:“卷哥,小心”

雷卷全神對付文張,要避已來不及,裹身毛裘亦已離休,背後硬吃一擊,嘴角濺血,但他霍然回身,一指戮中後麵暗算者的胸前

那女子跌了出去,卻正是手執鐵尺的英綠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