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變成無情以雙手控轡,文張以雙腿夾馬,往貓耳鎮的市場馳去。

無情愈追近市肆,愈感不安。此時文張已是被逼急了,為了活命,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而自己又無製他之力,旁雜人俞多,愈易殃及無辜。

文張見貓耳鄉近,愈發抖擻精神,待馳近市場,又猶疑起來,因為自己混身染血,又挾持了個幼童,別人必定生疑。如果過來攔阻,自己倒是不怕,怕的是無情逼近,自己就難逃毒手了

他心中一急,果見途人對他指指點點,詫目以視;文張因受傷奇重,上身東幌西擺,竭力在馬上維持平衡,這一來,更加怵目。

這隻是市場外緣,已引起注意,而市肆間人群擾攘,見此情景,豈不驚愕更甚文張惶急之下,默運玄功,右手仍挾著銅劍置於身後,以作護身符。

這時,文張的坐騎正掠馳過一家彩綢布店,因店子西斜,生怕陽光大熱,便在外棚撐出了半幕帆布,來遮擋烈陽直射。

棚子外隻擺了幾正不怎麽值錢的粗布,比較好的布料都擺在店裏,這時候也無人在棚外看管。

文張在急掠過之際,左手忍痛遞出,五指一合,已抓住布篷,“嗤”地撕下一大片,這一來,布棚已支撐不住,轟然而倒,但文張已把一丈來寬的灰布扯在手裏,在臉上一抹,再甩手一張,披裹在他和銅劍身上。

這樣,雖披著奇形怪狀的鬥篷大白天裏趕路,極不相襯,但畢竟隻是使人詫異,還不似原先披血挾童而馳的令人駭目。

不過,文張那匆匆一抹,並沒有完全抹去臉上的鮮血,反而使他受傷的左目更感到陣陣刺痛,鮮血更不斷的滲淌出來。

市集上人來人往,相當密集,文張一個控製不住,馬前撞倒了幾人,便傳來陣陣怒罵聲,甚至有人要圍繞過來喝打。

文張見無情更加逼近,情急中忽想起一事:

此地人多,策馬奔馳反而受阻。

他有馬,無情也有馬,縱再馳二、三十裏,也不見得就能擺脫無情

不如棄馬而行,趁此地人擠物雜,隻要自己以劍僮為盾,穿梁越脊,未必不能逃脫。

何況,無情雙腿俱廢,縱伏竄行,無情再快、也趕不上他。

文張一想到這點,立即棄馬飛掠,盡往人叢裏鑽:

在人群裏,無情斷不敢亂發暗器

文張卻不知道:如果無情不是功力未複,他這下棄馬飛掠是大錯特錯的選擇

因為無情除了暗器之外,輕功亦是一絕

無情天生殘疾,不能練武,隻能練暗器與輕功,他把這兩項特長發揮無遺,文張輕功也算不錯,但若跟無情相比,就直如山貓與豹

文張幾個巧閃快竄,已自人潮擁擠的街道轉入另一條巷子,也就因為他不敢縱高飛躍,生怕成了無情暗器的靶子,所以才不致瞬間就把無情完全拋離。

文張挾在人群裏,無情自不能策馬衝入人叢裏,他知道隻要文張一擺脫他的追蹤,定會把人質殺死,他不能任由文張對銅劍下毒手,所以隻能追下去。

他隻有下馬。

他幾乎是摔下馬來的

這一摔,痛得他骨節欲裂,但他強忍痛楚,用手代足,勉力綴行。

缺少了代步的轎子或車子,而又無法運勁,無情每行一步,都艱苦無比。

可是為了緊綴文張,無情隻好硬挺。

他在人叢中雙手按地,勉力疾行,隻見人潮裏的腿腳往旁閃開,語言裏充滿了驚異或同情:

“這個人在於什麽”

“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已殘廢”

“他這般急作啥你過去看看嘛”

“你看你看,這個人”

無情以手撐地疾行,由於腿不能立,隻及平常人的膝部,隻不過“走”了一陣,就大汗淋漓,濕透重衫。

文張跟他相隔一條街,在對麵迅行。

無情眼看再追下去,一定追不著他,但也不敢呼求途人出手相助。

有誰能助

不過讓文張多造殺戮而已

無情又氣又急,既累既喘,忽然,三名衙差、一名地保,攔在他身前,不讓他越過去。

其中一名疏須掩唇的捕役,顯然是個班頭,向他叱道:“你叫什麽名字,從那裏來來幹什麽”

無情一口氣喘不過來,隻見遠處文張又要轉入另一條街巷,再稍遲延就要失去影蹤,隻急道:“讓路”

一名削臉官差怪笑道:“哎呀,這殘廢公子兒更可比咱們凶哩”

另外一名年歲較長的公差卻調解道:“小哥兒趕得忒急,敢情必有事兒,可不可以告訴我們”

無情眼看文張就要走脫,恚然道:“那兒走的是殺人凶徒,他正要加害一個無辜幼童”

那留須衙役一怔間:“在那裏”他見無情殘廢,心中倒不疑他作惡,聽他這一說,倒信了幾分。

無情用手隔街一指道:“就是他他還挾著小孩子”

三人引頸一看,人來人往,人頭洶湧,竟找不到目標,眼看文張就要轉入街道,忽然,有一個人,向他攔了一攔。

文張凝步一看,連須落腮密胡接頷的,穿著身便服,青子官靴,白淨麵皮,年約五旬上下,隻聽那人喝問道:“你是誰,怎麽身上有血,挾著個小孩子幹啥這小童是你什麽人”

文張一聽,便知道來人打的是官腔,決非尋常百姓,他更不想生事,隻想避了開去。

他才一扭身,又給另外三名仆徒打扮的人攔手截住,其中一名幾乎要一巴掌摑過來,道:“我們賓老爺問你的話,你聾了不成”

文張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的鬥蓬,也滲出血來,而臂彎內挾著的銅劍,也在疾行時露了出來,這一來,自知大概是瞞不過去了,登時惡向膽邊生,叱道:“滾開”

他這一喝,那三名作威作福慣了的仆役也頓時走火,揮拳踢腳,要把文張打倒製住。

文張那邊一動手,那圍住無情的三名公差,全瞧見了,其中那名年紀最大的喊道:“那豈不是鄰鎮的鄉紳、驛丞賓老爺你們看,那個人的確挾著一個小孩,正跟何小七、鄧老二、趙鐵勤他們打起來了呢”

那留胡子的衙差抽出鐵尺,向無情叱道:“你留在這兒,那人犯了什麽事,待會兒還要你到公堂指證,”轉向兩名同伴道,“咱們過去拿人”

兩人貶喝了一聲“是”,一齊橫過街心,趕了過去。

原來那名看出文張大有可疑的人,正是那位燕南鎮主事賓東成,賓東成曾接待過劉獨峰和戚少商,而郗舜才被拒於門外,關於這一點,賓東成以為是平生快意,不意又聽聞郗舜才竟迎待了“四大名捕”中的無情,無形中好像扯低了他的榮耀,心中很有點不快,這天帶著三、四名管事、仆從,往貓耳鎮的市集逛逛,合當遇事,竟遇著了挾持幼童、鬧市逃竄的文張

至於那三名衙差,恰好在市肆巡行,聽到前麵**,橫出來看個究竟,恰遇上無情,本要審問,卻發現賓東成那兒已跟人動起手來,賓東成是這一帶的地方官,這幾個官差連忙過去護駕,暫不細察無情。

那三名捕役橫搶過街心,奔撲向弄角,文張已陡地丟下銅劍,右手一拳,擊倒了一名仆役,咬牙反手拔出了左肩上的匕首

文張刀一在手,雖受傷頗為不輕,但那兩名仆役又焉可攔得住他三五招間,兩名仆役身上都掛了彩。

以文張的武功,要殺死眼前四人,易如反掌,但他既知來人很可能是官麵上的人物,若在此鬧市公然殺人,日後不易洗脫罪名,隻怕要斷送前程,所以總算不敢猛下殺手,隻想嚇退這幾人。

文張拔刀動手,路上行人皆嘩然走避,一時局麵十分混亂。

賓東成見此人形同瘋虎,武功非常,見勢不妙,便要喝令手下撤走再說,犯不著把性命賠在這裏,卻正好在此時,那三名捕差又攏了上來,一時人手驟增,膽氣便豪,賓東成於是叱道:“來啊,先拿下這個凶徒”

三名官差,揮鐵尺圍襲,文張因懼無情掩至,知道不能再拖,性命要緊,把心一橫,搶身揉進,長袖一揮,卷飛二人,一刀把削臉公差剔下半邊臉來,登時血流如注,掩臉摜倒,慘呼不絕。

這一下,可把幾名衙差、仆役及賓東成全皆震住。

文張獰笑道:“誰敢上來,我就一刀宰了他。”他此時滿臉血汙,凶狠暴戾,平日溫文威儀已全消失不見。

忽聽一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文張猙獰的神情倏然變了。

變得很惶急、非常恐懼。

他驟然俯身,要伏竄向倒在地上的銅劍。

他身形甫動,那人就說話了。

話並不特別,隻說了一句:“別動。”

文張本來要掠起的身子陡然頓住。

賓東成等望了過去,隻見一個白衣青年,以單手掛地,全身汗濕重衣,發散袂掀,但雙目有如銳電,冷若刀芒。

他盯住文張的咽喉。

文張就覺得自己的喉嚨正被兩把刀子抵著。刀鋒冷,比冰還冷。他感到頭部一陣僵硬。

“你最好不要動。”

文張不敢動。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動,眼前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無情,立即就會發出暗器。

他既不能撲向銅劍,也不能掠身而去。

他開始後悔為何要放棄手中的人質,去跟這幾個什麽小醜糾纏。

無情全身都在輕微的抖動著。

而且呼息十分不調勻。

他知道自己快要崩潰了。

因為他功力未複,而且又實在太累了。

可是他不能倒。

他已嚇住文張,但卻製他不住,因為他已失去發暗器的能力。

所以他隻有強撐下去。

能撐到幾時

隻聽一聲失聲低呼:“莫非你就是”說話的人是賓東成,“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無情”

無情要保留一口元氣,隻點頭,盡量不多說話。

那班頭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有無情大爺在,你這凶徒還能飛到天上去還不束手就擒”說著就要過去擒拿文張。

文張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之色。

無情叱道:“你也不許動”他知道那名班頭隻要一走過去,文張就會借他為盾,或扣到他來作人質。

班頭一怔,馬上停步。

無情用一種寒怖的語音說:“我的暗器是不會認人的。”

文張剩下的一隻眼睛,一直盯著無情的手,似在估計情勢、又似在觀察搖搖欲墮、臉色蒼白的無情,是否能一擊格殺自己

兩人隔了半箭之地,對峙著。

兩人的中間,便是賓東成和兩個仆役、兩名捕役,另外還有一捕一仆,倒在地上。

街上的行人,早已走避一空。

文張正在估量著無情。

無情正在設法禁製文張。

一個是不敢冒然發動。

一個是不能發動。

不能發動的似乎暫時占了上風,但能發動的一旦發動,在場無人能擋。

“放我一馬,日後好相見。”

“你殺人大多,罪不可恕”

“如果你殺了我,隻會惹怒傅相爺還有蔡大人,決不會放過你。”

“你現在抬出誰的名頭,也嚇不倒人。”

“好,你隻要讓我離開,我以後退隱林泉,既不從仕,也不重現江湖。”

“你既不出仕,也不出江湖,何不在牢裏償債還孽”

“無情,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沒有迫你,是你迫我來逼你。”

“那你要我怎麽辦你說”

“束手就擒。”

“逼急了,你未必殺得了我”

“你不妨試試看。”無情淡淡地道。

然後他就不準備說下去了。

文張敢不敢真的一試

無情忽然眼神一亮。

“文張,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居然轉過身去,把背部對著文張。

“你從後麵攻襲我,我一樣能夠射殺你。”

文張手中出汗,全身顫震:

這個年輕人,竟然會這般看不起他

這個殘廢者,居然沒把他瞧在眼裏

他盯著無情的後頸,望望自己手上的匕首,已有決心一試

可是卻無信心。

無情要是無必勝的把握,怎麽敢背對向他,這般狂妄自大

如果他不把握這個機會,就更加不沒有機會了。

要不要試

能不能試

試了是生還是死

文張一生人決定事情,都未遇到這樣子的傍惶。

他最後決定了出手。

但卻不是向無情出手。

他的目標仍是地上的銅劍。

無情既敢背對向他,就定有製勝的把握

他不向無情下手,隻要仍能抓住銅劍為人質,至少可保不敗。

萬一無情出手搶救,他也大可縮手,以逃走為第一要策

他大吼一聲,向無情撲去,半空一折,折射向銅劍,同時抓住本披在身上的鬥蓬一旋,成了個最好的護身網

隻要他先掠出一步,他就聽不到那一句話。

聽不到那一句話,局麵就不會起那麽大的變化。

“你是誰快走開,這兒危險”

這句是賓東成說的。

賓東成望著文張的背後急叱的。

也就是說,文張背後有人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