鐳缽街。

橫濱的混亂之源, 是幾乎看不見光的地方。

新鮮的血腥味從鐳缽街彎彎繞繞如同魚腸的小巷中飄出來,估摸著又是哪個受了重傷,慌不擇路的倒黴蛋,一頭紮進著最危險的地獄, 瑟瑟發抖的舔著毛, 祈禱著不要有狩獵者發覺他的存在。

可惜, 這裏是鐳缽街。

受傷的人, 是連孩子都能殺死的肥羊,他們隨身的東西,身上的衣服, 甚至身上的腎髒,頭發, 都是稀有的資源。

雷德是個從俄羅斯逃到橫濱的通緝犯, 曾在緬甸做雇傭兵, 身手還不錯,因此,在鐳缽街擁有了一塊還不小的地盤, 手下也有幾個小弟, 他驅趕了聞著血腥味前來的其他蒼蠅,獰笑著看向被破舊的鐵板完全遮擋了的小巷。

“希望是個肥羊,我先進去, 等會別的兄弟帶箱子來了,再把人送到黑醫的診所取器官。”雷德囑咐小弟守好外麵:“尤其是那幫胳膊上係著腕帶的小鬼,別讓他們進來。”

黃毛的小弟詢問道:“如果他們搬出羊之王呢?”

這擔憂不是空穴來風的,哪怕是腦袋不太靈光的小弟, 也想到了羊的人的說辭。

“我們的同伴受傷失蹤了, 我們懷疑他在裏麵, 快讓開。”說完後,再趾高氣揚的晃一晃胳膊上的布條,年紀不大,卻是有恃無恐的耀武揚威:“你想被重力碾碎嗎?”

用這個借口,羊的小鬼侵占了多少資源,小弟都不敢給雷德數。

雷德臉上劃過一絲不耐煩:“別那麽多廢話,拿點錢把人打發走就行了。”

一套器官價格不菲,要是被羊的小鬼遇到,他們最多拿個不值錢的衣服就收手,白瞎好貨......要不是羊之王,那群小鬼早完整的,不完整的分兩套被人買到海外了。

小弟隻好連聲低頭說是,看著老大的背影被黑暗吞沒,小弟任勞任怨的站起崗來。

“還是個尤物。”小巷裏傳來雷德略帶驚喜的聲音:“深田。”

名為深田的小弟趕忙應了一聲。

“你走遠點。”雷德嘿嘿笑了兩聲,帶著些猥瑣:“叫他們不用來了,人還是活的,我親自帶回去。”

隨後,小巷裏傳來幾聲掙紮的絕望的女聲,以及尖叫剛出口,被捂住嘴的悶哼。

受傷的是個漂亮女人?

小弟不由在心裏羨慕老大的豔遇,但他不敢有別的心思,聽話的點點頭,向外麵挪了十幾米,隨後拿出對講機,讓來收拾屍體的其他人不用來了。

講完話,剛把對講機收回口袋,轉過頭,卻被一張放大的臉嚇的一激靈,那人單手拖著下巴,清秀漂亮的臉上勾出一個完美的弧度,微微彎著腰。

小弟僵在原地,後腦被抵上一個冰冷的槍口。

“老實點。”不知道何時跟上來的粗狂黑西裝的男人說著。

條野采菊直起腰,空氣中腥甜的血腥味,和某種他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和鐳缽街幾乎發酵的陰冷的腐爛氣味交雜在一起,讓條野采菊心情不悅,他冷冰冰的詢問。

“你在這裏做什麽。”

本來心存僥幸的小弟餘光卻突然撇到身後,有莫約二十幾個黑色西裝的壯漢,手裏都端著衝鋒槍,心裏僅存的僥幸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這麽多人,不會是港口黑手黨、高賴會那幾個龐然大物的人吧......被嚇傻的小弟哆哆嗦嗦的指了指巷子裏,倒豆子一樣全說了:“......剛才,有人發現這裏麵有個受傷的女人,然後老大......老大進去了。”

完了,那女人不會是眼前這人的馬子吧......

女人?

條野采菊挑起眉。

巷子裏分明隻有兩個男人。

一個驚慌萬分,後悔、絕望,一個淡然冷戾,甚至帶著些對周圍環境的厭棄和不耐。

想起秋山竹晚那口出神入化的偽音,條野采菊吩咐部下守好外麵,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他倒要看看秋山竹晚在搞什麽。

越往裏走,環境自帶的青苔和雨水腐爛的氣息就越重,新鮮出爐的血腥味也是。

條野采菊用異能散開身形,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臉頰邊蹭上一團血汙的少年坐在牆邊一塊石頭上,披風和好像在鮮血裏浸泡過的白色襯衫就這樣丟在髒汙的地麵。

他**著清瘦的上身,身上暗紅的舊傷不計其數,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手臂和腿上還在冉冉流血的新傷,傷痕連貫流暢,好像雕刻家、藝術家的傑作,配上柔軟的發絲,清秀的麵容,又像是祭台上被精心裝飾,準備引誘惡魔的血淋淋的羔羊。

一個看上去四十幾歲的歐洲男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臉著地,就在少年腳邊,正是剛才走進巷子的雷德,他身邊還堆了一堆東西,槍和槍袋、幾枚硬幣、子彈、錢包、亮晶晶墜在鐵環上的鑰匙。

秋山竹晚表情冷淡,一隻手軟綿綿的低垂著,用另一隻手抓著布條,沾了不知道從來打來的一小桶水,擦拭著身體。

雖說是夏季,但鐳缽街從不被溫暖光顧,低於地平線的凹陷街道常年空氣冰冷,沾在布條上的水融合了更粘稠的血液,幾乎是天然的降溫機器,少年即刻打了個寒顫,隨後,倔強的繼續擦拭著身體。

他想把自己擦幹淨,卻越擦約多,那麽少的水,怎麽擦的幹淨那麽多血。

那根本不是戰鬥能受的傷,更像是什麽有特殊嗜好的人在漂亮少年身上餘興的傑作。

除了鮮血,秋山竹晚身上並沒有別的味道,沒有和人戰鬥後的味道,肌肉狀態也很放鬆,種種跡象都表明,這些傷都是他自己弄的。

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弄傷自己?

處於粒子狀態的條野采菊莫名不悅,心底湧起一個荒誕的念想。

因為他聽見了秋山竹晚的心聲。

那是看著自己,卻好像看見了下水道腐爛的老鼠屍體一樣的厭惡、反胃、惡心。

秋山竹晚那麽樂觀元氣的人。

帶著一身傷,在這種地方拚命的想弄幹淨自己。

舞台劇表演......

條野采菊突然想到了這個名詞。

他聽Mafia的同僚說過,在一些地下場所,有專門的表演,還會有缺錢的漂亮男女去錄製定製影像然後在影廳播放,兩者都能獲得極高的報酬。

和秋山竹晚初遇時,少年也說過:“地下難免有些客人有特殊癖好,他早就見怪不怪了”之類的話,記得他當初的心聲是帶著淡淡厭惡的。

“你就那麽缺錢嗎,竹君。”

聽見帶著些火氣的聲音突兀響起,秋山竹晚驚愕的抬起頭,在反應過來出聲的人是誰後,平日引以為豪的大腦空白了一瞬,他下意識用胳膊遮住身體上的傷:“條野大人?”

什麽缺錢?

條野采菊向秋山竹晚的方向走去,皮鞋踩在地上的披風上,‘嘰咕’的沾滿了**的布匹被積壓出水聲,石板地麵如海綿般急速吸收了溢出的血液,空氣中腥甜味道更重。

他到底流了多少血。

條野采菊心底煩躁,麵上卻不顯。

秋山竹晚看著麵色不善的條野采菊,心裏先是兵荒馬亂的勉強調整好了心跳,隨後開始分析現在的情況。

他的異能【偽裝檔案】是操縱五感的異能。

能將別人施加的傷害轉移,自然也能將自己身上的傷害轉移。

秋山竹晚從蘭堂家抄近道暗巷來到鐳缽街,也是為了釣個

能心安理得的當那些傷的載體的倒黴蛋。

隻是為了對付超越者,這次秋山竹晚對自己下手實在重了點,血流的太多,渾身都是,讓秋山竹晚回想起了些不算美好的回憶。

當年,因為那名知道公安情報的M16特工被捕,無法營救,秋山竹晚便得到了滅口的指令。

他在組織的爪牙麵前賣乖周旋,得到了審訊的資格。

秋山竹晚看著那位掛在牆上,被琴酒從組織裏揪出來,傷痕累累的臥底前輩,對著對方震驚審訊者是個年幼孩童的痛心疾首的目光,拿起了血淋淋的肮髒審訊工具,還要笑著對烏鴉們說:“交給我吧”。

那次沒問出多少情報反倒弄死了臥底的審訊任務後,秋山竹晚被琴酒處罰,關在了由他一手締造,還沒收拾的刑訊室裏,關了三天。

濕漉漉的衣服,窒息的血腥,無處安坐的殘肢斷臂的地獄,又饑又渴的胃部疼痛和嘴唇幹涸。

想起那次過往,秋山竹晚不適的抿了抿唇,胃裏一陣翻湧,他強迫自己回神,把注意力放在分析當前的事情上。

剛才就是這樣。

他沉浸在過往不適的回憶中時,條野采菊就出現了。

事件跳轉的太快,信息隻有一句‘你就這麽缺錢嗎’,讓秋山竹晚大腦轉不過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根據事情發展搭配上適配的心跳和情緒表演。

按照已知情報捋一下,他受傷了,然後條野采菊生氣了。

這不符合邏輯啊!

秋山竹晚這副混亂且不在線的茫然樣子,在條野采菊眼中,就是心虛的表現。

白發的少年唇角的笑更陰冷了,那氣勢好像要把眼前的少年生吞活剝一樣,趁著Mafia的一身黑色西裝,升滿了青苔,就差把‘適合殺人拋屍’寫在牆上的巷子,讓人瑟縮。

秋山竹晚腦瓜子更混亂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但是就是心虛的向後一靠,凹凸不平,濕滑的石頭咯的背生疼,然後他想先站起來,奈何一時忘記自己一隻手廢了,沒支撐住,眼看著就要跌倒。

條野采菊下意識接住了秋山竹晚,用力把人撈了起來,結果因為多了個人的重量,慣性的被帶到地上。

另一人因為突發狀況,在本能下抱住了他的腰,腦袋低著,毛茸茸的發絲,蹭的下巴癢癢的,對方驚慌之餘抓住救命稻草的如釋重負的喜悅心聲,和肌膚相觸的溫柔在他心底一同交織,融化。

秋山竹晚:?

接住他幹啥,他能在落地前反應過來起身的。

在對著條野采菊的胸口呆滯了幾秒,好好欣賞了一番昂貴西裝的布料紋路,秋山竹晚才意識到兩人現在處於什麽尷尬姿勢。

救命......

秋山竹晚連疼痛都顧不上了,慌亂從條野采菊身上起來。

他可不想若幹年後,後輩們的教科書上,教官語重心長的指著某軍警因為光著上身撲倒上司而臥底失敗的案例講反麵教材。

條野采菊:......

他看著傷痕累累卻絲毫不受影響,身手利落的遠離他的秋山竹晚,莫名被氣笑了。

“真是狼狽啊,竹君。”他突然湊近,抬起秋山竹晚的下巴,唇角微微勾起,在少年轉為驚愕的心跳聲中,一字一句,帶著嘲諷和輕蔑說道:“堂堂稻川會幹部的直係部下,跑去做那種工作,你就那麽缺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