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內燈火通明，燈籠高掛，一副喜氣洋洋的氣派，江鍥今天心情好，紅光滿麵，穿上了江晚給他買的一套中山裝，穿上就被江晚笑他像個老古董。
“老古董也是你買的。”江鍥毫不在意。
“主要是我也沒想到穿在你身上是這個樣子的，”江晚笑彎了腰，“等會兒辛木見到你還以為你多嚴肅，要不換一件？”
江鍥擺擺手，“不換不換，我閨女給我買的我得穿過癮。”
江鍥照了照鏡子，還行，想到什麽他回過頭，說，“那孩子人怎麽樣。”
“很好，”江晚往嘴裏扔一顆草莓，“要是不好你閨女能跟人交朋友嗎。”
“跟那個小明星比起來呢。”江鍥走過來，坐到她身邊。
江晚笑了，要不是她看了學校的論壇知道江行舟前夫是倪樂，她還真不知道老爸說的小明星是誰。
“這我可不清楚，倪樂什麽樣我也不了解，”江晚說，“你別瞎擔心，江教授選的人不會錯的，您就放心把您大兒子交給辛木，絕對靠譜。”
江鍥被說中心裏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解開衣服最上麵的一顆扣子。
江晚被他可愛到，腦袋靠在他肩膀上，說，“爸，你真的變化好大。”
“什麽變化。”
“嗯，以前吧，你對哥特別嚴厲，他從小就怕你，到現在他也很怕你，”江晚說，“不過你對我一直都很好，媽媽說你重女輕男，我猜你對江教授從小也不會好到哪兒去，自從你手術後人變得特別的…慈祥，也愛笑了，多好啊。”
“是嗎？”江鍥拍拍她的手，江晚猜的不錯，他對兩個兒子確實不夠好，尤其是對江行舟。
江行舟剛出生的時候他也剛和白秋萍結婚，新婚燕爾，哪裏顧得上和前任的孩子，那會兒白秋萍也懷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秋萍身上。
孫薔的電話他幾乎不會接，似乎是想用強硬的態度來告訴她，他和她已經不可能了。
第一次見到江行舟時，他已經兩歲了，孫薔抱著他，讓他喊他爸爸，江行舟不肯喊，江鍥也不想聽，隻是放下一本存折。
“你也別再逼他了，”江鍥說，“我有兒子，也不缺他這麽個兒子，這筆錢你拿著，別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找個對你好的男人。”
孫薔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她隨意放下江行舟，拿過桌子上的卡砸在江鍥身上，“你以為我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的嗎，拿走你的錢，我根本不稀罕！”
因為孫薔放的粗魯，江行舟倒在地上，江鍥看著小小的人自己爬了起來，沒有二話，邁著小腿坐到客廳沙發前，對這邊的吵鬧似乎不關心。
江鍥也懶得再看，他說，“知道你不是為了錢，我跟你在一起也是真的喜歡你，但現在不喜歡了，我喜歡秋萍，我們好聚好散。”
他轉身離開，孫薔尖叫了一聲，拿起地上的存折撕了個碎，將碎片再次扔到江鍥身上，“你不要我，你也不要他嗎，他姓江，是你的兒子！”
江鍥手放在門把上，扭頭看了眼沙發上的人，小小的人也轉過頭看著他，江行舟長得既像孫薔又像他，尤其是眼睛，江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居然在兩歲的孩子眼神裏看出了無謂。
無所謂。
他沒說話，匆忙逃了，那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孫薔，再收到孫薔消息時是警察，告訴他孫薔自殺死了，江鍥趕過去時，孫薔的遺體已經運到了殯儀館，衛生間裏是血紅一片。
孫薔的妹妹孫薇對他算是恨之入骨，她說，“我姐已經沒了，你們的兒子你要打算怎麽辦，我剛上大學，不可能替你們養孩子。”
他轉頭去尋找江行舟，依舊是在沙發邊看見了他，不過這次不同的是，江行舟將自己緊緊抱成了一團，埋著腦袋，縮的小小一塊。
“送福利院吧，”江鍥對於這個兒子沒有太多的感情，“我江氏剛投資了一家福利院，他去了也不會虧待他。”
孫薇冷哼一聲，偏過頭對他呸了一下，唾棄十足。
縮在沙發邊緣的江行舟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頭，臉上終於露出了孩子才該有的害怕，他跑了過來，抱住孫薇的腿，“小姨，小姨。”
三歲的孩子奶聲奶氣的，哭腔很濃。
“你別找我，他才是你親爹，我養不了你，沒有哪個女大學生養一個三歲的孩子，你會毀了我的！”孫薇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讓他去找江鍥。
江行舟不幹，死死抓著孫薇的褲腿，“小姨，小姨。”
他也說不出什麽來，隻是牢牢抓住小姨，好像知道孫薇是這個世上唯一會養他的人。
江鍥看不下去，他居然說不出自己是不是聽了江行舟撕心裂肺哭的聲音會心軟，他留下一筆錢，讓孫薇處理好孫薔的後事便走了。
再後來就是得知了孫薇養了江行舟，他大概會半年出現一次給他們錢，偶爾忙的很了，一年出現一次也是也可能的，每次去，江行舟的變化都是很大的。
身高越來越高，但永遠都有一個相同的點，那就是幾乎不會和江鍥說話，更別說會喊江鍥‘爸爸’。
人老了，活了大半輩子，才知道自己年輕的時候做的有多過分。
江鍥甚至也換位思考過，如果他是江行舟，他估計會恨死他這樣的父親。
“江總，”保姆過來敲門，說，“人來了。”
江晚最先跳了起來，扶著江鍥，“走走走，帶你去看看辛木。”
江鍥有點兒激動，江行舟第一次婚姻他就錯過了，他沒想著去過問，江行舟也從沒想過要把另一半帶給他看看，兩人默契的互相不搭理對方，直到某一天江鍥想起很久沒有聯係江行舟便給他打了個電話，得知他在外地陪著那個小藝人在拍戲，江鍥才知道原來他結婚了。
這次他一定要好好地看看這個辛木，江鍥是很希望江行舟可以幸福的。
辛木長得跟甘梅有些像，但是看起來要更外向活潑些，他對著江鍥微笑，“叔叔新年好，我是辛木。”
笑起來還蠻好看的，兩顆虎牙明晃晃的。
“哎，好。”江鍥也笑了笑，還好，跟甘梅不是一個性格的，要比甘梅好上很多。
江行舟眼光還不錯。
吃飯的時候人多，辛木沒什麽機會說話，坐在江行舟身邊乖乖的樣子，江鍥偷偷摸摸地打量著他們，兩人也不會說什麽，一個眼神好像就知道對方想要表達什麽，再默契地笑一笑。
江鍥淺淺嚐了一口酒，挺好，江行舟開心就好。
“爸！”坐他身邊的江晚拿下他的酒杯，“你今晚的量已經夠了，不能再喝了。”
“今晚高興。”江鍥說，“不喝了不喝了。”
他是真的很高興，人老了就想著親人都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小舟，小木，”江鍥看向兩人，“給你們準備了臥室，晚上留下來過夜。”
辛木看了眼江行舟，江行舟看了看他。
“我沒問題，”辛木小聲說道，“你聽從你自己的想法。”
聽從自己的想法。
江行舟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既然都來了，睡一夜也沒什麽，況且還有辛木陪著他。
“嗯。”江行舟同意了。
江鍥笑著又想去拿酒杯，對上了江晚怨恨的小眼神，他舉手投降。
吃完了飯，他把辛木單獨喊道了書房裏。
江鍥指了指沙發，“坐。”
辛木帶著點拘束坐在了江鍥對麵。
“晚飯吃的還好嗎？”江鍥問。
“挺好的，很多菜我都沒聽過，今天見世麵了。”辛木說。
“喜歡的話，以後跟小舟多來，”江鍥看著他，“你們能來我也高興。”
“隻要行舟不忙，他來我就會跟著他來。”辛木回答。
言語裏的意思自然是江行舟來他就會來，江鍥聽得出辛木是在維護江行舟，他淺淺一笑，從中山服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辛木，“見麵禮，密碼是小舟生日。”
見麵禮這個東西辛木不陌生，前幾天收到了小姨的大紅包，很厚，後來回去數了發現是一萬零一塊，小姨發微信說是萬裏挑一的意思。
江鍥給的銀行卡，數額估計會更大，辛木就有些不好意思收了。
他還沒說話，江鍥又拉開抽屜，拿出一遝子文件放在辛木麵前，“還有這些，我給小舟準備的，地產、房產、證券一些還算值錢的，你也一並拿去。”
辛木嚇死了，這厚厚的一遝子讓他真是開了眼界了。
江鍥說，“不算多，你們也別有壓力，早就準備好了，我還嫌不夠多。”
“這些我不能收，”辛木穩了穩心神，說，“我不能替他做主，您還是親自給他吧。”
江鍥並不意外，但還是有些欣賞辛木，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說，“在飯桌上，我看他挺聽你的。”
“那是他尊重我，”辛木笑道，“所以我也會尊重他，他的事情我不會亂替他做主。”
“好，”江鍥放下杯子，“我也不逼你了，這個見麵禮是給你的，你可以做主拿著。”
辛木想了想，收下了，“謝謝叔叔，還有…我要跟您道個歉，我母親的事情。”
“一碼歸一碼，”江鍥說，“你不用道歉，你是個好孩子，還好沒有被教壞，這就行了，跟小舟好好的。”
辛木拿著卡回了房間，江行舟捧著一杯咖啡坐在窗前，他放下杯子，對著辛木伸手，“聊什麽了。”
辛木走過去坐到他腿上，把銀行卡拿給他看，“這個，說是給我的見麵禮。”
“嗯。”江行舟說，“給你你就收下。”
“那……”辛木拿起他的咖啡杯喝了一口，“你爸爸給你的東西你怎麽不要呢？”
“你怎麽知道。”江行舟看著他。
“因為他剛剛也給我了，”辛木說，“我就猜他肯定給過你但是你沒要，他才給我。”
江行舟摟著他的腰，腦袋靠在他懷裏，“我的木木真聰明。”
辛木抱著他的腦袋在他頭發上親了一下，不是他聰明，是他了解江行舟，在江行舟眼裏或許還是對江鍥不夠親密。
“你為什麽不收呢，”辛木說，“你肯定有你的想法吧，你說出來我聽聽看。”
江行舟悶在辛木懷裏，想起了老媽和小姨，他說，“小姨剛開始養我的那幾年裏，很困難，大學沒辦法上，我們從老家搬到了W市，帶著我在這裏找工作、租房子，日子過得不太好，直到嫁給姨夫日子才慢慢地好了起來…還有老媽，她執念太深導致想不開，我總覺得，我接受了這些，會對不起她們。”
原來如此。
辛木聽的心疼又憋得慌，他輕輕拍了一下江行舟的胳膊，“你啊，老毛病又犯了。”
江行舟沒說話，他喜歡聽辛木說，總是可以給他找到方向。
“你想到了媽媽想到了小姨，”辛木說，“你覺得會對不起她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們是怎麽想的呢，先不說你媽媽，就說小姨，我看出來小姨是把你當兒子的，她一定是這個世上最想你好的人，這次你跟她說你要來江家過年，她也是笑嘻嘻的在電話裏說讓你別太緊張，你還看不出來她是怎麽想的嗎。”
“我知道，不管我幹什麽小姨都支持，是我不想忽略了過往。”
“你過得好，小姨就會覺得過往的辛苦沒有白費，還有你媽媽，我想，她這麽深的執念是太愛你爸爸，看見你爸爸對你好，她一定會高興的，”辛木捧著他的臉，“行舟，你想到了所有人，可你就是沒想到你自己。”
辛木真的很神奇，輕輕幾句話就能讓江行舟心裏壓著的感受挑起來。
讓他不再困惑和迷茫。
“嗡嗡。”
江行舟手機震動一聲，他低頭看了一眼。
-小舟，到我書房來一下。
辛木也看見了短信，他笑道，“一定是想親自給你。”
江行舟放下手機，抬眼看著辛木，“親我一下。”
辛木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去吧，千萬記得不要去想任何人，隻想你自己。”
江行舟抬手壓在辛木後腦勺上加深了這個吻，似乎是給了他某種力量。
辛木說的沒錯，江鍥找他，的確將之前給他的東西再次給他。
“小木說不能替你做主，讓我給你，”江鍥說，“我覺得他說的對，還是親自交給你，你也別有壓力，這些東西都是該屬於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也會寫在遺囑裏，到時候你不要也不行，不過……我還是想要親眼看見你接受了這些。”
桌幾上擺著的文件挺多的，最上麵的一份是一本房產證。
江行舟頂著房產證封皮，按照自己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簡單，他不缺錢花，對錢的欲望也不大，擁有這麽多他反而覺得沒有用，但是…
他看著江鍥期待的目光，也根本狠不下心來，江鍥一場病讓他蒼老了許多，改變了許多，好像過去所有的恩怨都能隨風飄散。
對他好的人，他總是不能做到坐視不管。
似乎看出他的猶豫，江鍥說道，“你和小木以後會生活很久，兩個人在一起，總得有個房子，不為了別的，你為了他，這個房子你也要收下。”
江鍥點了點最上麵的房產證，他又翻了翻下麵的房產證，將幾本攤開擺在江行舟麵前，“你說是不是。”
“嗯。”
江行舟終於同意，江鍥笑笑，將房產證又堆在一起，“這些地段我特意選的，離你學校也不遠，環境都很好。”
“我不要這麽多，”江行舟伸手，隨便拿了一個，“一個就夠。”
“也行，”江鍥退而求其次，“要不你好好挑一個。”
“不挑了，就這個。”
江鍥拿過他挑的房本看了眼，笑了，“這個也好，是個小二層，兩個人住綽綽有餘了。”
江行舟沒看，他知道江鍥給他挑的房子都不會差，江鍥又讓他選一點別的，江行舟沒要，跟任何人都沒關係，是他自己不想要。
根據自己心裏的想法拒絕江鍥，反而讓江行舟沒了那麽大的壓力。
江鍥歎了口氣，“你啊…這些東西要是給晚晚，她能高興的蹦上天花板。”
“你可以給她。”江行舟說。
“她也有，你們三個，都有，”江鍥突然放低了聲音，“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家人兒女，他們兩個擁有了很多，隻有你了。”
江鍥的語氣讓江行舟於心不忍，他說，“我也擁有了很多，擁有不一定是錢財，辛木就是我擁有的寶藏，其餘的東西我興趣不大，這套房子就夠了，謝謝您，如果將來我需要錢，我會…跟您開口的。”
江鍥猛地抬起頭，“你真的會開口？”
“嗯，”江行舟說，“以前可能不會，但是以後，我會。”
江行舟拿著房產證回到房間，辛木已經洗好澡，開著電視看春晚。
“拿的什麽？”辛木一眼看見他手裏的東西。
江行舟坐到他邊上，“房產證。”
“我看看，”辛木翻開，“哇，四百多平，兩層！給你的？”
“給我們的。”江行舟糾正他。
“啊啊啊啊，”辛木倒在沙發上，“這麽大的房子，天啊，就我們倆住？”
他開心的樣子讓江行舟覺得這個房子要對了，“是。”
“就要了房子嗎，我看他拿出一遝子文件，嚇壞我了。”辛木腦袋枕到他大腿上。
“別的東西用途不大，”江行舟摸著他頭頂是的頭發，“或者，你有沒有想要的，我可以找他要。”
“不不不，我什麽都不要，”辛木看著他，“給了我那麽多錢我都不知道怎麽花，原本還想攢錢買房子，結果現在這麽大房子突然出現，我就沒什麽需要太花錢的地兒了，咱們還年輕，慢慢賺錢。”
“嗯。”江行舟笑笑，辛木金錢觀和他差不多。
“收好收好，”辛木將房產證收到自己的背包裏，“這兩天有時間的話我們去看看怎麽樣。”
“好。”江行舟對他張開胳膊，“來。”
辛木坐到他腿上，雙腿跪在沙發上，“怎麽啦。”
“就是想抱抱你。”江行舟將臉貼在辛木胸膛，聽見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富有節奏，是他安心的源泉。
辛木摟緊他，他真是從沒想過江行舟實則是個特別粘人的人，外麵一絲不苟的江教授，回家就變成了一個小朋友，黏人。
但是辛木喜歡他這樣黏人，反而這種反差感讓他有別樣的激動。
看，誰都不知道，就他知道。
“江教授！辛木！”
樓下突然有人喊他們，是江晚。
辛木拉著江行舟走到陽台上，江晚站在院子裏，她指了指院外，“準備放煙花啦！”
辛木抓過江行舟的手腕看了眼手表，十一點五十八分。
“好！”辛木說。
江元彥掐著點點燃了煙花，煙火衝上天的那一刻，臥室裏的電視機裏的主持人也正好在歡呼：“新年快樂！”
江行舟摟住辛木的腰，在他耳邊說道，“新年快樂，木木。”
辛木卻雙手交叉相握，“快，許個新年願望！”
他閉上眼睛，非常虔誠，江行舟有樣學樣。
許個什麽呢，上回的生日願望好像實現了，他打破了舊我獲得了新我。
希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愛意永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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