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薇摸黑走進樓道裏，這棟房子是舊房更是危房，樓道裏的燈從她租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是壞的，到如今兩年過去了還是壞的，從沒有人修過。
她穿過又長又黑的走廊，一間間屋子裏飄出各色各樣的飯菜香，她拎著袋子走的很快，時間不早了，她得回去做飯。
“哢！”一聲，孫薇嚇了一跳，不知道踩到了什麽，她用腳向兩邊撥弄了一下，那東西咕嚕咕嚕滾走了。
家門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孫薇氣不打一處來，“又忘帶鑰匙了？”
“不是，”小小的人推開門，說，“我出來接你。”
屋子裏黑漆漆的，孫薇摸到牆壁上啪一下打開燈，“在家就開著燈！”
江行舟關上門，插上插銷，小聲說著，“浪費電。”
屋子是一個很小的一室一廳小房子，雖然又破又小，但屋子裏收拾的很幹淨，孫薇看見幹淨的屋子氣消了一些，把手裏的袋子往桌子上一放，“剝豆子。”
江行舟小跑過去爬上椅子，打開袋子，是一些殘缺的毛豆，他拿一顆豆子很熟練地剝著。
孫薇進了廚房淘米煮飯，打開米桶，裏麵剩餘的米大概隻剩下不到一周的餘量。
“你爸上回什麽時候來的你還記得嗎？”她往外麵看了一眼。
江行舟低著腦袋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真是…”孫薇嘲諷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說給江行舟聽，“骨氣真是不能當飯吃，要什麽骨氣，遲早咱倆都得餓死。”
江行舟抿著唇，努力地剝著豆子。
晚飯是一道辣椒炒毛豆，江行舟隻吃了平時一半的飯就放下了筷子，孫薇瞥了一眼，“不吃了？”
“飽了。”他拍拍自己的肚子。
“騙誰呢，平時這個碗你一碗飯剛剛好，”孫薇筷子在他碗上敲了敲，“吃幹淨了！”
江行舟搖頭，“真的飽了，留著明天再吃。”
“誰要吃你剩飯？”
“我自己吃。”江行舟說。
孫薇看著他，“江行舟，你呢，也就是個五歲的小屁孩兒，想什麽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我是不樂意養著你，但這個世上我就剩下你這麽個親人，你也就剩下我……不，你還有個牛逼的老爸，算了也不扯那麽多。”
她把筷子遞給江行舟，“你小姨我再不喜歡你，也不會讓你餓肚子，乖乖給我吃飽，別讓我生氣。”
提起生氣江行舟立馬拿過筷子，乖乖地吃完了剩下的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孫薇生氣，江行舟主動提出洗碗，孫薇都給氣笑了，“你人還沒水池高，你怎麽洗。”
江行舟從房間裏搬出他平時坐的小板凳，說，“我可以站在上麵洗。”
“那你洗吧。”孫薇順勢交給他，上了一天班兒，她確實不想幹這些事。
江行舟做的很好，不僅是洗碗，隻要是他可以做到的家務活兒，他都幹了，不讓孫薇多幹一點點。
孫薇對江行舟是什麽心態自己也說不好，她和姐姐孫薔感情一般般，她討厭孫薔因為一個男人而隨便對待自己的生命，說自殺就自殺，留下一個三歲的江行舟。
讓她上了一年的大學因為江行舟的存在而不得不輟學，她的夢想她的人生因為姐姐因為江行舟被迫改變。
一開始確實是討厭的，江行舟的存在就是個燙手山芋，她不想要接手，沒有一個剛滿二十歲如花似玉的大學生願意接手這樣的事兒。
楠漨
可惜還有人比她更狠心，就是那個孫薔為了他要死要活最後真的死了的江行舟的爸爸江鍥。
江鍥麵對親生兒子沒有一點點做父親的樣子，為了不要這個孩子，甚至打算把江行舟送到福利院去。
隻有三歲的江行舟卻緊緊抱著她的腿，奶聲奶氣地喊她小姨，孫薇軟了心腸，將他養在身邊。
養了兩年多，該發的脾氣也對著江行舟發了不少，心中的不滿、不公也都漸漸地消失了一些。
隻是很難對著江行舟有什麽好態度罷了，或許還是將自己現在的生活遭遇歸咎到江行舟身上。
也許未來某一天她長大了會對江行舟有所改變也說不定。
不過江行舟養起來不費勁兒，很聽話，很乖巧，不挑食，有什麽吃什麽，別看他小，幹起家務活來讓孫薇也不得不佩服。
孫薇幾乎不用操心他任何事情。
江行舟一年級的時候，孫薇認識了他學校的教導主任齊策，比孫薇大十三歲，離過一次婚，沒有孩子。
齊策對她一見鍾情，展開了猛烈的追求，孫薇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追求者，尤其是這幾年因為江行舟的存在，許多男人覺得她有個拖油瓶，並不願意和她有感情上麵的來往。
孫薇不心動是不可能的，和齊策算是閃婚閃育，江行舟一年級結束的時候，她生下了女兒齊珊。
有了女兒後的孫薇很明顯感覺自己內心有了巨大的改變，她變得柔軟，變得渾身散發母性。
再看江行舟，她居然做不到像之前那樣沒有好臉色，她可以對著江行舟笑。
她看著站在搖籃邊靜靜看著女兒的江行舟，第一次摸了摸他的頭，“小舟，你摸摸妹妹。”
江行舟渾身僵硬，他攥著搖籃的邊緣，小姨的手還在他的頭上，像是封印了他一樣讓他不敢動，生怕動一下小姨就撤走了。
“別怕，”孫薇說，“你摸摸她，以後你就是哥哥了。”
孫薇的語氣出奇的溫柔，哥哥…是不是意味著，他以後，就和他們是一家人了。
江行舟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小手，嬰兒下意識地握緊江行舟的手指，江行舟心裏跟著顫了顫。
嬰兒的手又小又嫩，但是力氣倒是不小，緊緊的抓著他的手指，江行舟輕輕用力都沒能成功抽走。
他索性放下讓她握著，這種感覺，很神奇，也很讓他向往。
孫薇當了媽之後才發現，小孩子並沒有很好帶，齊珊是個很鬧騰的孩子，性格比男孩兒還要外向。
孫薇後知後覺江行舟可能因為敏感的生活環境造就了他過分安靜乖巧的性格。
她開始對江行舟好，齊珊一起把江和行舟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不過她總感覺江行舟和她有距離，這股距離說不好在哪，江行舟對她和齊珊也很好，很聽話，甚至因為性格原因，孫薇沒有見過他交朋友，除了她和齊珊，還有齊策外，江行舟幾乎不和別人說話。
孫薇一直不明白這股距離到底在哪裏，搞不明白她也不強求，隻要兩個孩子好好的她也是滿足的。
孫薔二十周年忌日時，孫薇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老家給孫薔上墳，闊別了二十年，孫薔墳前枯寂陳舊，照片發白。
齊珊第一次看見大姨的長相，笑著打趣，“哥長得和大姨挺像的。”
江行舟沒什麽反應，沉默著燒著紙，孫薇手指輕輕敲了敲齊珊額頭，“給大姨磕個頭。”
齊珊立馬跪下磕頭，哐哐哐地磕了三個響頭，“大姨，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齊珊，今年十六歲，大姨你放心，哥他過的挺好的，現在在讀研，聰明吧！我媽為他驕傲著呢！我也驕傲，哥特別優秀。”
江行舟蹲在一旁用樹枝撥弄著鐵盆裏的黃紙，他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不敢看，他對老媽的記憶已經不深了，但他忘不了老媽死去的那天那充滿了鮮紅血跡的衛生間。
直到祭祀完，江行舟也沒看一眼老媽。
他和孫薇還有齊珊往墓園外走，孫薇感觸很深，她一手牽著一個，想起二十年前孫薔剛去世那會兒，她真的差點就不要江行舟了。
還好堅持了下來。
“小姨。”江行舟突然開口。
“哎！”孫薇應聲。
“我，談了個男朋友。”
“男…”孫薇愣了愣，“男朋友啊？”
齊珊往下蹦著台階，笑道，“媽！你別這麽老土，男的喜歡男的是很正常的，而且新聞說合法提案已經出來了，沒準兒過幾年就合法啦！”
“小孩子你懂什麽！”孫薇輕輕瞪了她一眼。
“我十六歲了！才不是小孩子！”齊珊做了個鬼臉。
孫薇是真的很震驚，不是震驚江行舟談了男朋友，而是震驚江行舟貪戀愛本身這件事，她曾經還一直擔心江行舟這個誰都不愛搭理的性格以後找另一半可怎麽辦。
“好啊，”孫薇笑笑，“什麽時候帶回來讓我看看。”
江行舟低頭走下台階，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說，“他……不知道我家裏這些情況，我也不想說，您…能不能當我媽媽。”
孫薇腳下一空，要不是她牽著兩人的手，被他們拉了一把，孫薇一定得扭腳。
她停下腳步，心裏泛起一些難過，她看著江行舟，“這會不會不太好。”
“我知道，”江行舟說，“但是我不敢讓他知道真實情況，我會盡力不讓他發現，我是真的…挺喜歡他。”
喜歡。
江行舟何時說過喜歡，從小到大，孫薇也沒見他喜歡過什麽，無論是什麽他都說好，可以，沒問題，這是第一次她聽見江行舟說喜歡。
即使再不妥，孫薇也拒絕不了。
“好，”孫薇答應，“小姨幫你，隻要你們幸福。”
江行舟衝孫薇笑了笑，“謝謝。”
孫薇卻被他這個笑容弄的憂心忡忡，不坦誠的戀愛，又怎麽會長久呢。
隻希望未來這一天來臨時，江行舟不要太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