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千裏眨眼變廢土千裏, 因饑渴疲累而死的野獸隨處可見,多到食腐獸禽,無需顧忌資曆等級, 蜂擁而上, 見者有份。

瘦骨嶙峋的猛獸,在空寂的荒野來回遊**,卻找不到丁點食物。餓到極點的掠食者們,開始嚐試著吃死屍,一邊作嘔,一邊強咽。

然而, 吃不下去,會死;吃下去, 也很可能會因為消化不了, 死。不離開固有領地, 找不到新的食物來源, 最後就隻有死路一條。

當作為基層的植物自身難保,以之為食的小獸們開始大量死亡,看似位於食物鏈頂端的強大掠食者, 崩潰也隻在朝夕之間。

虞部落地,太巫日日遙望的骨山, 岩鷲日夜盤旋其上, 密密麻麻,山頭的白骨, 每天都在被新的白骨覆蓋,其中不乏猛獸與凶獸的大骨。

種植園邊上的野林, 受越發酷烈的旱情波及, 倒伏的枯木隨處可見, 藤草苔蘚地衣失去蔭蔽,大麵積枯萎,往日激烈爭奪的陽光,成了地表植物避之不及的存在。

水源和食物集中的野林中心區,地盤與食水的爭奪越發激烈,淒厲的獸吼禽號日以夜繼,令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由於生存重壓,野林原住民們神經變得異常敏感,攻擊性遠甚從前,行為也難用常理推斷,虞羨和隊友們進出都要格外小心。

獸月已至,野林深處,幹涸的溪岸,悶熱無風。虞羨背了個大背筐采集藥草,還有可食用蕨類。後者製成菜幹,用鹽脫水,儲存得當,能保存一到三年。

囤食愛好者沒有走空的習慣,每次進野地野林,總要薅點什麽回去。雖然眼下這情況,采集所得不多,但好歹能湊一盤菜,她不嫌棄。

恰好路過的岩石堆,石縫裏長了好大一叢猴腿蕨,這玩意可是個寶,初生的卷葉鮮嫩可口,根莖還有驅蟲、止血的效用。

虞羨驚喜不已,管它老梆子,管它嫩葉子,全都一把薅,虞雵幫忙采摘,虞羔和虞郖負責望風。

一隻四肢著地、體型粗壯的花麵魈,帶著血淋淋的傷口,一瘸一拐的路過,虞郖看著對方搖著彩虹色的屁股,緩緩隱入荒蕪的叢林,一臉同情,這位落敗的花魈老王,十有八九,活不成了。

花魈屬於林居狒類,長了一張拉長的狗臉,雄性成年後,狗臉的眼鼻口三角區就會變色,變成鮮豔的紅藍二色,臀部的毛也會變成漂亮的彩虹色。

顏色越是鮮亮越是顯眼,對雌性就越有吸引力,更有意思的是,雄性花魈在交.配.權爭奪中,一旦失敗,就會黯然失色。

勝者則正好相反,情緒激昂,自信爆棚,臉上和屁股上的顏色會變得更加鮮豔亮麗,簡直比十倍濾鏡還立竿見影。

虞羔抬手呼了虞郖腦袋一巴掌,讓她不要亂走神,提高警惕,溪岸對麵的小林子,情況不對勁。

兩人正眉目傳神呢,突然之間,一群毛色全黑、體型大小類人的大狒狒就衝出來了,林間、樹梢、枝頭,上百隻大狒狒短兵相接,瞬間打成一團。

虞羨四人連忙後撤,遠離喧囂的群毆現場,找了個安全的隱蔽處,繼續觀望事態發展。

這場旨在搶地盤、同類相殘的鬥毆,短短半個小時不到,就落下帷幕,勝利的一方在枝頭手舞足蹈,嗷嗷歡叫,將抓獲的敵群幼崽徒手撕碎,還相互傳遞著,分而食之。

虞羨看得作嘔,生理和心理都感到極為不適,就覺得很不舒服,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

部落人給這種和人一樣能直立行走的狒類,取了個很不好聽的名字,鬼魈。感情好惡如此分明,其實相當少見。

通常,部落人取名,比如常見的野菜,多疊音,並用形狀、顏色、味道之類進行指示,方便小崽記憶和辨認。

但戰士們麵對的野獸,貒、貄、虒、狌、鬣之流,這些不大好相處的野鄰,命名便帶了正麵警示意味,質感高級,不乏公允。

這也充分說明,鬼魈,這個殘暴好鬥、難以理喻的族群,有多麽不受部落人待見了。

而且,它們其實是素食者,日常以嫩葉果實為食,不吃肉,同類幼崽,本不在食譜上。

虞雵腳傷已經恢複,倒是一臉平淡,視若平常,“我阿姥曾剿滅過一個浪部,居住在叢林中,被喚作‘鬼魈’,他們食物緊缺時,就會吃幼崽,還有食女嬰的習俗。”

虞郖頓時一臉嫌惡,“鬼魈吃幼崽,雖然難以理解,但它們是野獸,這麽做也不奇怪。鬣獸還吃死胎呢,那是它們天性,族群生存之道。但人吃人,尤其是幼崽,我不能接受,死也不能接受。”

虞羔更敏銳,“他們為什麽要吃女嬰?”她幾乎是立刻就想起她十二歲時,在小河渡口看到的那一幕。

虞雵默了一瞬,“我阿姆說,他們想要造物主賜予我們的創生能力。那個部落,隻生女崽,不生男崽,男崽大多是從外麵搶來的,長大了,也依然隻能生女崽。”

四個即將十八歲、明年就能參加雙月節的少女,齊齊沉默。

為何為何呢?為何生而為人,卻選擇像野獸一樣,同類相殘,甚至殘害親崽呢?

臨出野林,虞郖突然發問,“你們將來想做什麽?我隻想做一個強大的戰士,就守在部落地,哪兒也不去。”

“我要成為部落最強戰士,保護所有姐妹姆姥,不管是野獸,還是浪部,都別想越過我作惡。”

五年過去,越發健美高大的少女,初衷未改,心意反而更加堅定。她說完,和虞郖一起看向手握石球的虞雵。

虞羨不用多問,她是鐵定要做太巫的人,在她們看來,小夥伴聰慧又能幹,包容又體貼,絕對能勝任。

虞雵看了虞羨一眼,直白道:“我想做族長。”

虞羨從沉思中醒神,愣了一下,哦,她阿姥是現任族長,她阿姆是下任族長候選,虞雵阿姆也是下任族長候選。

她打起精神,笑著看回去,鼓勵小夥伴,“我阿姥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已經在琢磨讓位,但我阿姆這兩年改了誌向,你阿姆還有四五年才回來,我覺得你努力一把,可以和你阿姆搶一搶,成為部落最年輕的族長。”

虞郖和虞羔頓時哈哈大笑,後者拍著虞雵的肩膀,熱情地大表支持,“雵子,我看好你,到時我這個部落最強戰士,給你做狩獵隊大隊長,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