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矯健有力的身姿, 越過茂盛的草地,衝過低矮的土丘,涉過一條蜿蜒的小河, 離開荒茂的沼澤帶, 進入地勢更高的林地邊緣,一路偶遇的小土著不要太多。

光滑波狀的帶殼軟體動物,黏糊糊的有房一族;受驚嚇就會蜷縮成一團的多節蟲,背甲光滑可鑒的膽小鬼;還有長達三米的多足蟲,三百多隻jiojio嚇死密恐,隻吃地表植物的素食者。

前世的地球人虞羨, 看見這些會想當場昏過去,做了十年彪悍部落人的虞羨, 就一個表情, 沒表情。

知道了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原始星球, 你們這些吃素的,能不能讓讓,她也要趕路。

手上腿上都套了護腕的虞羨, 一副利落颯爽的部落小戰士打扮,擼了把鬆垮的戰士結繩手環, 彈去上麵的汙泥, 掂著飛石,踏過落葉腐土, 暗自哼哼,快快慶幸自己長得不好吃, 不然就不是讓讓, 而是醬醬, 變成盤中餐啦。

長滿葦草的淺水塘邊,熟悉的咕咕鳥叫忽然響起,她頓住腳,也試著叫了兩聲,對麵也跟著叫。

虞羨頓時一臉黑線,躡手躡腳摸過去,在細葉交錯的草叢裏,發現一隻胖碩的咕咕幼鳥。

真的很胖,巴掌大的葦鳥巢都被撐爆了。虞羨忍不住咋舌,這可是原始星球鳥類界的替換人生,咕咕鳥版,地球別名‘鳩占鵲巢’。

她才把腦袋探過去張望一眼,葦鳥叼著象鼻蟲歸家,披著橄欖色褐羽,撲楞著小翅膀,瞪著淺褐的豆豆眼,衝過來啄她。

虞羨退出草叢,直到退到林邊,小家夥才不再緊張兮兮,又返回去投喂它饑餓的‘幼鳥’。

少年羨站在高高的坡地上,看著比麻雀還小的葦鳥飛上飛下,投喂胖成小皮球球的咕咕幼鳥,後者貪婪的吞下象鼻蟲,繼續假裝餓壞的葦鳥幼鳥,‘呿呿呿’索食。

像啊,像啊,真像,這對‘母’與‘子’,真像地球上,她那個三百斤的豬頭弟和不到一百斤的老幹媽。

被喚起不快回憶的少年,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赤.裸.的後背忽然一涼,她下意識扭頭,還好,還好,不是那雙噩夢一般、異常冰冷又幹枯的雙手,隻是一滴從枝頭跌落的露水。

倒是枝頭上方,倒吊了一隻毛茸茸的爆米花,小巧圓潤的熊耳朵後,英俊的黑色長鬃毛迎風飄揚。

見嚇到虞羨,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咯咯咯直笑,綠葉的陰影裏,眉毛一樣的白色斑點下,暗紅的眼睛,寶石一般閃亮。

這家夥,體長快一米,算起來有七八歲,已是好幾窩崽子的阿爸,但不用負責帶孩子,單身小日子很是逍遙自在。

虞羨曾見過爆米花找的伴伴,很有虞部落風格,比爆米花更高大健壯,體型要大個五分之一,還長了嘰嘰,嗯,還更大。

母係為主流的動物界,雌雄同體不鮮見,鬣獸也是,族群也是由雌獸主導。這類生理結構下,雌性往往要更加強勢凶猛。

不過貄獸天生善交際,少有天敵,戰力不俗,更喜歡獨來獨往,崽子跟著母親,教會生存技能,也會麻溜攆走。

虞羨笑咪咪擼了把爆米花的小圓耳,扯了下對方細長的貓須須,後者倒也不惱,伸著腦袋,往她經常藏寶的腰間湊。

虞羨係緊自己裝滿寶貝的布製腰包和獸皮水袋,拍了下它又熊又貓的腦袋,搖頭,“沒吃的,自己去找吧。”她是來考試的,又不是郊遊。

一隻長手長腳的黑毛白頰猿,從遠處的樹梢探出頭,嗷嗷叫了幾聲,尖利的犬齒一閃而過,頭頂山形冠毛在風中招展。

爆米花抖了抖小耳朵,勾著華麗麗的大尾巴,使勁壓了把樹枝,一躍而起,跳進叢林,頭也不回,和它的吃友走了。

虞羨懷疑爆米花交朋友,是按外貌和發型來的。它這位新朋友,全身毛發烏黑油亮,發絲根根矗立分明,發型超酷的。

淋了一身露水,倒是將咕咕鳥勾起的不快淋沒了,虞羨抖擻起精神,決定獨自進林子,先碰碰運氣,若打不過,她‘部落第一飛毛腿’很能跑。

恰巧一陣風起,夾雜著沉悶的泥土與草木味道,她猛然立住,使勁聳了聳鼻子,有血味,人血的味道。

虞羨瞬間伏低身體,將自己隱在灌叢之後,反手握住魚吻匕首,尋著氣息來源,悄無聲息摸過去。

在草木稀疏的荒野地帶,一個倒伏的身影映入眼簾,四肢攤開,麵朝下,看骨骼體型,像是個男人,全身上下就一件破舊不堪的草裙,附近的泥土已被血染得黑紅黑紅。

沒見到代表部落人身份的結繩手環和任何徽記,虞羨越發警惕,甩手一顆飛石砸過去,飛快換了個位置,躲在樹後繼續觀察。

飛石精準砸在男人後頸上,對方紋絲不動。被打中的地方,沒有紅腫,劃破的皮膚,流出了暗紅的血,是死人的血,才死不久。

虞羨立刻返身,找了棵大樹爬上去,舉目看了一圈,未見可疑蹤跡,撮指桀桀梟鳴,不管怎樣,召喚附近巡視的戰士就對了。

意外的是,部落外援沒到,小夥伴虞雵先到,她正好就在附近,聽到警訊就往這邊衝。

虞羨才檢查完周圍的痕跡,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屍體翻轉過來,比她高一頭的虞雵就猛多了,上來直接掀。

虞羨嚇了一大跳,男人胸腔竟然是空的,下方壓了一隻雛鳥,尖利的喙掛著碎肉,全身血糊糊,看不清模樣,奄奄一息,隻胸脯還在微弱起伏。

屍體左腳腳踝上方,有兩個深深的小洞,黑色的血漬凝固在外,顯然是中了劇毒,看撕裂的齒痕形狀,是大王蛇。

虞羨覺得奇怪,部落地內的蛇類,吃蛙吃鳥吃小獸,隻要注意避開,拉開距離,壓根不會主動攻擊人。

對大王蛇來說,它們口腔內的毒液也是很珍貴的,浪費在不能吃的人類身上,不值得。

虞雵卻呆在當場,盯著死去的男人,掛在脖子上的繩結吊飾,一臉難以置信,“阿,阿爸?”

虞羨驚呆,虞岱阿爸和虞雵阿姆相處融洽著呢,這位顯然是小夥伴那位被送出部落地的那位生父。

眼前這個在壯年死去的男人,全身幹巴瘦弱,隻剩下一副骨架子,毒發倒地時,臉正好跌進水窪中,不知是毒死的,還是窒息而死,麵容黑紫浮腫,不掩其滄桑老態。

雖然虞羨不曾見過虞雵生父,但也能照此推測,離開部落後,對方這些年的生活,顯然過得不是很好。

隻是,他帶著這麽凶的雛鳥溜進部落地,想幹什麽?他怎麽繞過防線進來的?兩個少女麵麵相覷,震驚非常。

虞羨想要安慰小夥伴,虞雵卻很快平複心緒,“他肯定知道,把吃人的雛鳥帶到部落地,有什麽後果。”

火燒雲陰影覆蓋下的漂亮烏眸,閃著冷靜又犀利的瞳光:有吃死人心髒的雛鳥,能吃活人的大鳥還會遠嗎?

她的生父,雖然長有一張漂亮的臉,但聰明勁兒也全長在了麵上,本質是個天真且愚蠢的人。

虞雵很清楚,好逸惡勞的他,壓根吃不了苦,一定是加入某個浪部,受命而來,試探部落,或者,擾亂部落。

浪部是殺不盡的,因為它來自人族內部,他們都有個共同點:熱衷不勞而獲,貪得無厭,喜歡聚眾為寇,劫掠為生。

她阿姥就曾參與絞殺浪部,戰亡後的骨珠,如今還鑲嵌在祭祀台。三年前那場浪禍,阿姆隻對著她歎息一回,此後便訓她更狠。

年紀尚小的虞雵不明白,但成年的虞颺看得明白,祖姥們的血鎮,為一代人贏來四十年安寧,如今浪部卷土重來,就成了虞雵她們這一代,成年後必須麵對的問題。

血泊中緩過來的雛鳥,忽然抖開翅膀,放聲尖叫,聲音高亢淒厲,瞬息直達雲霄。

虞羨麵色一變,拽住虞雵就跑,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天空傳來雷鳴般的唳叫,嘹亮又狂暴。

一道遮天蔽日的垂雲之翼,從天邊席卷而來。

一陣勁風刮來,虞羨聳了聳鼻子,一把推開虞雵,轉身往回跑,抓起拳頭大的雛鳥,朝著無人區跑去,大聲叫道:“通知巡防,雛鳥身上有引蛇草!”

雛鳥身上的異常味道很淡,被血腥味掩蓋,直到捧在手中,她才確定,的確是引蛇草的味道,這顯然是個極為惡毒的陰謀。

推走小夥伴的瞬間,虞羨隻有一個想法,她是跑得最快的,在救援到達前,她生存可能性是最高的,這是最優解。

巨大的猛禽在半空中盤旋,乘風而來,用自己飛行的軌跡,在天空描畫風的形狀,鋒利的爪刃攜著雷霆怒火,指向竊崽死敵。

虞羨在疾風中不顧一切的奔跑,眼前的風景一片模糊,像是大片大片浸水後彌散的像素塊。

不,那是恐懼到極點,流出來的冷汗進入眼睛後形成的影像,少女一聲不吭,極力睜大眼睛,將恐懼和冷汗一並甩出眼簾,努力在疾風的間隙裏,尋找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