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羨沒去過交易渡口, 師漁兔撐船送她。倒也不是很遠,大概三十裏的水程,被師漁兔半個小時趕完, 小輕舟幾乎全程飛起。

虞羨不得不雙手抓著船舷, 不然她怕自己會飛出去,就感覺臉都被風拍平了,上岸的時候,雙腳不由自主的發飄。

除此外,小渡口隨著晚風彌散的食物味道,也令她腦子發飄, 這是什麽別具一格的氣味彈攻擊?這煮沸的腐爛青草味,這加熱過度的羊粑粑味, 誰這麽喪心病狂煮什麽沒擠掉消化物的原汁羊腸嗎?

虞羨在浮居補了覺, 美滋滋吃了個冷魚飯配魚籽醬、鮮魚生配清魚湯的魚滿貫午飯, 再和師漁兔姐妹一番拉扯, 出發時已經有些晚。

師漁兔一路緊趕慢趕,恰好趕上部落人的晚飯點,就是沒想到, 竟會趕上這麽個殺傷力巨大的晚飯點,火陶部落的姐妹又在戲弄誰呢?

停滿船隻的渡口很熱鬧, 交易區大致分成了四個區, 師漁部落,火陶部落, 還有本地另兩個比較大的部落,各占了一區。

依此分區開出來的斜十字道路開闊平整, 方便貨物進出, 道路兩邊, 各家的貨攤擺在最前麵,後方支棱著各種小帳篷、木棚子和草洞子,用於儲物和居住。

還有一個自由區,在最外圍,離渡口最遠,地理位置也最差,擺攤交易的多來自野人、自由人之屬的小聚落。

原始星球,雜姓雜居、不足百人的小團體,都被稱作聚落,算不上正經部落。這些人除了部分流浪至此的外地人,多半和周邊部落沾親帶故,男性居多,女性也有,但少。

這地界有些亂,但不會亂到哪裏去,小偷小摸、胡攪蠻纏或許有,公然搶劫是沒有的,因為頭部四部聯手,臨時組了一支巡衛隊,維持交易秩序。

這個渡口,起初就是師漁和火陶兩個部落約定的交易地,後來繁衍和遷移過來的人口多了,周圍部落也陸續加入,就逐漸演變成了固定交易點。

部落間的交流日益頻繁後,這裏又成了水陸來往的商隊常來的光顧之地,以及諸多遊旅隊伍的補給點。

四個區的交易之物,帶有鮮明的部落特色,居於水澤的師漁部落,主打魚產品,包括活魚、醃魚、鹹魚幹、熏魚幹、魚飯和魚籽醬等等。

住在衝積平原的火陶部落,交易區擺滿泥陶製品,陶釜、泥火爐、陶罐、陶碗和陶缸等,打眼看去,工藝水準比虞部落高出一大截,實用又美觀。

另外兩個區貨物重合較多,都是主打皮毛和肉幹,還有曬幹的山珍野果,再就是諸如骨匕骨錐等骨器,石斧石刀等石器,一看就是來自山區。

她們身後的駐地也最大,建了好些牲圈,溫馴的獸類就圈養在裏麵,暴躁好鬥的則綁縛了四肢,隨意扔在地上,部分出自部落地,部分是來路上現打的,活體新鮮,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換好價。

這是支河流域內最大的交易集市,但也隻開三個月左右,從雨季結束的魚月底持續到豐收的果月之初,在大降溫前自動散場。

能交換的多餘資源都交換了,該采買的生活物資也采買了,大家串完門子,長完新見識,該回家舒舒服服貓冬啦。

萬物生長的原始星球,人口不足千萬的人族,才是少數派。隻要不鬧特別大的天災,食物還是非常豐裕的,學好本領,稍微努點力,就能填飽肚子,部落人也知足常樂,都內卷不起來。

師漁兔竭盡地主之誼,在路上就給她介紹過渡口情況,但站在高處的碼頭,親眼看到這琳琅滿目、熙熙攘攘的盛況,虞羨也得承認,那年高地林帶營地內部開的集市,就是過家家。

虞雵眼尖,也可能是個子高,在來往的人群裏,一眼就看到虞羨,興衝衝跑過來,一手抓著一把亮閃閃,遞到她麵前,“你不是嫌石頭不夠光滑,想換飛石材料,這個怎麽樣?”

師漁兔被部落姐妹叫走,虞羨還暈乎乎的呢,扶著虞雵皮膚光滑、肌肉漂亮的小手臂,定神一看,小夥伴左手一把圓溜溜的金子,右手一把圓滾滾的珍珠,全都打磨得極為圓潤,陽光下閃閃發光,不要太耀眼。

前者是稀有的天然金,地球人稱之為狗頭金打磨出來的珠子,後者是從珠蚌裏挖出來的珍珠,都是她慣用的指頭大小。

她最近走的是什麽運?虞羨看了看身後富婆姐姐送的小船,又看向虞雵身後,也許馬上會有下一個小夥伴鑽出來,左手一把銀子,右手一把寶石,任她選呢?

雖然,她們部落人都視金銀如石頭,甚至還不如石頭,好石頭還能做武器,打獵物呢。

至於貴重金屬的貨幣價值,不知站在時代尖端的姬城如何,但就虞羨所見,現在還是物物交換為主流的原始時代沒錯了。

隻是,驚訝之下突發奇想的她,並沒能看到什麽亮閃閃的銀子和寶石,亮閃閃的藍眼睛小夥伴倒是蹦出來一個。

長成英俊小夥的虞羍,站在師漁部落交易區的一個草棚子前,乍見失蹤多日的小夥伴,興奮得跳起來打招呼,沒得到響應,操起她的鐵鍋子,拿骨片鏟子敲得叮當響,衝她狂揮手。

他背後,是一個長長的泥糊烤爐,架在兩排木樁上,冒著青煙的燒烤爐上,支著一串串大肉,滋滋冒著油亮的油泡。虞霙給虞羨做飛石的金子和珍珠,就是這麽換來的。

眼下,由虞霙和虞羍傾力合作,添加了獨家秘製香辛料的烤肉串香味,被一股更加霸道的味道給掩蓋了。

虞羨將視線轉移到對麵棚子,那裏一個大肚子敞口陶罐裏,正源源不斷,散發著還在使勁攻擊她鼻子的氣味彈,且味道越來越濃烈,邊上守著兩個虎背熊腰、勾肩搭背的女戰士。

那熟悉的姿勢,那挺拔的背影,虞羨一眼就認出來,是虞羔。

很顯然,在她缺席的日子,她的小夥伴們,小日子都過得挺精彩。

聽到虞羍的歡呼,虞羔幾乎是應聲扭頭,就看到遠處走過來的虞羨,立刻綻放出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

虞羨眨了眨眼,從小夥伴放下手中的碗後,那分外熱情撲過來的架勢,她看出了一種迫不及待、落荒而逃的強烈意味。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聽到虞羔在她耳邊哀嚎,聲音放得有多低,就有多情真意切,“姐妹救命!”

人那麽熱情,就因為她隨口一問,就特地弄來一隻活羊,現場宰殺,給她漲見識,就算是沒心沒肺如她,也不好意思,當著新朋友的麵捏鼻子,嫌棄她們部落人最愛吃的時令風味。

虞羔親熱地摟著虞羨的脖子,衝切磋出來的新朋友,咧嘴強笑,“這就是我先前和你提過的,最會做吃的好姐妹,人回來了。”

虞·沒頭沒腦·羨:“……”

倒是虞羔這位新朋友,聽她這麽一說,眼睛噌的就亮了,就特別熱情,人立刻過來就算了,還端著兩碗熱氣騰騰、氣味刺激、麵上綠油油、稀泥一樣粘糊的熱湯,一臉自豪,介紹她們火陶部落的人間美食。

草汁湯,用食草的黑毛羊肚腸裏未消化完全之物擠出的汁,加羊雜羊肉羊骨,熬煮出來的草汁湯,營養豐富,冬天吃最好,最是強身健體。

虞羨好奇之下,喝了一口,嗯,確實很豐富,味道很豐富,她被激得感覺跟坐了隻竄天猴似的,差點原地升天。

比腥腥草還可怕的化學反應物理攻擊,她算是見識到了。

跟過來的虞雵也被塞了一碗,她眼也不眨,一口幹,見虞羨端著剩下的湯,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很有姐妹情,接過來,一口悶。

虞羨愣住,手往腰間摸果幹,沒摸到,從水袋裏掰了一截淨水蘭,忙不迭遞給嗜甜的姐妹,這味兒太大了,她怕她遭不住。

虞雵吧唧了下嘴巴,反手將淨水蘭塞到了虞羨嘴裏,“我覺得還好,看著可怕,聞著可怕,吃到嘴裏反而沒那麽可怕了。”

要是她的眉頭沒皺成一堆,濃密的長睫毛沒有狂眨,麵上的火燒雲沒有變成沉重的烏雲的話,虞羨也就真的相信了。

火陶部落的女戰士樂得不行,掂起腳拍著虞雵肩膀大笑,“我們都知道,外麵人吃不慣這個味,姐妹不必勉強。”

話是如此說,虞雵利落的舉動,坦率的評價,顯然博得了她的好感,上來攬著人就直呼姐妹。

說起來,火陶部落和師漁部落才是真的姐妹部落。她們都是妘部支脈,開宗的領隊祖姥還是一對親姐妹,隻是誌向愛好各自不同,就一水一陸,發展成了兩個部落。

但兩個部落的人,對待看對眼、處得來的朋友,都是如出一轍的掏心掏肺,十分赤誠。

禍水東引的虞羔躲過一劫,見虞羨在此,又支棱起來了,忍不住樂滋滋誇口,“我們部落新發明一種灌肉腸,味道一絕,你們以後要是去我們那裏,我請你吃!”

虞部馴養的白化羚,如今小有規模,活潑健壯的小白白功不可沒,隻是五年過去,小白白也變成老白白,年老色衰,不再被美羊羊看好,被迫進入養老時段。

就算這樣,也比爆米花好,三年未見蹤影,虞羨心裏有數,貪嘴愛臭美的爆米花,多半已不在人世。

這是題外話。人長大的路上,就是離別又離別呀。也不知道她回去,小白白還在不在,有沒有變成羊肉火鍋。

她們部落的新品灌腸,是給白化羚喂一段時間秋天撿來的野果和多餘的草藥,宰殺後,直接用新鮮含草汁的羊腸灌生血,灌肉糜。

這樣做出來的血腸,曬幹,或者熏幹,風味十分獨特,部落裏幾乎人人愛吃,烤來吃尤其香。

這玩意,其實製作起來,也很有些重口,但虞羨發誓,她最初提供的真的是普普通通的臘腸方子,最後會變成這樣,都是她們部落人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和她沒關係。

嗯,她挺正常的,真的,別看她吃得也挺香,但她真的沒那麽重口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