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百喙春和。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院內的桃花早早開了, 春風一吹, 嫩粉色的花海簌簌一片。晨霧繞玉階,桃影映小樓。

葭音端坐在閨房裏,凝露與幾名妝娘站在一起, 手忙腳亂地替她描眉、塗粉、編發。

“姑娘,宮裏頭差人送嫁衣來啦!”

今日, 是她們姑娘出嫁的好日子。

婚期與時辰都是鏡無法師親自算的,當初算日子時,鏡無生怕不準,連連算了好多遭。彼時鏡容正坐在他對麵,見狀, 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凝露捧著疊得整整齊齊的紅嫁衣,呈上來。

“音姑娘, 先試試嫁衣吧。”

菱鏡中, 是一副絕色好容顏, 少女生得粉腮玉麵, 烏黑的眸如同含了春水, 此時正有些靦腆嬌羞。

嫁衣出奇得合她的身子。

剛係上衣領下方的那顆扣子,院外便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起鼓喧天聲。葭音揚起下巴,從窗外望去。隻見林府上上下下, 皆是一片喜慶的大紅色。

林子宴恨不得告訴皇城所有人, 他的二嫂,今日要出嫁啦。

嫁的還是京城當初赫赫有名的鏡容聖僧、如今的皇長子殿下。

即便葭音不止一次地跟林子宴說, 鏡容低調清廉, 婚宴要辦得節儉些, 莫要太過張揚。

對方隻在口頭上應下來。

賓客踏過林府大門,魚貫而入。

十裏紅毯從葭音的閨房裏一路鋪過去,金粉色的霞光輕撒下來。

“姑娘,吉時到了,上花轎罷。”

她的手被下人扶著,長長的裙擺亦被托起來。花轎行得平穩,不過少時便穩穩當當地停落,花轎外的一隻手將簾子掀起來。

是林子宴。

他眸光溫和,於花轎下伸出手,示意她扶上去。

“嫂嫂,我把你親手交給他。”

周圍都是喧鬧的人群,葭音蒙著大紅色的蓋頭,隻能依稀辨著林子宴的聲音。

一腳踩下去,是鬆軟的紅毯。她看不太清麵前的場景,隻聽著喧囂聲、祝賀聲,以及林子宴的那句:“嫂嫂,我扶著您,別怕。”

快要跨火盆時,她的手被鏡容握住。

他握得很輕,很小心,卻能讓人感覺出來他是在用力。林子宴將她的手交給鏡容,深深地看了麵前男子一眼。

鏡容露出讓他放心的表情。

蓋頭垂著,透過縫隙,葭音能看見腳邊的火盆。暖風襲來,帶著麵前的灼熱之氣、以及身側男子身上熟悉的、好聞的佛香,她抿了抿唇,隻覺得渾身被一種暖流包裹著。

“跨火盆——”

司儀拖著長長的尾音。

鏡容細心地扶住她。

接下來的每一項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跨火盆、吃紅棗花生、夫妻對拜、敬酒席……

最後是入洞房。

她先被送入婚房,安安靜靜地於床邊而蓋著蓋頭坐著。按著規矩,鏡容還要在外麵敬一圈兒酒,才能再進來。

紅燭搖曳,香風繚繞。皎皎明月色流淌入窗,徐徐逶迤至女郎的裙角邊。

她穿著火紅喜慶的嫁衣,坐得端正,聽著門外頭的嬉笑聲,一顆心怦怦直跳。

鏡容還沒進來呢,葭音的臉就紅了。

隱約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勸鏡容喝酒。聽見這話,葭音就忍不住在心裏頭低聲嗔罵,鏡容從來不沾酒水,也不會喝酒。

正思忖著,門外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嘎吱”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一尾佛香。

葭音靦腆地低垂著眼睫,看見對方的靴停在自己身前。緊接著,便是極為溫柔、極為歡喜的一聲:

“阿音。”

“阿音,”鏡容小心地問她,“我可以揭蓋頭了嗎?”

她的十指十分妥帖地置在雙膝上,聽見對方的話,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身形、他的麵容,就這般與身後的月色一道,映入眼簾。

這是葭音第一次看鏡容穿這麽鮮豔張揚的顏色。

大紅色的喜服,極為合身地熨在他身上,竟不顯得有半分俗氣與煙火氣息。一對紅燭在他身後搖擺,皎潔明白的月華亦是傾落在他身後的衣尾上。鏡容手指捏著剛揭下來的紅蓋頭,垂下一雙溫和的眉眼,凝望向她。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緊張。

最緊張的當然還是葭音,方一迎上對方的視線,她的呼吸就開始發燙。

對方在她身邊坐下來。

紅燭燃燒。

將一對璧人的身形投在火紅的床帳上。

與她對視了一會,鏡容捧著她的臉吻下來。

男人的吻很輕,很柔和,似乎想到了上次將她親疼了,這一回他很溫柔地俯下身來。

鏡容不刻意控製力道時,就已經很溫柔了,如今他更是小心翼翼地蓄著力。

這一個吻,如一場春雨落下來。

親得她酥.酥.麻.麻。

說也奇怪,明明是這麽輕柔的一個吻,她竟也有些遭不住了。葭音揪了揪對方的衣服,趁著換氣,將臉埋入他的懷中。

“別親了,”

她很小聲,“我腿軟……”

鏡容捏著她的下巴,低低笑了一聲。

“好,不親了。”

男人張開雙臂,將她徹底攏入懷裏。

他的懷抱很香,葭音的鼻息處立馬縈繞上一層檀香味道。她唇上的麻意還未消減,卻被他這麽一抱,又抱得渾身酥.軟。

小姑娘仰起臉來,認真問他:“鏡容,我聞見你身上有酒味,你喝酒了嗎?”

對方閉上眼,“嗯”了一聲。

“沒關係,”見她眼底憂色,他溫聲道,“我沒有喝太多,就抿了一點點。今日是我與音音大婚,師兄也沒攔著大家敬酒,大家都高興,我也高興。”

葭音的身子又被他抱緊了。

鏡容低下頭,在她耳邊:“阿音,我很高興,很歡喜。”

這麽多年了,他們終於名正言順地在一起。

終於,在所有人的祝福聲中在一起。

他的身上有酒味,卻不濃烈,如同那道佛香,皆是清清淡淡的。這一層薄薄的酒氣,反倒為其增添了幾分野性的味道,讓他身上的氣息沒有那麽純粹、溫和。

月光落在他精致漂亮的眉睫處,鏡容喉舌滾燙,抱著她,輕輕喚了聲:“小娘子。”

葭音抬起頭,也捧著他的麵容吻上他的唇。

明月寂靜,春風沉醉。屋內的氣溫亦隨著二人的心跳聲向上攀延。

縷縷香霧漫至微垂的床帳邊,鏡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拔了她的鳳釵。

他一邊親吻著她,一邊問:“阿音,可以嗎?”

葭音的頭發登時逶迤了一整張床。少女紅著臉點頭,看著那雙撚過佛珠、抄過經文的手,溫柔地解開她的衣扣。

鏡容把她的發釵放在床腳邊緣。

她低下頭,小聲道:“這裏還有一顆暗扣。”

“我知曉,”對方道,“這身嫁衣,是我親手繡的。”

“親手繡的?”

“你說想要一件漂亮的嫁衣當信物,我在集市上麵看了許久,沒有找到一件襯得上你的嫁衣。於是就自己繡了一件。阿音,你看,喜不喜歡?”

難怪這嫁衣這樣合身。

她驚愕在原地,回過神來,對方已將那枚暗扣解開。火紅的嫁衣一下滑落,墜在少女身邊。

“阿音,當初你在我的袈裟心口處,藏了一根頭發。這件嫁衣,我亦在其心口處,縫了一朵蓮花。今日合巹逢春月,有三書六禮,有親朋滿座。如今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我也終於可以毫無顧慮地愛你。”

毫無顧慮地、放肆地相愛,恣意地擁吻。

鏡容身上的喜服亦如紅雲般墜下,手指挑開她裏衣時,男人的目光輕輕顫了一顫。葭音清楚地看見,對方堅實的喉結微微滾動,緊接著,他傾下身來。

他很小心,亦很克製。

將她壓著,輾轉親吻過她的眉眼、她的臉頰、她的嘴唇,最後一路往下,少女雪白的玉頸處開出一株株嬌嫩鮮紅的花。

她亦如一株花。

細白的手臂如藤蔓,忍不住從被褥裏探出來,繞上男人的脖頸。

“鏡容……”

對方的呼吸落在耳邊。

一聲聲,如同蠱惑:“叫夫君。”

“夫……夫君……”

微垂的床帳輕輕搖動,她咬著唇,細白的腳踝卻忍不住蹬了蹬。隻一下,原本放在床腳邊的釵子被她踢下床,叮鈴桄榔,登時散落了一地。

“鏡容,夫君……”

葭音顫抖著眉睫,閉上眼睛。

她似乎看到蓮花台前的佛子,一襲袈裟,手執經書,於月色前打坐。

麵色清平,眸光清冷,默念著: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她的香汗將被褥打濕。

耳邊傳來木魚聲,他坐在月光裏,站在月光裏,傾身把她壓在月光裏。

“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原本攥著佛珠的手指發燙,一寸寸,拂過少女姣好的麵容。鏡容深深吸了一口氣,亦有薄薄的汗珠從額上滑下,滴落在他喉結處。

麵上清平不再。

隻剩下熾熱的、滾燙的愛意,如野火般吹拂至他眼底。那眸光依舊清澈好看,如今卻湧動著不可遏製的情動。

他脫下袈裟,墜入紅塵,體察情愛滋味。

他滾燙的手指溫柔拂過她的眉眼。

一聲聲喚她:“阿音,我的阿音。”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