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

張居正站了起來,在地上來回地踱步,足足有半刻鍾的時間,突然頓住了腳步,目光灼灼地望著羅信道:

“那為什麽還有錢莊倒閉的?按照你說的,有多少票號,就有多少真金白銀,就算所有手持票號的人一起去取錢,也不會讓錢莊倒閉。”

羅信便在心中歎息了一聲,這張居正還真是聰明啊,不愧是未來的內閣首輔。

“那是因為所有的錢莊都發現,即便是每天都有人取錢,但是卻有更多的人存錢。這就造成了錢莊的庫房內有著大量的錢擠壓。他們發現,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將所有的錢存放在庫房內,隻要存放一少部分就可以了。所以,他們便將一些銀錢放貸,賺取利息。

你也知道,放貸這種事,總有意外。如果隻有幾處出現意外,也就罷了。錢莊慢慢總能周轉過來。但是,一旦是多出放貸出事,他們的錢就會出現斷檔。就仿佛一根鏈子突然斷了。這個時候,他們便沒有錢支付給存錢的人,自然也就倒閉了。

但是,即便是一個錢莊倒閉了,受損失的人和整個大明百姓比起來,也隻是一小部分人。而且這個時候,朝廷還能夠插手,封存錢莊,拍賣錢莊的鋪麵地產等等,歸還儲戶一部分銀錢。如果是朝廷發行的寶鈔遇到這種情況呢?

那便是整個大明百姓受到損失,會引起民變,甚至動搖國本。”

“可是……放棄寶鈔,國庫虛空……”

“首先,國庫虛空是暫時的,隻是因為先帝駕崩,新帝登基等等花費巨大。很快市舶司和互市就會送銀子到來。其次,我倒是讚同高閣老,增加商稅。”

說到這裏,羅信望著張居正笑道:“這也是徐階反對的。”

張居正不由臉色一紅。

“泰嶽,寶鈔的事情不要去想,不要去做。哪怕如今國庫有著豐足的真金白銀,可以印製等量的寶鈔。但是沒有人能夠保證國庫一直有豐足的真金白銀。一旦國庫空虛的時候,內閣和陛下第一個會想到什麽?”

“想到什麽?”

“想到加印寶鈔。”羅信淡淡地說道:“比方說,一旦大明周邊戰事起,打仗打的是什麽,你應該知道吧?”

“打的是錢!”

張居正如今在戶部,自然是知道這些。就算是不在戶部,以他的學識也知道,隻不過如今在戶部,知道的更為深切罷了。

“如果戰爭綿延,就算是國庫在豐盈,也會打空,那個時候如果你是內閣首輔,你第一個想法會是什麽?”

張居正默然,羅信直直地盯著張居正道:“你一定想著加印寶鈔,不要否認。因為那是唯一快捷的方式。”

張居正沒法違背自己的想法,他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那個時候自己一定會加印寶鈔。所以他默言不語。

“加印寶鈔,便會讓寶鈔變得不值錢,最終如同廢紙一般,便如同現在的寶鈔。這便如同一個錢莊倒閉一般,隻不過一個錢莊的倒閉,受損的隻是一小部分人,寶鈔的貶值,卻是整個大明百姓的損失,會造成百姓流離失所,動搖國本。實際上,到了那個時候,便是一個國家倒閉了。”

“國家倒閉?”張居正驚訝。

“這有什麽驚訝的?”羅信凝聲道:“你可以想一下幾年前,實際上那個時候大明的寶鈔就如同廢紙,大明已經倒閉了。如果不是開設了市舶司,建立了互市,你可以想象會是什麽結果?

那個時候國庫內沒有銀錢,能夠餓死老鼠。而大明又因為徐階媚上先帝,挪用僅有的一點兒銀子給先帝修建玉熙宮,致使流民變成了流寇,遍地烽火。如果不是我通過一係列的反貪,抄家了一批貪官,勉強湊出來軍費,你覺得結果會如何?

這就是國家的倒閉產生了後果,所以大明寶鈔就是一個動搖國本的決策,誰提議它,誰就是佞臣。”

張居正變色道:“難道國家永遠不能夠發行寶鈔?”

“能!但是時機不到。”羅信淡淡地說道:“決策如果超前時代半步,那就是一個天才的決策,如果超前一步,那就是時代動*亂的源泉。”

張居正默言片刻道:“但是沒有寶鈔,隻用銅錢,運行十分不便,而且銅錢也缺少。根本不夠流通。一旦一條鞭實行下來,需要的銅錢更多,這會引起錢荒。”

羅信垂下眼皮道:“泰嶽,什麽事情都要一步一步來,首先你要實現一條鞭,其次要廢除大明寶鈔。否則大明以現在的寶鈔去收購百姓的貨物和糧食等,那會引起大亂子。至於銅錢的事情,要排在第三。這個不急。”

“怎麽能不急?一旦一條鞭開始實行,立刻就需要銅錢……”

羅信斜著眼看著他,張居正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有些心虛地問道:

“你這眼神什麽意思?”

“給你一個眼神,自己去領會!”

“不是……”

“你還是停吧。”羅信無奈地擺擺手道:“你先說服你恩師同意一條鞭吧,即便是你有我的支持,但是你徐階才是內閣首輔,他不同意,你的一條鞭很難通過,除非你得到高拱的支持。你覺得你的一條鞭能夠在短時間內施行?”

張居正緊鎖起眉頭,半天長歎了一聲,不過張居正不愧是戰鬥力爆表的人,隻是歎息了一聲,便又重新精神抖擻了起來。

“剩下的問題我來解決,反正你是支持我對吧?”

羅信搖頭道:“不是支持你,而是支持一條鞭。這個你要分清楚。”

“我明白!”張居正點頭。

房間沉默了下來,兩個人都微微垂著眼簾,這一刻,房間內的氣氛十分怪異。

兩個人心中都有著對對方的欽佩,都有著雙方想法一致,誌同道合的默契,有著並肩作戰,做一番事業的念頭,卻又有著不在一個陣營,甚至最終敵對的遺憾。

這種沉默怪異的氣氛大約持續了十幾息的時間,張居正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站了起來道:

“不器,我該走了。”

“我送你。”羅信也站了起來。

萬分感謝三世功名塵與土(100)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