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風雪正準備說不去, 卻感受到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又緊了幾分,沉悶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陸沉厄低聲道:“弟子覺得師尊今天有些不一樣,是不是師尊覺得弟子哪裏做的不好, 弟子肯定會改的,希望師尊不要討厭弟子......”

聽到這聲像是輕喃一般的聲音,晏風雪愣了一下,難道因為他現在表現的太過冷淡, 跟之前出於太大讓陸沉厄有了懷疑,若是引起對方心裏的不確定和懷疑,可能夢境會立刻結束, 現實中的陸沉厄會清醒過來。

可他心裏卻有種預感,他最好將這段夢境走完。

這裏雖然是陸沉厄的夢境, 但是這裏的他就如同白紙一張,並未將現實中的記憶帶入其中, 不過現實中的情感和經曆卻會對夢境造成細微的影響, 不過這種影響微乎及微。

恐怕要等夢醒之後,陸沉厄腦海中才會浮現出關於夢境的記憶......而且能記得多少都不好說。

畢竟夢如泡影, 這種捉摸不透的東西最難記憶,說不定轉頭就忘了。

他將思緒收回, 陸沉厄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起,像是小貓一樣細聲細氣的。

果然是夢,現實中的陸沉厄, 可不會這般沒大沒小......可不知道為什麽本來想揮袖將人甩開, 可等手落下時隻是在對方的手背上輕輕點了幾下。

“帶路。”

他話剛說完, 就看到剛剛還站在他身後的少年站到他麵前, 眼底閃著光神色奕奕, 就好像是得了什麽糖果的小孩。

晏風雪不由得心裏暗道一聲沒出息, 若讓別人看了去還不得給人笑話。他不過是說了兩個字,就興奮地恨不得跟他搖尾巴,要是之後碰到一些慣會說甜言蜜語的,豈不是三言兩語就給哄騙走了。

“是,師尊!”陸沉厄壓根不知道晏風雪在想什麽,滿腦子都是師尊答應他了。

周圍有一些過路的行人好奇地往這裏看過來,視線都無一例外地在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還沒等他們多看幾眼就對上了對方身側那個少年冰冷的視線。

讓他們心裏一驚,趕快把視線移開。

“師尊跟我來。”陸沉厄臉上掛著笑容,他方才眼神警告做的隱秘,也不怕師尊會發現,頂多會覺得他不過是多看了那些人一眼。

是了......師尊從來不會在乎這些。

等到了河邊,開闊的水麵波光粼粼,一輪明月高懸長天,照著滿河明燈,宛如地上銀河,確實是個放河燈的好日子。

陸沉厄如今已經一臉興奮地到處看,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土包子,見什麽都覺得新鮮,還偏偏要拉著他到處走。

晏風雪看著陸沉厄臉上洋溢著的笑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臉上依舊是一副淡漠至極的樣子,連帶著周圍過路的行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

夢裏的陸沉厄因為看到河燈笑的那麽開心,而現實中的陸沉厄,好像就從未感受過這種純粹的快樂,也不會像這樣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雖然對方即使不笑就已經夠傻了。

陸沉厄回頭看了一眼,見他臉上沒有半點喜色,臉上也忐忑了幾分。

“師尊是不喜歡嗎?師尊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

晏風雪正準備抬手揉揉眉心,手剛剛動了一下卻又頓住了,像是掩飾什麽似的將手往袖中一模,拿出幾枚銅幣,隨手給了街邊一個賣花燈的小販。

然後沒多看就取下一個花燈,放到了陸沉厄的手上。

“我說了,你不需要太顧及為師,若我真的不喜歡,當時就不會答應你。”

陸沉厄聽著耳邊傳來的清冽好聽的聲線,突然抬眼道:“弟子不需要太過顧及師尊,那弟子做什麽都可以嗎?”

晏風雪皺了皺眉,覺得對方這話有些古怪,可他一時之間也未能察覺出這怪在何處。

他隻得冷淡道:“前提是你能做到。”

陸沉厄手中緊緊攥著那個河燈,險些在上麵抓出褶皺,等反應過來時,陸沉厄有些大驚失色,見河燈沒事才緩緩鬆了口氣。

畢竟這是師尊送給他的東西,若是壞了的話,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河燈方方正正的,一側的紙麵上畫著兩隻緊緊靠在一起的兔子,兩隻兔子眯著眼睛像是在淺眠。

這隻大兔子像師尊,小兔子像他。

他想到這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晏風雪,見對方的視線盯著那些被掛起來的河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沉厄取了紙筆,在河燈的另一麵寫下了幾個字,然後就去河邊放河燈了。

晏風雪看著對方將河燈裏的蠟燭小心點燃,然後托著河燈將之小心翼翼地放在河裏,還特意找了一個人比較少的地方放,似乎是怕自己的河燈跟別人的碰到一起翻了。

仿佛自己已經識破了陸沉厄的小心思,晏風雪心裏也不覺得放河燈無聊了,反而還有興致看著陸沉厄的動作來。明月長河,美雖美,可對他而言依舊是凡俗中的景色,自然沒法讓他高看一眼。

在他眼裏,現在把河燈輕輕托著放在水麵上的陸沉厄,倒比別的什麽都要好看一些。

“你為什麽在上麵寫我?”晏風雪見河燈飄遠,而陸沉厄依舊一副不放心地樣子守在岸邊,不由得開口道。

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看就知道陸沉厄在上麵寫的是,願師尊歲歲平安。

可他的安危,何時輪到一個弟子來操心。

“一直以來都是師尊照顧著弟子,護著弟子,所以弟子相信,隻要師尊平安,就不會讓弟子有事......”陸沉厄小聲道,其實還有別的原因,他覺得自己不需要說了,就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而且他覺得這個說辭,一定是師尊最能接受的。

晏風雪聽到這個回答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畢竟陸沉厄這番話一點也沒錯,出發點依舊是為了自己,那樣就足夠了。比起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還是涉及自己的利益更讓人有真實感。

他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浮現出之前那道灰影對自己說的話。

一會說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一會又用那種戲謔的語氣來問自己可還願意護著別人。

現在被陸沉厄這番話又引了出來,若陸沉厄真的有什麽事,他也會救。既然是他選擇的天命之子,就不會在最後一刻到來之前放棄他。

這就是他的責任。

剛剛他還在說陸沉厄蠢,現在看來他反而是最傻的一個,相較於陸沉厄有過之而無不及。

“師尊......”陸沉厄突然道,原本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輕一縮,眼底滿是深邃的黑,卻在此刻跟被河燈推開的碧波春水一樣起了波動。

河邊的夜風輕輕拂過那人的臉頰,如墨般的青絲散開,皎皎月光落在對方的身上,原本該如銀霜一般遙不可及,卻因為對方唇邊**漾開的一絲極淺的笑意像融化了的雪川,化成了水,流進了他的心裏。

師尊......笑了。

可剛剛從後麵抱著師尊時,師尊沒笑,放河燈時師尊沒笑,他討好對方時師尊沒笑......可為什麽這時候笑了。

而且他心裏也並不覺得多高興,反而還有些堵得慌。他感覺師尊並不是因為開心才笑的,他甚至隱隱覺得都是因為他太不爭氣了,才會讓師尊露出這種有些難過的表情。

晏風雪不過是片刻的失態,很快回過神來,而還沒等他開口,又感覺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撞進了他的懷裏,抱著他的腰,一遍遍地跟他承諾他一定會好好修煉,一定不會給師尊添麻煩。

聽著對方一句句跟發毒誓一般的話,晏風雪想到了對方在外麵的事,心道他給我添的麻煩可不少。

“河燈也看了,走吧。”晏風雪說完示意對方將手鬆開。

陸沉厄點了點頭,小跑跟了過去。如今夜色愈濃,江邊的人也少了許多,隻有他們兩人走在河邊像是從萬千河燈裏穿行而過。

街邊還有賣紅繩的,陸沉厄不知道聽到了什麽駐足了,然後就開始磨磨蹭蹭不想走。

“師尊。”陸沉厄看著那些紅繩道,“他們說,係上紅線後,兩個人就會有聯係,再也不會走散,即使下輩子也能認出來。”

晏風雪不置可否,這種東西也隻是騙騙像陸沉厄這樣的傻小子,這紅線不過是拿麻繩染的,若真有這種能力起碼是仙器。

他本想說,就算沒有這東西,我也能認出你,可又覺得這話就這麽說出來怎麽都不對勁,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陸沉厄說的話也跟他一種如出一轍的怪異感。

察覺到了晏風雪臉上的狐疑之色,陸沉厄眼裏有些慌亂,像是什麽秘密差點被發現了一樣,下意識伸手指著紅繩道:“師尊對弟子那麽好,弟子不止這輩子想服侍師尊,就是下輩子也想給跟師尊再續師徒緣分。”

“下輩子就不必了。”晏風雪想都沒想直接道。

他現在甚至覺得陸沉厄不當天命之子,而是去當個普通人也好,反正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就算修真界要毀滅了,直到最後一刻普通人還是被蒙在鼓裏的,遠比旁人經曆的痛苦要少。

而陸沉厄聽了後,臉色明顯比剛才沉了幾分,臉上一副隱忍難受的模樣,就好像是被人不要的小狗。

“師尊是不喜歡弟子嗎?”陸沉厄小聲道。

晏風雪這時才意識到 ,從剛才開始那種怪異感來自於何處,陸沉厄太沒有安全感了,即使在夢境中的環境因為有他並未讓陸沉厄遭受到對方本來應該經遭受的不公平的對待.....

可也正因為如此,陸沉厄相當於把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這樣的後果就是很沒安全感。

自己的安危,喜樂,寄於一人身上,若自己也走了,也許對他而言就什麽都沒了。

晏風雪這時才正眼瞧了瞧那些紅繩,若真的就用這麽個小東西就能給陸沉厄增添一份安全感,倒也不是不行。

陸沉厄留意到他的視線,卻搖了搖頭,扯了扯晏風雪的袖子用了用力把人拉到了一邊。

沒當著那攤位老板的麵,陸沉厄這時才搖頭道:“那些東西配不上師尊。”

晏風雪沒想到對方會這麽說,下一秒陸沉厄繼續道:“弟子......弟子想自己給師尊做......等做好那天,能給師尊係上嗎?”

陸沉厄一臉希冀,像是很盼著他會答應一樣。

“師尊不喜歡也沒關係,師尊喜歡什麽弟子就去做什麽。”陸沉厄補充道。

晏風雪覺得有些頭疼,陸沉厄願意自己做那是好事,畢竟誰知道這兩根紅繩什麽時候做好,而且這是夢,可能下一秒就醒了,陸沉厄做與沒做,給沒給他都同他無關。

想到這裏他點了點頭,陸沉厄突然笑了,將手老老實實地藏進了袖子裏。

“師尊可別忘了。”

就在對方這句話落下後,晏風雪突然覺得周圍的場景又模糊了起來。眼前的景象他並不陌生,之前他還經曆過一次,夢境在消散,說明陸沉厄醒了......

不對......

在晏風雪麵前,出現了一些別的景色,並非他原本所處的空間。不過一陣極輕的暈眩感傳來,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另一處空間。

還沒等他多看幾眼,就察覺到有什麽東西蒙上了他的眼睛。

一道低沉帶著些許啞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聲音富有磁性,而且還帶著一些讓晏風雪下意識皺眉的侵略性。

如今用這種方法剝奪他的視覺,就能看出對方確實很有侵略性,他讓他看見什麽就看見什麽,不想讓他看見就蒙上他的眼睛。

“師尊......”

晏風雪聽到這聲熟悉的稱呼愣了一下,這個人叫他什麽?

“師尊當初說,答應弟子給師尊身上係紅線......師尊不說話的話,就是默認係哪裏都可以嗎?”

晏風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所以這個人真的是陸沉厄,真的不是被人換了芯子,給冒名頂替了?不然為什麽會變化那麽大......不需要看光聽聲音就知道不是善茬。

到底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修改了一下,就一點點,改了一些錯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