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人背對著晏風雪, 呼吸平穩像是在淺眠,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腦海中驟然變得混亂起來的記憶在不斷磋磨他的神經。

他這半生隻有流離顛沛, 無論是入問天宗,亦或是被迫逃離,舉世皆敵,皆非出自他本意。他從來都不受人重視, 若是想要的東西,哪怕隻是一碗熱湯,都要拚盡全力去換取。

若有人要殺他, 他就會殺了對方。即使是還未透露出要對他下手的意願,也會被他搶先一步出手解決, 他不會放任何隱患留在身邊。

天底下沒有會真心待他好的人,全是別有用心的接近, 他聽過很多人在被他殺死之前, 都曾故作惋惜道他命該如此,天要絕他......

說來可笑, 他每次都能絕處逢生,在刀口舔血......雖然一次次被推入絕境, 卻又一次次撿回一條命,這是不是也是上天的某種低俗的趣味,凡人的生死不過像是擺在棋局上的棋子。

可是為什麽會有一個頂著與他相同麵容的人, 能活得那麽幹淨純粹。

身上甚至連血都沒有沾過。

而且看著比他稚嫩得多......可這更讓他覺得對方早早就得到了他想都不曾想過的東西, 雖然有著相同的麵容, 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 這絕不可能是他。

因為他並不會下廚, 更遑論為誰精心準備藥膳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突然心裏一動轉身朝著石像看去,與其說他想看的是那個破敗的石像,倒不如說是石像前的那張供桌,和坐在供桌上的人。

這一看便愣住了。

這間破廟在城郊廢棄的荒山中,鮮少有人會經過這裏。正值深夜,清冷的月光透過破了的房頂灑了下來,落在那白衣人的身上。

對方正盤腿坐著,眉目微垂,一副清冷淡漠之感。白衣似夜雪,就好像不是月光落在了他身上,而是他才是這光源本身,偏偏他的身後便是那破敗的天道尊像......

就好像是天道本尊親臨了般。

不過這怎麽可能,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對上了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仿佛心髒都被這道如有實質的視線給攥緊了。

晏風雪見對方木著一張臉朝著這邊看過來,淡淡道:“怎麽,不歇了?”

黑袍男人沒吭聲,冷淡地將視線移開。

晏風雪隻當對方並不放心他,擔心他會在背地裏搞什麽小動作,畢竟他記得,這個時期的天命之子......防備心很重,他不認為隻需要那麽簡單就能獲得對方的信任......

若他沒猜錯的話,雪藤木作為溝通天地的神木之一,若化身邪木必定會以本體成為接引界外之力的通道,而他不可能任憑這些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

若他無法弄內部根除邪木本體,鏟除禍亂的根源,也就隻能從外部入手,直接毀去已經成為邪木的雪藤木。

晏風雪在心裏冷笑一聲,雖然有路卻又等同於死路。因為身為天道他並不怎麽願意借別人的力量來達成目的,若對方不願意他也不可能拉下臉去求取別人的信任。

而這個時期的陸沉厄,明擺著並不會信他。

“你為何會來這裏?”在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傳來了一道低沉喑啞的男聲。

“除邪祟。”

晏風雪突然起身,朝著對方所在的方向走了幾步,任憑自己從光下走入了不見光的陰影裏,然後蹲在對方麵前。黑袍男人莫名覺得有什麽東西被對方帶過來照進了自己的心裏。

他對眼前之人的熟悉來源於那段陌生而又模糊的記憶,他心裏微動,嘴上卻冷冷道:“與我何幹?”

“還是說你跟著我......是因為你如今需要我。”他突然抬眼,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還刻意要重了需要二字。

畢竟每個說需要他的人,到頭來都是為了利用他。

晏風雪皺了皺眉,總覺得對方話裏有話,而他卻懶得去猜對方的心思。這個時期的天命之子,心性並不單純不說,而且也並不好相處。

他冷淡道:“你心裏明明有答案了,何必裝傻。”

話音落下後,他的身形眨眼間出現在幾步之外,像是對他沒有抱有過希望一樣,也沒能注意到黑袍男人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與暗色。

這個人在記憶中,如何對另一個他嗬護備至,卻在麵對他時對他棄如敝履,若非要用得到他,可能連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又是何其不公。

他心裏自然有答案了,對方如今並無實體,像是意外降臨這處空間的一個投影,更無法對這處空間造成影響,也沒人能看得見他。

除了自己......

若他要找的邪祟以特殊手段藏在這處空間中......加上之前透露的種種信息,他想也許在這裏隻能靠自己鏟除邪祟。

對方就像是神明一樣突兀地降臨卻又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就像是給他下達神諭一樣......可憑什麽,一個從未出現過在他人生軌跡中的人,一來就希望他能為他做到這些。

想到這裏他惡念頓起,冷笑道:“我不會幫你,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自顧不暇,可沒工夫犧牲自己去當英雄。”誰傻子誰當。

晏風雪像是一點都不意外,也沒有回應,等黑袍男人看過去時,發現這間破廟裏已經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又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走得實在是幹脆,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黑袍男人心道,若他也像記憶中對另一個那樣,對他他稍微好一點,說不定他也是願意當這個傻子的......不知道為什麽,從見到這個人開始,他就感覺自己有些隱隱的不對勁。

就好像心裏有什麽東西在漸漸蘇醒,他有些排斥卻又不想拒絕。

黑袍男人開始靠在牆角閉目調息,隻是依舊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抹極為幹淨的白,像是烙印在心上的白焰,隱隱生疼。

修整了一晚,等他睜開眼時剛好看到一道白衣人影立於身前,他瞳孔微微一縮。

而對方隻是皺眉說了一句:“你臉上沾了東西。”說完就退開了。

黑袍男人往自己臉上一抹,拿下了一根粘在臉上的稻草,然後麵無表情將草給扔地上。他不會問對方為什麽沒走,而是徑直朝著廟外走去。

心裏已經有了一段計劃,原本他是打算往南邊走,可如今他想去北邊,為了印證自己的某個猜想。

——

晏風雪坐在酒樓裏,也不看對麵的人,而是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向窗外。在蒙蒙的細雨中,視線中的一切都帶著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宛如紙糊的一般。

他知道對方想做什麽了。

這裏不過是雪藤木幻化出來的一處空間,取用的是未來的一條時間線。因為那條時間線並非雪藤木自己創造的,而是根據他的記憶衍生出來的。

所以那段記憶中提及到的場景就清晰,沒有的就模糊。天命之子走過的地方畫麵就清晰,在路上碰到的人也就生動,而天命之子沒有去過的地方,雪藤木就沒有辦法憑空創造出相對真實的場景......

就好比現在,遠處宛如貼畫一般的樓閣,耳邊雖然歌舞笙簫仔細聽時卻顯得空洞而模糊,小二臉上歡騰的表情也仿佛像是畫上去的一般。

想必雪藤木也沒想到,天命之子竟然會主動試探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黑袍男人收回視線,看向他,臉上沒有得知真相後那種震驚失望和不解的表情,隻是難得露出一個解脫般的笑意。

“我是假的,你是真的。”

假得也好,那是不是說明,在真實的場景下他的處境並不會那麽遭,也不會受人唾棄千夫所指。

晏風雪皺了皺眉,心裏莫名升起一抹怪異感。

他知道這方空間並不真實,但是......同其他的東西相比,眼前這個人真實得有些過分了。甚至已經超脫了他記憶中原本的樣子。

這個人不像這個場景中的其他人或物,按照某種固定的規律行事,而是會靈活變通甚至做出自己的判斷,就好像是一個有靈魂的人,顯得和這整個世界都有些格格不入。

這怎麽可能......

“你的事我答應了。”黑袍男人突兀道,見晏風雪還在皺眉,他挑眉笑道,“我還沒那麽脆弱,知道真相後這不是好事嗎?”

“畢竟......這個世界若是假的,那加注在我身上的那些,不也同樣沒有意義了?說不定在真實的世界,我過得很好。”

“不是假的。”晏風雪突然開口,他一字一句道,“你所經曆的,也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

“不過我像你保證,這樣的未來不會發生,永遠不會降臨。”他的聲音很輕,而且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是黑袍男人卻從中聽出幾分承諾的意味來,這話從對方嘴裏說出來,實在是稀奇得緊。

“我也這麽覺得。”他突然笑了一聲,散漫地托著臉看向晏風雪,“畢竟陸沉厄這個名字,值得更好的未來......”

所以寧可否認自己?

晏風雪不理解,但是對方答應幫他那就足夠了。

黑袍男人看著眼前這個隻有他能看見的人,突然想起有癔症之說,有人說這種情況不過是幻覺,畢竟隻有你一個人能看到,除了你還有誰能證明對方存在過。

隻有你信,別人都不信,自然就是假的。

可世人愚昧,若真如此,他願意得一回癔症,接了那所謂的“神諭”,奮不顧身一回。

黑袍男人開口問道:“不過我還是無法看清你的臉,可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中,我從未見過你......”

他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世界存在某種規律,凡是他按照原本的軌跡走過的路見過的人都會清晰,若他試圖打破框架去見框架以外的人去框架以外的地方,眼前就會像是蒙了一層霧。

“不一定。”晏風雪實話實說,“而且你若真見到我,未必會高興。”

畢竟你對這張臉可是恨之入骨,可以說是害你到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驟然看到仇人的臉,不捅他一刀就不錯了。

作者有話說:

小陸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真的,而且不要自己醋自己。

這大概就是小陸跟著一起進來了,但是他的意識被放在了這個框架之中同樣經曆了那些事情,所以才會站在那個角度想事情,覺得自己是假的,但是他又發自內心的想親近阿雪——

不存在兩個攻,如果小陸沒有進來,這個天命之子應該也是按照固定程序行事的機器人。阿雪記憶中的是哪樣,現在還是哪樣,不會那麽生動。

二更會比較晚了,建議明天早上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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