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風雪就這麽看著他, 雖然是居高臨下的姿態,卻由於聲音難得的柔和顯得珍重至極,看樣子像是真的把人放在心上關心著的。

月色如水, 像是將對方清冷涼薄的氣息都給模糊了,隻剩下月光般的柔和。

黑袍男人的身影隱沒在陰影之中,連露出的半張臉都被陰影吞沒。隻聽得對方輕笑一聲:“我為何信你?”

他看了一眼晏風雪,挑眉道:“你這般遮遮掩掩, 連臉都不願意露出來,我又為何要信你?”

晏風雪心道一聲果然。

不過對方竟然看不到他的臉......這點也並未超出他的意料,若對方能看清他的麵容的話, 最開始見到他就不應該是這個表情,畢竟這個身體的原身, 可是將對方坑進了密室,險些將其害死。

更是誣陷陸沉厄, 偽造了證據指控對方, 這才導致對方不得不離開宗門四處流浪。

若真的看到他這張臉,恐怕方才刺穿那名小廝手掌的那一劍, 就是要對著他來了。就算陸沉厄真的是聖人,見到他這張臉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並非是我不願以真麵目示人......”晏風雪說了一句後就不再吭聲, 也不在乎對方信不信。

不過心裏卻不由得想到那個總是喜歡用小鹿一樣的眼神,乖乖地看著自己的陸沉厄,對方不僅是天命之子, 還是他唯一的弟子。

若是對方的話, 哪怕自己要讓對方去跳崖, 他恐怕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雖然蠢了點, 卻讓他很難定義那種感受。他肯定會因為對方犯蠢而生氣, 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 他還會有別的情緒,帶著一種他都說不上來的複雜。

他不需要別人重視他,在乎他說的話,卻會因陸沉厄為他做的事而微微動搖,而這一切的前提得是陸沉厄這個人才行,因為天命之子是特別的。

他有些不確定地想,若天命之子是其他人,他可能也會這樣。

黑袍男人也沒有表態,反而問道:“你是什麽人,又為何出現在這裏?”

“你信世上還有別的時間線,有其他的你嗎?”晏風雪沒有直接回答,反而還問出了一個讓人雲裏霧裏的問題。

“不信。”黑袍男人靠在樹上,抬眼輕輕飄飄的望過來,隻需一眼便占盡風流。

滿身桀驁張揚,卻藏不住眼底如困獸一般的掙紮和渴求。

周圍的壓迫感愈發強烈,黑袍男人麵色也凝重了起來,晏風雪隻需看對方一眼就知道對方是打算突圍了,這是最後的機會,那些人正在縮小包圍圈。

“說是其他的時間線,歸根結底依舊隻有一條,人也隻能有一個。”他冷不丁地說了這句話,像是在刻意強調著什麽。

話音剛落,他的速度像是林間的鬼魅般速度奇快,朝著一個方向衝去。

晏風雪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對方選擇的方向正是西北,究竟是對方信了他,還是西北方本就是對方原定的突圍方向。

思索一番後,晏風雪還是將原因歸結為後者。畢竟西北有天險阻隔,地形複雜,就是那些高階修士在未摸清其中情況時,都會吃不少暗虧。

而且對方說的時間線歸根結底確實隻有一條,確實是對的。無論未來有多少種可能性,會因為一個不同的選擇而引發什麽樣連鎖反應,隻有那條名為“現世”的時間線是真實的。

他會來也是為了避免那條“預知”的時間線會變成現實,可是又有誰願意承認自己是假的,不存在的,隻是另一個存在的影子,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可能性。

對方的驕傲不會允許他承認這一點。

空氣中的風仿佛都凝滯住了,隱隱帶著一些久久不散的腥氣。

晏風雪站在樹上,感知著那幾個包圍這裏的重幽城高階修士的位置,他的神識遠在那些人之上,根據他們的修為猜測他們的靈力感知的範圍,再預估他們探查的間隙,這樣的話就能夠避開那些來追捕陸沉厄的修士。

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對方要一直信他。

“左邊。”晏風雪突然開口道。

而黑袍男人身形隻是頓了一下,就依言朝著左邊走去。心裏卻滿是不解,他確實不想信對方,可是從剛剛起,他的腦海中就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叫囂。

讓自己一定要信他。

就好像是有另一道意誌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並且已經開始影響他了。甚至他連如今所想,都無法肯定是發自自己的內心,還是受到了別的東西的影響。

他又想到了白衣男子方才的發問,你信世界上還有別的時間線嗎?

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他依舊會猜測若真的有另一個他,對方應該是什麽樣的,會跟他過著一樣的生活嗎?

他很快自嘲一笑,必定是不同的,不然的話還有分幾個時間線的必要嗎?

——

黑袍男人徑直推開破廟的大門,沉重的大門發出一聲吱嘎聲。廟內雜草叢生,像是許久未有人踏足了一樣。

這裏離方才他們所在的地方已經很遠了。

一路觀察著對方的行動,晏風雪心裏也不由得暗自心驚。因為對方的警惕心太強了,半刻都未曾鬆懈過,這種逃亡像是已經非常熟悉了,就仿佛已經經曆了幾百遍,排練了無數次,早就刻在心底成為一種本能了。

他突然覺得即使沒有他從旁提醒,陸沉厄說不定也能夠自己解決危機......

晏風雪突然見對方單膝跪下,聲音粗重了幾分,然後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袍,這時晏風雪才發現對方**出來的後背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傷口。

像是被某種利器劃下的,而且那利器上必然還帶著倒刺,不然這傷口看起來不會那麽猙獰,淺粉的血肉都有些微微的外翻,殷紅的血滴順著對方光滑的脊背流下來,可黑袍男人像是沒有任何感覺一樣。

他扯下了自己臉上的布,露出了一張清俊的麵容,眉宇間有些奄奄之色,還有幾分厭世的意味。

晏風雪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掛著的長命鎖上,這把鎖也壞了一次,如今是被人強行拚湊好,帶在身上,想必正是陰差陽錯毀了鎖才讓對方解放了天賦。

看來這個東西對陸沉厄來說真的很重要,但是現實中這把鎖已經碎了兩次,已經沒可能找回了。現世就是,隻要走錯一步,就再也不能回頭。

黑袍男人自己取出傷藥給自己上藥,由於傷口在背後,終歸還是有些不方便。

“你為何跟著我?”他問道,嘴上帶著幾絲不屑,“你認識另一個我?”

畢竟他沒有忘記對方當時在夜市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神,是帶著些許熟悉感的。

晏風雪點頭,坐在廟內的供桌上,黑袍男人將外衣披上一回頭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不由得挑眉道:“你可知修真界各種大大小小的廟供得是誰?”

“誰?”晏風雪散漫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石像,看上去已經荒廢很多年,石像的五官都模糊了甚至還多了不少缺口,隻能依稀辨別出是一個英武的男人。

“天道尊像。”黑袍男人抱胸靠在掉了漆的石柱上,看著石像上那張已經被風化了的臉,眼底深沉辨不出情緒。

晏風雪聞言皺了皺眉,卻還是沒有從供桌上挪下來。畢竟這間破廟裏除了這張桌子什麽都沒有了。

“那又如何。”他的語氣中也並無對天道的崇敬和敬畏,不由得讓黑袍男人側目。

很快他便哼笑一聲:“這點上你跟我倒是像。”

天道算什麽?存不存在還難說,況且修廟的那麽多,可沒見得誰讓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多看一眼。既然他那麽愛俯視眾生,那就看著好了。

晏風雪莫名其妙得了這句評價,眼底閃過一絲不解,麵上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而黑袍男人已經側躺在稻草席上開始小憩。

黑袍男人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許多碎片般的畫麵,是從他見到這個白衣人時開始浮現的。

從來未敢奢望的維護、精心準備的贈禮、夜色中的相擁、狂亂的旖夢......若真的是另一個時間線的他,未免太過幸福,太過輕易。

但是他卻不想否認。

陸沉厄這個名字不應該是伴隨著苦難的命運,他一直有種預感,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是這樣,好像從某個時候開始,一切都開始脫軌。

如今倒是驗證了他或許隻是一種錯誤的可能性,是要被糾正的歧路。

“你跟另一個我,是什麽關係?”

晏風雪本來以為他歇下了,正想著第二天要怎麽跟對方提出邪木一事,見對方這麽問想到了那個經常會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少年,很快眨眼睛就變成了一個麵容成熟一些的樣子,眼底執著固執卻清清楚楚倒映著他的模樣。

想說的有很多,可最後晏風雪卻開口道:“沒什麽關係。”

因為無論他們是什麽關係,都不會有結果的,所以倒不如一開始就沒有關係。別人的師尊會是弟子一輩子的師尊,而他可不行,收徒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並非他真的想收。

那他們的關係除了師徒,除了那不可說的天道和天命之子的關係,還能有什麽。

“是嗎。”黑袍男人回了一句。

可是你遲疑了。

還有很多,比如道侶的關係,你不知道你的弟子對你有何種心思。

腦海中的記憶變得駁雜,黑袍男人閉了閉眼睛,無意識地動了動唇。

師尊......

作者有話說:

這不是真的時間線,是根據阿雪的記憶複製出來的,因此這個陸沉厄本身是沒有靈魂的,其實小陸也被拉進來了,所以這個身體中的一直是小陸,不過意識覺醒還比較慢。

阿雪還是認為因為對方是天命之子才是特別的,其實對他來說特別的是小陸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