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少年麵帶遲疑地脫去身上的白衣, 露出瘦削的身軀,而胸口腰腹都纏著繃帶,隱隱從縫隙中透出來的傷口看著都有幾分滲人。

也讓晏風雪越看臉色越發冷沉。

“什麽時候的事?為何不告知你葉師伯?”晏風雪說到這裏眼底就冷了幾分, 心裏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陸沉厄掩飾的很好,麵上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像是有傷的樣子,而這間屋子內滿是濃重的藥香,自然掩蓋住了那點血腥味, 再加上陸沉厄包紮地足夠嚴實......

他頓了頓,看向身前少年偏瘦的身軀,可卻已經依稀顯露出成年男人的輪廓, 這些日子來陸沉厄早就不是他當初在攬塵峰見到的那副模樣,個子抽條不少, 就連麵容都隱隱褪去了稚嫩的青澀,多了幾分棱角。

而且洛英和葉臻, 未必會留心一個弟子身上是否還有傷, 陸沉厄看起來也不想被人知曉......

在他的注視之下,少年隱約有些不安, 低聲道:“是七日前,還在山上的時候, 弟子被......弟子被人挾持來威脅師尊,傷也是那時落下的。”

見晏風雪沒吭聲,一副等著他繼續說的樣子, 少年抬眼看了晏風雪一眼, 然後認真道:“這七日葉師伯一直忙著為師尊療傷......弟子實力低微, 又未能替師尊分憂解難, 若這時還要麻煩葉師伯耽誤葉師伯為師尊療傷......弟子也會內心難安......”

晏風雪隻覺得心裏湧現出一股怒意, 覺得天命之子實在是不自愛, 他費盡心思想保住對方的性命,而對方卻對此毫不重視,豈不是將他的努力都踩在腳下肆意踐踏。

可依對方那番話,出發點皆是為了他......所以天命之子才不應該感情用事。

望著身前體量單薄的少年,晏風雪突然伸手按在了對的胸口,微微滲出血色的繃帶瞬間斷開。

“無論你想為誰......為你,為我,還是為修真界,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你還活著......”晏風雪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這般冷情涼薄的模樣就像是飄落的細雪,落在身上的瞬間就會消失無痕。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受讓陸沉厄心裏一緊,他甚至不明白是按在他胸口的那隻如冷玉一般的手隔著血肉肌膚攥緊了他的心髒,還是是因為那一瞬間的失去感讓他心口緊縮。

“你若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少年身上的繃帶被人一圈一圈地取下,就像是在剝洋蔥,之前被魔影劃開的傷勢漸漸地暴露在對方的麵前,可陸沉厄覺得對方揭開的不是他的傷勢,剝開的是他的內心。

對方越是靠近,他就越發忍不住,心跳聲像是不受控製一般,隨之而來是反噬帶來的刺痛,讓他麵色一白。他體內被催生的無情道種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警告他收斂。

可漸漸地他就習慣這種疼痛了。

一圈一圈,他能看到最真實的自己,是如何對師尊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可是師尊不知道,現在還不是讓師尊知道的時候,必須徐徐圖之。

這點上看,他確實能稱得上卑劣。

他沒有再像第一次那般暈過去,也沒有被道種抹去那段少年時萌動的記憶,而是試圖帶著反噬共生,即使知道萬事終有盡頭,每一次反噬都像是在破損的水壩上修修補補。

可終有決堤之刻。

若真的到了那天,他一定會讓師尊明白他的心意。

可真的要直到他剖心自證,師尊方能明白嗎?

——

心口又刺痛了幾分,讓他吃痛地吸了口氣。這種猝不及防的痛覺讓他的呼吸都亂了,也引起了晏風雪的注意。

“怎麽,繃帶扯到肉了?”晏風雪掃了他一眼,冷淡地收回視線,可手上的動作卻輕柔了許多。

就像是在緩緩拆開一件易碎的珍寶。

陸沉厄隻要輕輕一抬眼就能望見對方細長的睫毛宛如鴉羽一般,在眼臉投射出一片陰影。睫羽撲動,就像是一麵小扇一般輕輕扇在了他的心上,帶著微麻的癢意。

師尊對他好,對他溫柔,對他遷就,對他縱容......就連別人都看在眼裏,唯獨師尊自己,一直不知道。

繃帶被完全取下,晏風雪隨意將繃帶扔在地上,然後手中泛起一道耀眼的白光,輕輕觸碰在了陸沉厄的傷口上。

上麵都是被魔影勒出來的裂口,甚至傷口表麵還有魔氣殘留的痕跡。想必之前可能都有魔氣借機滲進去了,普通修士若體內混入魔氣,會直接導致體內靈氣逆流,甚至還可能出現修為倒退的情況。

晏風雪在陸沉厄體內探查了一番後卻皺了皺眉。

裏麵竟然沒有魔氣的痕跡......難道傷口上覆著的魔氣完全沒有進入體內?

晏風雪來不及多想,身前的少年猛地後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師尊久病未愈,弟子怎麽敢勞煩師尊為弟子出手療傷......而且葉師伯也說了,師尊不可輕易動用靈力。”

還沒等陸沉厄話說完,隻覺得自己身子一輕,竟然被對方攔腰抱了起來,放到了床榻上。

對方柔軟的發絲還帶著微微的涼意,宛如上好的綢緞一般,若有若無掃過陸沉厄的臉側,感覺被掃過的地方都像是升起了一股酥麻的癢意。

晏風雪將人放下後推開,手中純淨不帶一絲雜色的白光也亮起,包裹住了陸沉厄,像是在對方周身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薄繭。

“這不是靈力......”晏風雪頓了一下,撞見陸沉厄擔憂的眼神,下意識開口了,“這可以說是一種......秘術。”

這是天道之力,雖然他告訴對方是秘術,可即使對方尋遍十一洲也無法得知關於這“秘術”的任何消息,於他隱瞞身份一事也無損害,這點他很自信。

不過用了之後,他自己恐怕也要等著恢複許久,以這具肉.體凡胎,所能動用的力量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甚至還有諸多限製......實在是麻煩透頂。

陸沉厄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他既然已知師尊就是蒼旻前輩,除了知道師尊一直關心自己在乎自己甚至暗中保護自己......自然也清楚師尊身上必然隱藏著一些秘密。

以蒼旻前輩的實力,對方展現出來的力量,真的隻是所謂的“秘術”那麽簡單嗎?

晏風雪望著陸沉厄,那道溫和的白光在緩緩修複對方的傷勢,而他如今也有機會考慮其他的事。

“你的無情道種,近期有沒有反噬的感覺?”晏風雪皺眉道,方才他探查的時候,就感受到陸沉厄的心脈有古怪,像是被反噬,又好像是被什麽東西護住了。

可若陸沉厄真的遭受了反噬,又怎麽會麵上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他可是記得上次反噬的時候......對方那幅強忍痛苦的樣子。

想到那裏,晏風雪微頓,然後不自在地別開了眼。天命之子是特殊的存在,在修真界就保不準有無數人別有用心的接近,就算是愛又如何?隻會成為別人手中的把柄,而且感情在浩劫麵前不值一提。

若是真的愛,就要放手。

心有所愛的天命之子在他看來就像是明晃晃地將自己的後背呈現在敵人麵前。在浩劫麵前一切都會被摧毀,有形之物,無形之物,牽扯越深就越受其害。

修真界萬年來都是這樣的規律,不然千年前也不會名震八荒的頂尖修士殺妻證道,天命之子的感情,又怎麽保證不被人利用,不被人拿來當了踏腳石。

聽了晏風雪的話,陸沉厄眼底微暗,臉上卻露出了淺淺的笑容:“怎麽會?師尊......為何這麽說?”

“既然無事,那便好。”

晏風雪淡淡地收回視線,卻像是完全不信任對方似得,又將手按在了對方的胸口,驟然對上了少年那雙帶著信賴和靦腆笑意的眸子。

還是很弱小,天命之子還是太弱小了。弱小到他覺得隨便來點風雨就能將這根幼嫩的小苗給折斷。

突然門外傳來一道腳步聲,下一秒門就被人推開了。

“晏風......晏師兄,準備一下雲舟準備停......”

然後他就看到擺設清靜雅致的屋內,不染塵埃的白衣男人麵色淡淡地將上身□□的少年按在雪絨床榻上,指骨分明的手輕柔地放在對方的胸口,仿佛是愛撫一般。

而為了方便動作,白衣男人還將一條腿半折在床榻上,兩人的距離挨得極近。

洛英還沒來得及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就覺得眼前一黑,仿佛眼裏都長了針眼。他按在門框上的手驟然用力,下一秒結實的雕花木門瞬間爆碎,這邊的動靜還引來了不遠處葉臻的注意。

“怎麽了?洛英,你又發哪門子的瘋啊。”葉臻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

往門內一看,隻見一身白衣出塵脫俗的晏師弟站在床邊,而對方的弟子也穿戴整齊,正在整理床鋪上的褶皺。

“你們......”洛英卻沒有理會葉臻的詢問,而是死死地看著晏風雪,“你們剛剛在做什麽?”

葉臻還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看了眼晏風雪,又看了眼洛英。

晏風雪身上穿著雪色長衣,披風上的雪色毛領襯得他的麵容愈發清透如玉,像是在發光一般。

他看了洛英一眼,扯了扯自己的披風,無所謂道:“我做了什麽,還不需要同師弟匯報吧。”

“而且師弟連門都不會敲,隻知擅闖,若是傳了出去,對問天宗的聲譽可並非好事。”

“到底是誰傷風敗俗......光天化日......”洛英麵色漲得發紅,讓葉臻都有些擔心這位師弟是不是患上了紅臉病。

不過葉臻見洛英這個樣子,心裏也隱隱猜出了什麽。

畢竟他之前可是誤會了晏師弟斷袖給陸沉厄的,可真正接觸下來,他卻清楚晏師弟不會愛上任何人,又或者那種感情在對方身上出現都是一種奢侈。

至於陸沉厄......他又想到了初次見麵時,對方宛如一團爛泥趴跪在地上的樣子。

也覺得有些癡人說夢。

而且就算真的有那種心思,也無異於以卵擊石。用自己那顆鵝卵一般脆弱的心,去撞最冷硬的石頭,粉身碎骨的是誰,他猜都能猜到。

他又看了一眼陸沉厄乖乖巧巧低眉順眼的模樣,知道自己完全就是多慮了。

葉臻拍了拍洛英的背,讓他稍安勿躁,然後開口道:“由於路上耽誤了太久,所以我們要抄近道穿過一處雪藤山穀,山穀高空有限行封印,我們必須棄了雲舟步行,以我們的速度,即使舍棄雲舟穿行山穀,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作者有話說:

明天(22號)再見,努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