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隻得再施個結界,將視線也隔離開來。

非禮勿視。

盡管他已經隱約猜到結局,卻沒有想到過程會是這樣。他看得出來這個時候的樓玉並不愛蛾王,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殺掉蛾王。

隻是越是這樣,他越擔心。因為一旦將來樓玉動心了,哪怕是隻有那麽一點點動心,對於樓玉來說,都是萬劫不複的地獄。

司瀾眉頭深深皺起,心裏為樓玉擔心起來。

小白龍抬頭看了一眼司瀾,撇著龍須。

幻境裏的事情,都已經發生過了。

再怎麽擔心,也無濟於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傳來樓玉的聲音,帶著一點點沙啞。

“你的腳怎麽會受傷?”

“唔,是走路造成的。”仲黧的聲音猶如被水瀝過,莫名帶著一股軟噥濕黏的意味,“我還不習慣走路。”可是自從遇到樓玉後,他便像人類那般,一直使用雙腳走路。

樓玉沉默下去,過了會兒問道,“為什麽會喜歡我?”

“我很久前,就曾在夢裏見到過你,我看見你站在濯龍樹下,穿著紅色的喜服。當我走向你時,你轉過身突然朝我露出微笑,笑容很好看。隻是我抱住你的時候,你的身影卻隨風消失了。”

仲黧一臉認真的說著話,然而樓玉卻不信這個理由,闔上眼睛,掩蓋住所有的情緒。

他無法懂仲黧的喜歡。

仲黧仍然緊緊挨著他,似乎有些害羞,將腦袋深深埋在他的脖頸處,甕聲甕氣道,“我雖然化形後是男兒身,但其實我也可以像女子那般待你,我也……”

樓玉臉頰莫名滾燙起來,打斷仲黧的話,“我有點渴了。”

他是修無情道之人,實在不喜談**之事。剛剛的沉淪,不過是仲黧在給他養傷而已,這法子,大抵類似於修仙界的「雙修」。

樓玉越想,臉頰越莫名滾燙。

仲黧立即下床為樓玉取水,還因為腿腳軟,差點摔了一跤。

當他將水拿過來時,看到樓玉又睡著了。

仲黧便將水放到一邊,單手托腮,躺在**,靜靜看著樓玉。

司瀾莫名覺得,好友像個提上褲子就不認人的渣男,舒服完後就沉沉睡去,完全不管對方。

司瀾看著蛾王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眸,心情無比複雜,這個蛾王天真的有些殘忍,還天真到戀愛腦。

大抵是在幽暗的妖穀待久了,整日見到的都是白白軟軟的蛾子,所以遇到樓玉這般郎豔獨絕,風姿卓越的修士,便一見傾心了。

隻是他卻沒有思考,天上怎麽會掉下餡餅?妖域怎麽會掉下美男子?

這一切,不過都是捕獲的陷阱。

想到這,司瀾眸光若有所思的看向小白龍,沙漠裏撿到昏死的天界小太子,是不是也有些古怪?

小白龍察覺到他打量的目光,下意識縮了縮爪子,滿臉戒備。

“……”司瀾。

因為樓玉受傷的緣故,婚事被迫向後延遲。

仲黧不知道從哪兒聽到的話,得知人界,若是定契結婚後,夫君便會對妻子全心全意,若是有了孩子,二人的關係會更加牢固,於是著急和樓玉結契,想要將這個人類牢牢拴住。

休養半個月後,樓玉身體複原,仲黧便急不可耐的讓人重新布置妖穀,挑了個好日子,舉行結契儀式。

隻是仲黧不知道人間的那些規矩,問樓玉,樓玉亦是不知道,他便抓了幾個人類來妖穀,向他們詢問儀式。

可沒有想到那些人類看到他後,無比恐懼,甚至還企圖拿刀砍他,但他念及對樓玉的承諾,忍下了要殺人的衝動。對他們好一番威逼利誘後,他才總算知道結契儀式。

他和樓玉都沒有父母,便以濯龍樹為父為母。

定契那日,仲黧穿著一身紅色喜袍,蛾生以來唯一一次穿這麽多的衣服,心情忐忑又有些激動。

他走到樓玉跟前,滿懷期待的看著樓玉,樓玉眼神動了下,但卻什麽也沒有說。

仲黧見狀,歎了口氣,他可能真的不適合穿人類的衣服吧。

兩人站在濯龍樹前,拜了天地,拜了父母,拜了彼此。

司瀾看得出來,那晚蛾王很開心,喝了很多酒,以致都沒有注意到樓玉的那些暗中操作。

司瀾此刻不是當事人,卻比當事人還要心情沉重。感覺妖穀四處彌漫的不是喜慶的紅,而是嫣紅的血。

這段感情,開始於殺戮,結緣於殺戮,亦是結束於殺戮。

仲黧醉醺醺的,整個人靠在樓玉身上。

樓玉將他放到床前,於黑暗中靜默片刻,靜靜的望著他。

仲黧有一搭沒一搭笑著,手指緊緊拽著樓玉的衣角,宛若孩童般,將腦袋壓在樓玉的衣角上。

“夢裏的新郎會消散,而現實中,我卻抱住了新郎,可見,夢有些時候也不靠譜。”

仲黧笑著說完話,卻沒有聽到樓玉的應聲。他抬起頭,看見樓玉的麵容在陰影中,不甚清楚。

下一瞬,窗外忽然閃過火光,將樓玉冷漠的眉眼映的清清楚楚。

仲黧心裏莫名生出些不安,還未來得及說什麽,耳邊忽然響起蛾子們撕心裂肺的痛呼聲。

漫天火光悄然逼近,猶如滔滔火海,從濯龍樹蔓延開來,沿著紅燈籠,沿著紅幡,燒遍整個妖穀。

濯龍樹是曆代蛾王意念所化作的精神體,編織了強大的陣法庇護住整個聖域妖穀,而現在,濯龍樹被大火湮滅吞噬。

陣法已破,無數人間修士禦風而來。

仲黧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跌跌撞撞衝出去,隻見妖穀上方被大火籠罩住,刺目的紅,不似鮮血勝似鮮血。

那些人間修士不知從何處而來,長劍如風,身影如魅。

而蛾子們因為沒吃葷修為削弱,又失去了濯龍庇護,根本不是修士的對手。

整個妖穀,到處充斥著蛾子們絕望的哀嚎聲和痛呼聲。

“王,快走。”

侍奴負傷跑過來,抓著他的胳膊,要帶他離開。

他卻推開侍奴,轉過身,看見樓玉一步步走近。

“為什麽?”

“仲黧,玄之隻是我的字,而我的名是樓玉。”樓玉的聲音陌生冷酷,陰沉肅殺,宛若地獄羅刹。

仲黧神色蒼白,身形忍不住向後踉蹌一步,耳邊響起來初遇時樓玉對他說過的話。

“那你可知道,人界玄靈門門主樓玉,他的使命,便是誅殺妖魔。青河水怪、迷林鷹妖已經命喪他手,下一個,可能就是你。”

原來,這個他就是樓玉。

仲黧像是難以接受,仍舊喃喃問道,“為什麽?”

“如你所說,弱肉強食,你們吞食人類,如今,人類降妖除魔。”

仲黧聽到那句「弱肉強食」後,忽然笑了下。

弱肉強食?

可笑!

明明是樓玉騙他!

騙他不準蛾子吃肉,騙他暴露濯龍的秘密……

這時,有修士揮劍向仲黧襲來,侍奴衝上前替仲黧擋了劍氣,身體被一分為二,可仍用最後一口氣求著話。

“王,快走。”

仲黧想要離開,修士們卻瘋狂朝他撲過來,壓根不打算留他活口。他隻好幻化出妖形,赤色雙翅瞬間甩飛無數修士。

他心裏此刻唯有一個念頭,不能再讓族人失望了,他要離開這裏……

然而當他衝出火海,飛上半空時,樓玉早已拿著劍,站在前方等他。

夜空下,樓玉身上的喜服隨風晃動,麵目在陰影中不甚清楚。唯有那把劍,寒意瑟瑟,泛著清晰的冷光。

仲黧看著樓玉手中的劍,自嘲的勾起嘴角,原來人家早就暗地裏查清楚如何殺他了。在那把劍上塗了濯龍的枝,是想讓他魂飛魄滅。

仲黧咬著牙,目光凶狠,主動朝樓玉發起攻擊,可如今的他,失去了濯龍的保佑,早已不是樓玉的對手,不過幾招下來,他身上便傷了好幾處。

他伸展著翅膀,妄圖裹挾住樓玉的身體,然而樓玉卻順勢接近他,反手將劍插入他的心髒。

他眼睛瞬間瞪大,劇烈的疼痛從從心髒瞬間傳遍全身,

“我本來……”樓玉凝眸靠近他,兩人挨得很近,鼻尖對著鼻尖,“不打算殺你,可為什麽還要讓我發現你在捕食人類?”

捕食人類?

他沒有捕食人類!

他忽然間想起,他這些時日是抓了人類回妖穀,可是卻是為了向他們詢問人間結契禮儀的事情……

難道樓玉因此誤會他在捕食人類?

他想張了張唇,要解釋,隻是那把長劍深深紮在了他的心髒上,很痛,很痛,痛到讓他說不出來話。

他的身體在快速下墜,眼神一動不動的望著樓玉,眼淚不受控製從眼眶中而出,劃過樓玉的臉。

可惜。

可惜樓玉從未愛過他,從未相信他。

可惜他一腔真情錯付。

——

司瀾一開始看到蛾子那樣對待人類,恨不得親自上去殺掉那些蛾子,但當看到這群蛾子被大火活活燒死的場景,心情又凝重起來。

生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不是平等的,但在失去的那一刻,卻都是平等的。

而從出生到死亡這段曆程,若真的能用一句「弱肉強食」來概括,那麽這一切便簡單了。

他抬頭看向半空中的樓玉,自一劍捅向仲黧後,樓玉便一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看不清樓玉的麵容,作為一個看客,他曾有那麽一瞬入戲,以為樓玉喜歡上了仲黧。

可是在這一刻,他又有些懷疑。

若是真的喜歡,為什麽能做到如此絕情?

難道修煉無情道的人,真的無情無欲嗎?

畫麵還在繼續,樓玉離開聖域妖穀後,回到玄靈門。

樓玉一人接連誅殺三位為禍人間的妖魔,名聲響徹修仙界,無數人前來玄靈門,想要拜見他,其中,亦有當初被仲黧捉進妖穀的人類。

“門主,多虧有您才能將我們從妖穀救出來。不過那蛾王真是奇怪,捉了我們,居然不吃我們,隻問我們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高座上的樓玉單手撐著腦袋,聽到這話,輕輕抬起眼皮,“什麽話。”

“啊,就是人間結契的禮儀,事無巨細,逼著我給他講了一晚上。真是好笑哦,他一個蛾子,居然問這些事情。”

樓玉緩緩鬆下手,坐在高座上,一字不發。

他想起來仲黧曾對他說過的話——“聽聞你們人類,有個結契儀式,若是二人結為夫妻,以後丈夫就必須要永遠愛護妻子,不得背叛妻子,我也……”

當時,他打斷了仲黧的話,因為並不想聽那隻蛾子談論情情愛愛的事……

所以那句未說完的「我也」,是指他也想要按照人間的規矩來嫁給他嗎?

他捉那些凡人,隻是為了了解結契禮儀?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9-02 21:10:29-2022-09-04 17:13: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椰子就要喝椰汁 10瓶;四月初四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