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玉自那日後,宣布閉關靜修,不再見客。

司瀾不知道樓玉發現誤會蛾王後,會是什麽樣的心情,樓玉這人素來愛繃著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來什麽異常。

但隱約覺得樓玉氣息低了很多。

樓玉打坐於潛溪玉石上,閉著眼睛,潛心修煉,這麽一修煉便是數日,一動不動,專注得很,隻是有點專注過頭了。

司瀾看見樓玉越修煉麵色越難看,周身氣流不穩,眉心隱約浮動著魔氣,懷疑樓玉靈台生魔,若要再練下去,恐要毀了道行。

“樓玉……”

司瀾在邊上喊著話,奈何根本改變不了已經發生了的過去。

樓玉突然吐了口血,臉色煞白倒在地上,此刻煞氣侵入靈台,引得內息崩亂。

他的無情道,破了。

原先的修為現在產生反噬,像是困獸在五髒六腑、十二經脈瘋狂竄動,妄圖撕碎他的血肉,若不再加以克製,要走火入魔了。

“樓玉……”

司瀾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無情道破後,若是無法克製住內息,便會走火入魔,氣血逆流。嚴重者,甚至喪命。

明知道樓玉聽不見,也看不見,但司瀾還是在邊上念著口訣,指導樓玉修煉。

樓玉緩緩擦拭掉嘴角的血漬,從地上站起來,重新打坐,闔目靜修。

過了許久,周身紊亂的氣息才慢慢平複下去,臉上恢複一絲血色。

司瀾見此情形才不由舒口氣,本來以為樓玉沒有動心,卻沒有想到,樓玉隻是能忍,現在終於忍不住了,數百年道行差不多全沒了。

“比我癡情多了。”司瀾突然感慨,頗有幾分自嘲的意思,“我沒了三個老婆,隻是傷心了幾百年而已,道行還在。”

懷裏的小白龍聽到這,抬起頭,一臉冷漠的看向司瀾。

司瀾恍然意識到什麽,立即訕訕一笑,解釋著話,“我雖然娶過三個老婆,但我都隻見過一麵,連手都沒有碰過。”

說完話後,司瀾又忍不住在心裏嘀咕,跟一隻小白龍解釋什麽,它估計還不知道什麽叫做老婆。

樓玉打坐靜修完後,麵如白紙,他像個行屍走肉,神情木訥的離開玄靈門。

司瀾不知道他要去哪兒,這樣狀況下的他,在路上莫說是遇到妖物了,就是普通的修士,都能殺了他。

司瀾亦步亦趨跟在樓玉身後,看到樓玉來到聖域妖穀。

大火足足燒了三日才停下來。此刻的妖穀像是一個凹進去的巨大廢墟,除了灰塵,再無其他。

司瀾看到樓玉一躍而下,來到穀底。

樓玉輕揮衣袖,地麵上的灰塵頓時散開,角落處顯出一道紫色結界,結界內躺著穿著紅色喜服的仲黧。

仲黧胸口上插著劍,雙目輕輕閉著,那張妖豔昳麗的麵容,此刻安靜如稚子,美得像一幅驚心動魄的畫。

樓玉輕輕走進結界內,撫摸著仲黧的臉。

那個時候,當他一劍捅向他時,他在想什麽?

是不是很恨他?

恨他不信任他?

恨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樓玉眸光一瞬不瞬盯著仲黧的麵容,伸手緩緩拔出仲黧胸口的劍。他先前有聽到蛾子們的話,知道用濯龍枝塗劍,插在它們的心上,會封印住它們。

然而當他拔出劍後,懷中的仲黧並沒有蘇醒,而是一點點化作灰塵,在他眼前隨風消散。

他臉上的冷靜再難以自持,伸手想要抓住那些灰塵,卻徒勞無功。

“怎麽會這樣?”

明明拔出劍,就可以解除封印,仲黧就可以活下來!

可現在肉身為什麽會消散?

樓玉崩潰了,像是在做最後一點掙紮,緊緊抱住懷中人的腦袋,“不要……”

不要消失,不要離開。

如果真的很恨他,就該努力活下來,就該來找他複仇!

“仲黧……”

“仲黧……”

他一遍遍喊著懷中人的名字,但可惜仲黧的身體還是消失了,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給他。

他慌忙用搜魂鐲探尋仲黧的魂魄,然而六界五行,卻沒有一點仲黧的痕跡。

怎麽會這樣?

那濯龍的汁,插入仲黧的心髒,明明隻是能封印住仲黧的魂魄,可為什麽現在仲黧魂飛魄散了?

沒有了肉身,也沒有了魂魄。

樓玉一時之間承受不住,吐了口血出來,隨後拿起手中的劍,發了瘋般砍向四周,劍氣所到之處激起一陣陣塵埃,整個妖穀都被灰燼籠罩住。

司瀾的視線也被擋住,下意識喚著樓玉的名字。

“樓玉!冷靜點!”

樓玉此刻氣血攻心,內息紊亂,又吐了口血出來。

他不明白為什麽仲黧會魂飛魄散?

他根本沒打算徹底殺死仲黧,隻想著將他永久封印起來。

“仲黧……”

樓玉捂著心口,跪倒在地上。

天上下起了大雨,雨滴洗刷著樓玉的麵容,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

他忽然想起來仲黧最後一刻落下來的淚,隨風劃過他的眼睛……

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眼睛。

自己似乎連一句真心的話,都沒有對仲黧說過,而仲黧卻已經永遠離開他了。

師尊曾說過,他這一生過於順遂,從未體驗過後悔莫及,而一旦體會,必將刻骨銘心,肝腸寸斷。

平生第一次,他對他的道產生了懷疑。

爾後,懷疑的種子便將他幾百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榱崩棟折。

他明明殺了妖物,明明維護了人間秩序,可是為什麽他卻失去了他最愛的人?痛不欲生?

整個人像是被捏碎了,揉搓成泥。

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地方。

難道這就是大道之果嗎?

司瀾想要安慰樓玉,伸出來的手,卻穿過了樓玉的身體。他看見樓玉躺在地上,痛苦到身體蜷縮到一塊兒。

大雨還在下,整個世界都變得陰沉,灰暗。

司瀾眼眶也紅了,想著若是那個時候他能出現在樓玉身邊,安慰樓玉,也不至於讓樓玉如此傷心。

“為什麽?”

樓玉忽然開口說話,像是在憑空自言自語,但是看那個模樣卻像是與人在對話。

司瀾心裏一驚,順著樓玉的視線,卻是什麽也沒有看到。

“因為不食生肉的緣故,才會導致他修為削弱,魂飛魄散嗎?”

樓玉從地上站起來,垂下眼瞼,一滴滴血色淚水落下來。

他的仲黧沒有轉生,沒有來世,永永遠遠從這個世界消失了,還是他親手毀滅掉的。

“我現在隻想要仲黧……”

他從來不知道愛什麽感覺,隻覺得一定要選擇一條最正確的道路。可是這條道路,卻讓他生不如死。

前半生,他以許道,後半生,他後悔了,隻想要仲黧。

他想自私一次。

司瀾不知道樓玉在跟誰說話,環顧四處,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人影。此刻的妖穀,像是一張血盆大口,充滿詭譎離奇的意味。

司瀾莫名覺得瘮人,好似有隻大手,在無形中操控著他們,他正狐疑的時候,隻見下一瞬,大雨中的樓玉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引劍自戕,鮮血瞬間噴灑而出。

“樓玉……”

妖穀的畫麵戛然而止,司瀾和小白龍瞬間從淨穢咒的幻相中脫離出來。眼前的假樓玉眼皮微動,也快要蘇醒過來。

司瀾見狀,連忙探入到對方的靈虛,隻見靈虛一片荒蕪,僅有一道黑煞再操控著這具肉身。

從假樓玉身上實在上探不出什麽信息,他便施法離開,神不知鬼不覺重新回到宴會上。

隻是此刻心情無法平靜,捏住酒杯想要鎮定下來,但微微顫動的酒水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雖然隻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經曆了妖穀一事,但那些畫麵現在卻在他腦海中不斷閃現,妖穀付之一炬,蛾王魂飛破滅,樓玉自戕殉情……

一幕一幕,傳遞出的信息錯綜複雜,令他心生千頭萬緒,卻又無處可言,不覺扯了扯嘴,露出一絲苦澀。

世事萬般皆由命,從來半點不由人。

樓玉渡劫期的最後一關,是情劫,樓玉曾以為情劫來自於師妹雲斕,便想著在外斬殺妖魔來躲避情劫,卻未曾想原來那時,情字一劫在他斬殺妖魔時便已開始。

司瀾歎口氣,閉上眼睛,曲起手指抵著眉心。

淨穢咒裏最後的畫麵,是樓玉在和一個隱形了身形的人對話。

那個人到底說了些什麽,會讓樓玉心甘情願自戕殉情?

他跟現在控製樓玉身體的人是同一個嗎?

司瀾正想的入神,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

“尊上……尊上……”

是謝離的聲音。

司瀾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了,轉過身,看見一個綠袍小團子闖進宴會,大聲喊著話。那小團子左顧右盼,看到司瀾後,一臉激動的朝司瀾跑過來。

“……”司瀾。

竟然真的是謝離!在謝離身後,曲澤亦步亦趨跟著。

謝離一把撲到司瀾懷中,軟噥噥說著話,“嗚嗚,尊上,我想你了。”

想司瀾是假,想吃席卻是真。

謝離年紀小,向來愛湊熱鬧,往日裏魔界有婚娶嫁俗事宜他都要跟著吃席。可這一次司瀾出外吃席卻沒有告訴他,他知曉地方後,便立即追了過來。

畢竟,沒有什麽比吃席更重要的事了。

司瀾無奈扶額,抬眸看向曲澤,“你們怎麽來了?”曲澤做事向來仔細妥當,這一次卻疏忽了,竟然讓謝離跟來這麽個危險的地方。

曲澤連忙俯身認錯,“尊上,是我沒有看管好謝離,請您責罰。”

現下司瀾也不想多加責罰,揉揉眉心無奈道,“曲澤,你注意保護好謝離。”如今他們已經來到這兒了,恐怕也走不掉了。

好在曲澤修行不低,雖然隻有一隻手臂,但在魔界的戰鬥力僅次於十二峰峰主,所以將謝離交給他看管,司瀾很放心。

曲澤低頭恭敬的道了聲遵命。

“唔,怎麽都是酒,沒有上菜呀。”謝離嘟囔著話,一隻手拽住司瀾的腰帶,想要借力爬到司瀾懷中坐著,然而下一瞬謝離神識忽然聽到一道威脅的聲音。

“離他遠點。”

謝離抬起頭,看到一隻金眸小白龍,正怒氣衝衝的瞪著他。

“不然把你雕成豬頭。”

那小白龍眯著眼,說話時卻沒有張嘴,隻將聲音傳到謝離一人耳朵裏。

謝離打了個激靈,他的本體是一塊褐色美玉,外人根本看不出來,所以這條小白龍怎麽知道的?他居然還要將他雕成豬頭!

謝離嚇得慌忙從司瀾身上下來,想起來這小白龍是天帝之子,謝離心裏的恐懼又加深幾分,眼神怯怯的偷瞄小白龍,不敢再嚷嚷要吃東西了。

小白龍見他認慫,便將腦袋縮回去。

毛手毛腳,沒有規矩。

魔尊到底是怎麽教育徒弟的?

作者有話說:

ps;蛾王吃人肉,不代表作者支持吃人肉,更不代表作者也吃人肉。

配角三觀僅代表他們自己。

主角三觀偶爾代表他們自己,偶爾代表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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