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人各有誌(下)

風和雪都早就停了,天空中甚至還掛了一輪弦月,柳明溪穿過長長的簷廊準備回屋去。直到走進了院子,她才發現這裏似乎有些異樣。

清冷月光下,她赫然發現在她她不遠處,竟有一抹月白色的身影煢煢孑立。

那人背對著她,似乎並未聽到她的腳步聲,正望著她的屋子發呆。

那人身上的月白連帽鬥篷乍一看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是以柳明溪走近了才看到她,頓時被她嚇一跳。自從錦風離開莊子,已經很久都沒有人來她的院子找她。

那人驀然回眸,淺笑吟吟地招呼道:“姑娘!”

她剛一出聲,柳明溪就聽出來了,這人居然是花如影!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離開京城了嗎?”柳明溪急忙迎上前去,還以為她已經去周遊列國,心裏正羨慕得緊,誰知道她根本就沒去!“外頭冷,進屋說話。”

花如影也不見外,她的臉上始終笑容淡淡,跟在柳明溪身後大大方方地進了屋子。

柳明溪有些擔心花如影會好奇為什麽她會住在這處莊子的主屋中,或是追問她與誠王之間的關係,不過她顯然是多慮了,花如影隻字未提。

“我一個女子跟著他們多有不便,方公子便請誠王殿下安排我來了這裏。”落座後,花如影主動將自己的來曆娓娓道來。

此時的她鎮定自若,話雖不多,說得卻條理分明,顯示出她擁有良好的教養。

柳明溪這才知道,原來花如影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京城,而是一直在找她,最後在方明軒的努力下,誠王終於同意讓她到這裏來給她做伴。

柳明溪很意外,這處莊子可是趙政霖的秘密基地,他居然會讓花如影來這裏陪她。

“如影,是我連累了你。”她本是一個人被拘著,如今連花如影也陪她一起被關在這裏,柳明溪不禁歉然。

“這裏多好啊,不用擔驚受怕。比外麵好得多。”花如影淺淡一笑,不以為意道。

“哦,是嘛?”柳明溪不置可否。

柳明溪一度還以為花如影就如同另一個她,也和她一樣野性難馴,事實顯然並非如此。又或許她是在安慰自己?可從她寧靜淡泊的臉上,柳明溪看不出所以然來。

“呼,不用東奔西跑可真好,而且從今往後我們有伴了。”花如影笑吟吟地說道。

聽她的口氣,似還有些慶幸,仿佛去商隊才是讓人感到可怕的事兒。

“是啊。”柳明溪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她完全沒想到花如影會這麽高興來莊子裏。原來這世上還有人一心想往籠子裏鑽的,誒,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各有誌了。

柳明溪沒想到的是,別人也正用同樣的話來形容她。

這一次將花如影送到莊子上來的正是飛翎,當他聽說殿下在莊子上養了個外室,那人正是柳氏,起初他是不信的。等到在莊子上親眼見到她時,他總算信了。

或許連同他在內的眾將士都曾不喜柳氏其人,在逐漸了解後則開始有所改觀。她擅廚藝,通藥理,工女紅……倒也難能可貴。

那個寄居在誠王府前院的樸素溫婉女子,她循規蹈矩,逢人便笑。可她竟然就是人家口中囂張跋扈、不可一世,連殿下都敢算計的前任誠王妃柳氏。

誰能想到原本被人百般唾棄,據說一無是處的柳氏實則竟是這麽個賢良女子。更沒想到她竟然還會重回殿下身邊,做他的籠中鳥,還是最令人不恥的外室。

柳氏成了殿下的外室,這個消息早在整個誠王府前院暗暗流傳開來。因著他們都愛吃柳明溪所炮製的牛肉,對她漸漸也改觀了許多,到底沒再像以往那般非議她。

前一回錦風回來時委實帶回來不少,足夠他們一段時間下酒的。據說她還放了話,不夠再去莊子上取。眾人紛紛感慨,這柳氏就是爽氣,不愧是兵部尚書之女。

所謂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不外乎如此。

除夕夜,一幫曾經出生入死的老夥計總算再次坐在一起,大家談天說地,杯來盞往。酒過三巡,向來謹言慎行的飛翎慢慢地竟也打開了話匣子。

“沒想到啊,她居然真願意做外室,這還真是人各有誌!”飛翎幽幽地歎了口氣。

“她好好的一個人怎會自願做殿下的外室?簡直是自甘墮落!”劉管家痛心疾首。

說起來,大周的民風十分開放,時下的文人雅士有哪個不眠花宿柳?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從古至今都讓人神往,不然又豈會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說法?

對於京城的達官貴人來說,閑暇時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談古論今、吟詩作對,少不得會喝點酒,再招幾個顏色好的伶人妓子在旁陪侍,誰能說那不是一樁美事?

事實上,不論納妾、狎妓、捧粉頭還是豢養外室,在這些達官貴人、風流雅士看來,那都算得上雅事一樁,根本就不以為恥更不足為道。

但這畢竟是醜聞,尤其對如今的殿下來說,還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退一萬步說,就算她不在乎別的,既然身為外室,她若是有了子嗣,到時也隻是個奸生子,難道說連這她都能不在乎?這柳氏,她究竟想做甚?

但凡她有點腦子就該光明正大的住進誠王府,隻要她能討得殿下歡心,早日生下子嗣,她就有了倚仗,到時誰還敢小瞧了她?

她到底懂不懂什麽叫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這都快十九歲的人,還隻會意氣行事,可見這柳氏果然是個沒腦子的,一點都不會為自己更不會殿下打算。劉管家隻覺得他的一顆心都快要為他們而操碎了。

“外室就是外室,即便那人是殿下,還是可惜了些。”飛翎抿了口小酒,由衷地感歎道。

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她這般與世無爭的女子並不適合殿下,哪兒哪兒都不適合。

像她那樣的女子若是嫁入尋常的富貴人家,應該能過上夫唱婦隨的日子。總好過現在這般,當了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室。

等到幾年後,她的容色衰褪,不複恩寵時,隻怕會悔不已。

飛翎悄悄地覷了眼在一直在旁悶葫蘆似地隻顧著飲酒的錦風,那廝正一臉落寞地將酒一杯接著一杯地往肚裏灌,隻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酒是什麽滋味。

自從那回中毒在莊子上療養好回來,他就成了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整個人如同身陷於一片終日見不得陽光的陰影之中,頹廢、懶散得令人發指!誰能想到,昔日極度在乎自己形象的玉公子,如今竟成了一個醉醺醺的邋遢漢子。

哎,倘若是別的女人,說不定他們兄弟幾個還能幫他出出主意,可誰讓他看上了不該看上的女人?隻能讓他自己想通了。

情之一字,還真是害人不淺!

飛翎暗暗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