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站誰一邊

夜色很美,連日的暴雪終於停了,烏雲散去,一彎皎白的弦月懸在漆黑蒼穹,與瑩瑩星光交相輝映。

這是除夕夜,趙政霖從宮裏回來時,看到的是滿目的火樹銀花。可是當他他匆匆回到了誠王府才發現,這裏根本就沒有人在等著與他共度這個夜晚。

偌大的院子裏,積雪泛出幽幽青光,樹枝在風中搖曳生姿,投落下道道斑駁的樹影。夜風吹得正烈,房簷下一排排的火紅宮燈都有幾分飄搖,竟有幾分淒涼之態。

前院隻留了些值守的護衛朝他躬身行禮,那些平日裏與他走得較近的將士與幕僚,似乎也不知道他今晚會回府,根本沒有人等在書房與他議事。

惟一喧鬧的所在卻是膳廳,他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搓了搓手背,便提步走了過去。

“若是我,碰都不要讓他再碰一下,還外室!去他娘的外室!”飛羽忽然嗡聲嗡氣地叫罵一句,當即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側目。

“你到底站誰一邊?”飛翎不禁詫異地問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人都還沒跟柳氏說過話,也沒打過任何交道。這麽偏袒她、幫襯她莫不是為了桌上這些肉食?

“自然是殿下這一邊。”飛羽顯然是喝多了,他的喉嚨梆梆響,絲毫不覺他這話有何不妥。不過他說話向來發此,中氣十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那你在說什麽胡話?”飛翎有些頭大,相處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打心眼裏無法理解,更談不上認同這種一根筋的人的思路,實在是軸得很。

“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站殿下這一邊還不讓人說實話了不成?”飛羽這番話說的唾沫橫飛。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喉嚨震天響,一時間屋子裏的人都靜了下來。

其實吧,其實大家都知道他說的並沒有錯,像柳氏這般出身不凡,還有著花容月貌的嬌美女子,她確實不該做外室。

外室啊,那能算個甚?就算伶人妓子也喜歡找個好人家從良而不是當誰的外室。即便是普通的良家女子被人糟踐成這樣,都會令人於心不忍。

她倒好,堂堂尚書府千金先是成了棄婦,如今還淪落為外室,這可是天大的恥辱!

可是那人卻是他們的正經主子,前妻也是妻,他怎麽可能會容許柳氏再嫁他人?

所以說,他們哪個不是在底裏暗暗感歎,真是可惜了,多好的姑娘,竟然成了外室!雖是這麽想著,卻不敢明著為她打抱不平。

不曾想,飛羽卻將這番話當眾說了出來。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也是眾人所想,自然沒有反駁,隻是也沒有人敢附和他這番驚天動地的言辭就是了。

“若是我有一個柳氏這般的妻子,我就樂意天天寵著她,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更不會休了她……”飛羽大抵是喝糊塗了,說的盡是些胡話。

“你什麽都不懂,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飛翎忽然怒氣衝衝地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大過年的,如今兄弟們見一麵也不易。喝酒,大家喝酒!”劉管家趕緊打起了圓場,他不住地勸酒緩和氣氛,他自己卻是不論如何都不敢再喝酒了。

一陣夜風驀地從外頭吹進屋裏來,眾人頓感一陣陰冷刺骨。回頭一看原來是那門開了,外頭風太大,不知道什麽時候竟連門都吹開。

他們不知道的是,屋外,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悄然來了又走了。飛翎和劉管家麵麵相覷,各自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來,虛脫似地癱坐在木椅上。

柳氏的事,曾是殿下明令禁止談及的,但是私下裏,大家都愛談論她。或許是殿下還想與她重溫舊夢,似乎沒再提及過那道禁令,漸漸的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這一回,正當他們光明正大地談論起她來,好巧不巧,竟被殿下撞了個正著。

飛翎生得個小,好多菜都夠不著,他也是碰巧了,正好起身夾菜,卻在無意中看到了門口的誠王,他立時喝阻飛羽那個糊塗蛋酒後胡說八道。

劉管家則是正好起身要敬酒,一回頭居然看到了殿下正黑著臉站在那裏,頓時將他嚇得冷汗直冒,連酒灑身上了都渾然未覺。

正當他們猶豫不定,不知道要不要向殿下打招呼時,他竟又不聲不響,兀自走了。

趙政霖獨自站在積雪累累的浣花苑,他是臨時起意來了這處,並未讓人掌起燈,也不曾讓人進來清掃,甚至沒有除雪。

在心底裏他認為,或許這樣就能感受她還在不遠處那間屋子裏一般。

那時的她,不是常常會在窗邊的榻上穿針引線,就連夜裏,她都會在燈下縫衣……她做的衣裳都挺好的,可是那許多新衣都去了哪裏?為什麽他一件都找不到了?

那時的她,每天都會親手做好一桌子的飯菜,守在桌邊等著自己。她總能變著法子做出各種吃食,可他似乎連嚐都沒嚐過一口,那時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呢?

不時有積雪簌簌地從院牆,從屋頂滑落下來,趙政霖驀然意識到,這處院子實在是空置得太久了些,不論是**的斑駁牆麵,又或是半開半闔的那陳舊失色的木窗上,入目皆是厚厚的積塵。即使是在朦朧的月光下,他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在一片冰寒料峭中,鼻間隱約可聞的居然是腐木和枯草的腐敗氣息,她住了三年的浣花苑怎麽會這般破敗不堪、狹小逼仄還滿目荒蕪?

他稍稍遲疑,推開了那扇略顯搖搖晃晃的破舊木門,走進了潮濕陰暗的屋內。

濃濃的腐木氣息撲麵而來,隱約還能聽到滴滴噠噠的水聲。他不敢置信地站在一片漆黑中,不,這裏與她在的時候根本不同!

這樣的屋子,即便當柴房都嫌太潮,他怎會讓她在這裏住了三年之久?

這樣的屋子,他連轉個身都難,她住哪裏不比住這裏強,還會想要回誠王府嗎?

在她銷聲匿跡兩年多後,他終於找回了她,還讓她重新成為自己的女人。可是就算他再遲鈍也覺察出來,如今這個她和那時的她根本就不同。

雖然她還和從前一般乖乖地在自己身下承歡,可是一個人的眼神最是做不得假。

當初的她是熱情的,從她眼裏總能讀出來滿滿的愛意,冷情如他都無法完不動容。可如今的她眼神裏盡是漠然、嘲諷,偶爾還會流露出不屑和憎惡。

當初的她總是嬌嬌怯怯的,一直是她在小心翼翼地討好自己。可如今一切正好相反,即便他放低了身段,更使出渾身解數來,都不能讓她像從前那般對待自己。

一切都不同了,如今的她就像是一個與記憶中那個她有著相同模樣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