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人各有誌(上)

隨著年關臨近,天氣愈發寒冷起來,京城接連落了幾場雪,莊子裏早已白雪皚皚。

鵝毛般的雪花仍簌簌地從天上掉落下來,被北風吹得四處飄散。風雪加交,外麵的行人步履艱難,隻是片刻就已掛上了滿頭滿臉滿身的雪沫子。

柳明溪低垂著腦袋,她緊了緊身上的冬衣,踏著厚厚的積雪,快步跟在醫老身後。他們都早已經換上了厚襖,屋子裏也燒起了地龍,她並不覺得這個冬天有多難挨。

趙政霖最近似乎特別忙,他難得又過來了一回,也不過隻留一晚,次日清晨便走。或許是得益於保留了各自的空間,兩人並沒有像從前那般一碰麵就爭吵不休。

那人好容易到莊子裏一趟,他隻記得急急忙忙閂了房門,和她膩在一起研究秘術。

柳明溪並沒有再拒絕他的親近,倒不是真的接受了他,隻不過無論她拒絕與否,結果並不會不同。若是非要說出兩者有什麽不同來,也是她的拒絕能讓他更瘋狂。

總而言之,倒不如隨他折騰去,好歹他還能悠著點。

其實這幾個月趙政霖籠共也隻到莊子上幾回罷了,而且間隔一回比一回長。大部分日子裏,她都是獨自享有這間主屋,愜意得很。

細細想來,如今他竟已月餘沒來莊子上,這段時間她的生活算得上非常平靜安逸。

柳明溪漸漸地也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平時幫醫老打雜,得了閑,她也不再獨自一人躲在屋裏,時常也會如今天這般跟著醫老去膳廳裏湊熱鬧。

這處偏僻的小莊子裏可沒有什麽娛樂和消遣,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也都和她一樣封閉在此苦苦訓練,並沒有機會外出。漸漸地,大家都學會了自娛自樂。

膳廳並不小,卻人被擠得滿滿當當的,屋內燈火通明,一室暖融融的,愜意舒適得讓人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柳明溪除去外頭的笨重厚襖,一身輕便地坐在醫老身邊和眾將士在一起用晚膳。

和往常一樣,那邊的將士們在酒足飯飽後,便乘著酒興聊起了他們在南疆的豐功偉績。每當這種時候,莊頭丁越的大侄子丁大就會跳出來,今天也不例外。

“殿下這幾年在南邦交界處可真真是打響了名號,誰不知道大周的玉麵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是天神勝似天神!”丁大再次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家王爺。

尤其是當一幹沒見過世麵的新兵蛋子都目光灼灼地仰望著他,丁大愈發起勁了。

“丁大哥,你怎地也學會這些溜須拍馬的說辭了?”有個黑瘦的少年忽然問道。柳明溪記得他叫小誌,也是個人精,在那些新近招驀的新兵中他也算得上小頭目。

“你瞎說什麽呢?”驟然被人打斷,丁大不悅地皺眉道。

“就是啊,小誌你瞎說什麽大實話?”

不知道誰在角落裏嗡聲嗡氣地插了這麽一句,整個膳廳裏頓時轟堂大笑。

“李陸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丁大不以為意地笑罵一句。

那邊的李陸達摸了摸後腦勺,並沒有反駁,膳廳裏又是一陣大笑。

“哪有的事兒?你們的丁大哥,我明人從不說假話,你們不知道那些個南邦的男子,一個個都矮小醜陋,猥瑣不堪。隻消誠王殿下往那裏一站,不消動一根指頭,那就已經是個天神般的人物!那些南邦女子無不是哭著喊著要嫁給殿下…”

丁大繪聲繪色,神采飛揚地往下說,仿佛在他口中天神般的人物是他自己似的。

“哈哈---丁大哥,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柳明溪也不禁跟著眾人笑出聲來。

“你們懂個啥?那些個南邦人士不論男女都生得黑黃麵皮,塌鼻梁,光看著就讓人倒盡胃口。哪像我們大周將士,個頂個的俊逸不凡,殿下更是個中翹楚!而那些南邦女子見了殿下,哪有不瘋魔的?真的,自薦枕席的就不少!”

說到激動處,丁大已然唾沫橫飛,這話匣子是再也關不上了。

“啥叫自薦枕席?”小誌的話音剛落,一屋子的人頓時就靜了下來。

覺察到眾人時不時會有意無意地將視線掃向柳明溪,悄悄觀察她的反應,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些什麽異樣來。她方知,原來大家都早已了解她當年自薦枕席的事。

原來,那些傳聞都已經傳到這裏來了。再說了,既然是傳聞,那就少不得會被添油加醋一番。傳到後來,極有可能比當年的真事更為精彩紛呈許多倍。

這就難怪他們都會用這樣的眼神打量她。

她麵上的笑容漸漸僵住,一時間膳廳裏的氣氛有點尷尬。

“咳,咳!在南疆行軍打仗想必會十分辛苦吧?”她佯裝不覺,若無其事地問道。

“那是自然!既然出門在外,就不可能跟在家似的安逸。首先舟車勞頓那必然是少不了的,何況那可是打仗。不過殿下向來不打無準備之戰,凡事都能規劃周全。為了最後那一仗,殿下事先早已準備了近兩年之久,最後當然是直搗黃龍。

不僅那南邦蠻子皇帝服了殿下,還想將他的幺女都嫁給殿下,借以拉攏他!可我們的誠王殿下那是什麽人物?他早已經識破他們的陰謀詭計!再說那些個南邦女子,嘖嘖,她們可不知道啥叫禮儀廉恥,一個個地……”

丁大邊說著邊搖頭,一臉嫌棄的模樣。

“咳!”柳明溪趕緊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題,以免再扯到她的身上來。

“如今,這一仗咱們殿下打得不可謂不漂亮,一鼓作氣,把數個蠻子部落打得徹底沒了脾氣,不僅俯首稱臣,還要將他們的聖女獻給殿,呃,聖上!”最後關頭,丁大總算把話題又繞了回來,眾人都隨之鬆了口氣。

或許是因為丁大這一次講得猶為聲情並茂,又或是別的什麽,明明是講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舊聞,整個膳廳裏卻歡聲雷動,好不熱鬧。

柳明溪麵帶笑容,心中卻覺得意興闌珊,她趁著別人不注意,選擇了悄然離開。

那些讓她懊悔不已的過往,卻是真實存的,她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隻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現實會這樣頻繁地提醒她這個事實的存在。

趙政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也是在警告她,切不可動搖決心,否則她必將重蹈覆轍!到那時,她必定不可能再次僥幸逃生。

柳明溪想著心事,腳步也更沉重了幾分,她揉著微酸的頸後緩緩地往院子裏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處莊子裏待上多久,撇開偶爾的尷尬氣氛和不時因為她的出現的驟然冷場的話題。絕大多數時間,她都過得挺好。

她可以跟著醫老學習,這裏的將士待她也算得上親切,就算是偶爾有像方才那般的言語上的不快,也是微不足道。說起來她待在這裏,至少也比誠王府強得多了。

尤其是趙政霖很少過來莊子上,這一點令她尤其,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