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新賬舊賬

時明時滅的燭光中,他垂著眼瞼看她,黑眸半眯,濃眉緊蹙,問道:“你,當真不願意與本王重修舊好?”

柳明溪原本就不是個有城府的,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她一直在虛以委蛇,酒後失身了一回。如今還不得不與他同床共枕,她早已受夠了。

她咬了咬牙,坦然道:“不願意,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我隻怕惹惱了你,你再對我動殺心,才由著你……”柳明溪感慨,這種事,他好意思問,她卻不好意思答。

趙政霖不禁愕然,“本王何時對你動過殺心?”

柳明溪皮笑肉不肉地扯了扯唇角,滿是譏諷地反問道:“你沒有?”

那張俏生生的小臉近在咫尺,麵上有的隻是一片漠然,她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裏有著從未有過地堅定,就那樣直直地盯著他看。

她那副模樣令他恨得牙癢癢,就連捏死她的心都有,偏又舍不得動她分毫。

六年前初遇時正逢花燈節,他剛剛見過安如玉,她說她過得很不好,她很痛苦,就像離了水的魚兒,快要透不過氣了。

安如玉先行離去,趙政霖落寞地乘了畫舫繼續遊湖,結果無意中救下了落水的她。

在那以後,年僅年十二歲的她就一直糾纏不休,要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令他不勝其煩。他此生都不曾見過這麽輕浮張揚,還這麽厚顏無恥的女子。

最後他同意了婚事也隻不過是看在柳江龍麵子上,他那時對她絕對談不上喜歡。

成婚時,他什麽都沒有張羅,隻是讓人將她抬進了誠王府,算是認可她入府了。

三年後,他休妻,那時他也並非完全沒有猶豫。但是那時形勢所迫,他身不由己。

原本他已經做好了安排,隻不過意外頻發,最終她受了傷,被方明軒所救。再後來,她住在京華苑,那裏失火之後他們足足失散兩年多。

莫非她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不成?

一想到這個糊裏糊塗的小女人,她竟然恩將仇報,還一直以為針對她,屢屢要殺死她的人是他而非他人,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可是這些事背後牽涉甚廣,他若要將前因後果都理清,可以說上三天三夜,關鍵是,那些糾葛暫時還不宜讓她知道。

想到那些糟心的往事,趙政霖清冷的眼微眯,他咬牙切齒道:“一次都沒有!”

這應該算是他們相識近六年來,最為深入的一次懇談。柳明溪死死地盯著他那雙深邃黑眸,試圖從那裏讀出些什麽來。

這麽多年來,他總能把所有的心思掩藏得那麽深,絲毫不對她露出破綻。

她終究還是失望了,她依然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趙政霖何償不知道她這是在試探自己,他自小生活在後宮,寄居在劉貴妃的偏殿,從來沒有人真心庇護他,有的隻是層出不窮的算計。

倘若連她這點小心思都看不透,恐怕他早死了千百次,哪還能活到現在?

然而他又忽然感到有些詫異,他自知從來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但凡能動手的事,他向來不高興動嘴解釋。可是對柳明溪,他不但作出了解釋,還思前想後、斟酌再三,才將她可以知道的事告訴她。說到底,這也是為了保護她。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柳明溪的態度變得如此異乎尋常。隻是他做的一切,人家根本就不知道罷了,他在心底裏暗自嗟歎一番。

那雙深邃的眸子牢牢鎖在她晶瑩剔透的小臉上,柳明溪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一怵,心裏一陣緊張。她回過神來,訕訕地說道:“殿下雖是這麽說,可是我卻覺得,從那年花燈節認識殿下開始,一切都隻是殿下布下的局。”

趙政霖一滯,他曾經也是這麽以為……從他們相識到她嫁入誠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做下的局,她小小年紀竟這般好手段。結果發現她才是這世上最單純的人。

那些原因,他如何能解釋給她聽,她又如何能理解?但凡她能有一些城府,或許他也不必這麽遮遮掩掩的。

趙政霖思來想去,卻發現他還真是什麽都不能說,無奈地低歎道:“明溪,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本王遲早會給你一個解釋,但不是現在。”

柳明溪心中的恨意並沒有因為他的斷然否認而減少多少。

她經曆過的生死際會那麽多次,盡管她一次次得以僥幸逃生,卻並不能將那些事當成沒有發生過。倘若她真的死了呢,倘若孩子……

總之,不論當初是否趙政霖親自動手殺她,那些人定然與他有關。他也沒有真心地想要庇護她,和孩子。所以是他殺人,還是他身邊的人殺人,結果並無不同!

柳明溪冷笑道:“好,我信殿下。現在我要問的是,殿下的王妃是否姓安不姓柳?”

趙政霖頓時有種跟她無論如何都說不清楚的深深的無力感,以她的腦筋,又能和她說什麽?思量再三,最後他隻答了一個字,“是”。

柳明溪慘然一笑,果然不出所料,他們並不是掩人耳目的所謂夫妻,而是如假包換的真正夫妻。既然如此,那她與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事實勝於雄辯,任憑他如何掩飾,這事在本質上仍是他休妻另娶了高門貴女。事後又想納了她,滿足他的私欲。這廝這是既要名利雙收,還要正妻小妾兩全齊美。

柳明溪擁著錦被,頹然靠坐在壁上,一臉失魂落魄。

韶華錯付,情根錯種,如今一切都已經過去。

良久,趙政霖決定放低身段與她好好說說,他幽幽地說道:“從前是你非本王不嫁,如今是本王非你不可,這樣行嗎?”

非他不嫁?雖然他說的也是事實,但是……柳明溪麵上霎時如同被火燒似的,燙得厲害。她心頭壓抑許久的怒氣同恨意立時磅礴而出,她冷哼一聲,半眯起眼睛,迎著他的視線哂道:“既然如此,從前是殿下休了我,如今換我休殿下一回如何?”

趙政霖聞言立時火冒三丈。

他自認為已經很低聲下氣,哪會想到她居然是這般態度,分明是登鼻子上臉了。他鐵青著臉,冷哼了一聲反問道:“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

柳明溪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視線,振振有詞道:“為何沒有?我吃你的還是穿你的了?何況我的嫁妝都還在你手上,說難聽點,沒準你還在用我的嫁妝銀子呢!”

趙政霖差點氣笑了,就她那些嫁妝,她那點嫁妝加在一起還不夠給安如玉一個月花用的。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怎麽會想到安如玉,當然他也知道這種話不能亂說。

他斂了斂神,正兒八經地說道:“你那些嫁妝,將來都會留給你我的子嗣,就這你也跟本王計較?你不是管賬的料,那些放在本王手上,本王保證若是我們有兒就一分不少用在我們兒子身上,若是有女,就全數添入她的嫁妝中。”

趙政霖的無恥程度再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柳明溪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嗤笑道,“說的倒是好聽,我一個棄婦怎麽可能再生子嗣,分明是托詞,誠王殿下這是要賴賬了不成?”

趙政霖一滯,他扣留她的嫁妝自然是有私心的。被她這麽一說,那張冷臉驟然又寒了幾分。他陰沉沉地說了句,“如此,我們便將新賬舊賬一起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