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翻舊賬

屋外寒風肆虐,不時有夜風穿透門窗的縫隙鑽入屋內,燭光明滅。昏暗搖曳的燭光在他的半邊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是遲重的凝金色。

他垂眸,定定地望著懷中人,深沉的眸光在夜色裏虛虛實實,略帶著迷離感。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明溪,我隻是想要一個家。”他的聲音低沉悠揚,言語間透出濃濃的無奈和些微的寵溺。

他未說出的後半句是,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這次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其他。

柳明溪聞言微微一怔,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竟聽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令她更不明白的是,他為什麽會說這麽句話,誠王殿下在休了她後如願抱得佳人歸,又蒙聖寵,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卻在自己麵前裝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莫非他要說他隻是在人前風光得意,實則過得比她這個喪家之犬還不如,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雖然是她曾經的夫君,但是她對他根本談不上了解。

他的事,無論與她有關還是無關,向來對她嚴防死守,她無法窺見分毫。

從前如此,如今依然。

至於此時的他到底是真可憐還是假可憐,她無從知曉,也無意探出個究竟來。

因為那些都不再重要,如今的她最想做的事隻是離開他,並且離他越遠越好而已。

柳明溪心中大抵也能明白他出爾反爾,遲遲不願放手的原因。

她毫無疑問曾是他的女人,對於一個自私且霸道的男人來說,即便是他不要了的女人,他也不想看到別的男人染指。

她知道或許他真的還有些別的心思,其實並不難理解,那也隻是出於占有欲罷了。正因如此,他才會將她拘在眼前,拘得死死的,不許人接近。

其實,就算他要為此而殺了她,柳明溪都不會覺得太奇怪。這也是她壓抑自己,不敢跟他徹底翻臉的真正原因,她想活著,確切地說,她想活著離開。

柳明溪心裏也知道,他或許對她還有所眷戀,但他眷戀的不過是她年輕的身體。她若是真以為自己在他心中占據了一定的份量,那麽她很快就會再次迎來失望。

在他看來,她也隻是個還未玩夠的玩物罷了,一個在想要的時候會把她捧在手心裏肆意把玩逗弄,玩膩了就可隨手丟棄的玩物。

何況她麵前這個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男人,他還是禍害了柳家,讓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任她再大的心也不可能去信任她的仇人。

柳明溪不想活在仇人的庇護下,不想成為仇人的女人,更不願為他生兒育女,那種事隻要經曆過一次就已經足夠。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麽,她輕笑一聲,不無嘲諷地說道:“殿下可知,那日在五味居的牡丹廳,趙世忠也曾信誓旦旦地說要給我一個家,他還說要讓我為他生兒育女。到底是親叔侄,兩位的看法還真是驚人一致,莫非我都該感到榮幸之至?”

趙世忠是什麽樣的人,趙政霖比她更清楚。他不過是個看到漂亮女人就挪不開步的紈絝子弟,見了柳明溪,他必定驚為天人,想來他也會絞盡腦汁,信口開河……

他又怎麽會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是,在她心中,他並未比趙世忠強到哪裏去。

趙政霖如同吞了隻蒼蠅,他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他幽幽地歎出一口氣,說道:“明溪,你我本是夫妻……”

又是這一句,柳明溪頓時感到一陣惡寒,她再也無法抑製地惱了!眼前這人簡直可笑至極,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問道:“殿下當年可曾去柳家下過聘?”

她這是要翻舊賬了?那時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娶她,又怎麽可能會去柳家下聘?

趙政霖不禁冷笑,那時是何情況她又不是不知情。相反要死要活、非他不嫁不正是她本人?現在卻怪他不曾下過聘。

她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究竟意義何在?這女人非但沒頭腦,她還不可理喻!

趙政霖氣得夠嗆,差點又要拂袖離去,懶得再去管她的死活。他也不知為何自己居然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性子,並沒有發作。

然而細細回味之後,又覺得她說的這些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終究還是他對她有所虧欠,他不也想過如何才能將她體麵、風光地迎進門?

何況,隻要他一想到他們是真的經曆過生離死別,闊別數年才得以重新相聚,若是再度分開,或許會永無相見之日。

將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多年,令她始終無法釋懷的舊事掰扯清楚,或許也並不是件沒有意義的事。

那些扯不斷理還亂的陳年舊事,趙政霖光是想想就已覺得心力交瘁。

當時的他不正是因此丟給她一紙休書,自顧自揚長而去……他猛然意識到,這麽多年來,他親手給她的東西,居然隻有那一紙休書!

若是他早知道有朝一日會需要千方百計兼連哄帶騙,才能將她重新帶回誠王府,當初又怎會做出那些事來?

事到如今,他居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口口聲聲地跟她說什麽本是夫妻,他們那般算哪門子夫妻,這普天之下還會有更好笑的事嗎?

既然如此,那麽她排斥誠王府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心底一陣黯然,“明溪。”

柳明溪哪肯罷休,她乘勝追擊,鍥而不舍地問道:“殿下可曾與我拜過堂?”

那還真沒有,趙政霖無言以對。

那年,她從柳府出來後,是直接被送入青鬆苑洞房的。說是洞房其實也並不合適,彼時青鬆苑還是他的屋子,並未作任何多餘的布置,就連大紅喜字都未貼過一個。

似乎那也是她惟一一次,以女主人的名義踏入青鬆苑。次日一早,他就讓人將她抬著送到了最為偏遠狹小的浣花苑,那裏比起劉管家所住的偏院都不如。

青鬆苑和前院都列為禁地,嚴禁踏入半步……她又算哪門子誠王妃?

趙政霖越想越心虛。

柳明溪看了看他,繼續不鹹不淡地說道:“其實殿下心中的誠王妃自始至終隻有那一位,她如今就在青鬆苑。那些年確實是我錯了,我不該罔顧殿下的意願嫁入誠王府,更不該占了人家的位置那麽多年,還望殿下恕我年少無知。”

趙政霖頓時愣住,縱然他當年有過錯,如今他已經費盡心思地想要彌初她。

他還想著如何才能給她一個名份,讓她光明正大地回到誠王府,讓她名正言順地為自己生兒育女……可她究竟在說什麽?她竟然說當年就不該嫁入誠王府。

她怎能說出這般狠心的話來?就像鋒利的刀子似的,一下下直戳得他的心窩疼。

他搖搖頭,剛想說些什麽,隻是嘴巴才張開又閉上了。他們之間發展到如今的地步,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化解的?

他說什麽都隻會引來她的冷嘲熱諷罷了,何況如今根本就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

趙政霖自忖,左右哄人開心的話他是說不出來的,他說的話卻都是她不愛聽的,多說多錯,他索性沉著臉別開頭去,不再言語。

見趙政霖似乎有些動容之意,柳明溪決定趁熱打鐵。她幽然喟歎一聲,說道:“說一千道一萬,事實是我們早已不是一家人,這樣勉勉強強在一起又有什麽意思?”

趙政霖隻覺得嗡一聲,如遭雷擊,他明明一刻都不想和她分開,怎麽會勉強呢?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仿佛不是他的,“勉,強嗎?”

柳明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

趙政霖的心又是驟然一沉,那一字字,一句句,直戳他的心窩子。

這女人的一張小嘴,竟比那南疆的千軍萬馬更令他難以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