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有情終不相負(上)
開正帝駕崩,其唯一活著的子嗣,太子趙世鐸也已身中奇毒,命在旦夕。
瑾王伏誅,忠王舍身取義,誠王無心帝位,放眼整個京城,乃至於整個大周,竟然再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繼位者來。
於是以安家為首的大臣們便提議,由養在坤和宮中的誠王世子繼位。
可是眾所周知,所謂的誠王世子並非誠王所生,有人說其是逆賊瑾王之子,合該與瑾王一並處死,也有人說他其實是開正帝的骨肉,理應繼承帝位。
朝堂上以安家、劉家為首的兩派大臣各執一辭,為趙世玉的身世,以及他是否有資格繼位而爭論不休,直吵得臉紅脖子粗。
忽然聽得有人涼嗖嗖地冒出一句,“此子才一歲多,如何能擔負得起如此重責?”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剛剛回京不久的鎮北王,他不屑地嗤了一聲,補充道:“照我說啊,是騾子是馬總要拉出來遛遛。”
這話說得,文官隻覺得粗鄙至極,簡直不堪入耳,不過轉念一想,這話糙理不糙。
安、劉兩派總算暫時消停。
然而等到已經一歲多,尚且口不能言、不會站、不會坐、不會爬,甚至連脖子都抬不起來的趙世玉被內侍從坤安宮帶到人前,安家一派的大臣們的心霎時涼透了。
他們才知道,原來安如玉所生的孩子,他不僅生父不詳,還是個先天愚,活著都是浪費米糧,這種人如何能繼任帝位?
可笑他們竟會為了這麽個來路不明的癡兒,與劉家一派唇槍舌劍,爭執了這許多時日,無不是懊悔不迭。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提及趙世玉。
滿朝的文武大臣隻得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劉家提議的忠王世子,趙世忠身上。
雖然他比誠王還年長兩歲,卻是個宅心仁厚的,畢竟,他從來沒有親手殺過人。
雖然他早些年不學無術,做下不少荒唐事,還落了個紈絝之名,但是俗話說,人不風流枉少年,這點瑕疵,不值一提。
更何況,忠王世子自從兩年前成婚後便收斂許多,顯然是成熟了,長進了。
這麽看來,忠王世子眼下倒成了眾人心中最為合適的繼位人選。
隻是當眾大臣真正見到了宅心仁厚的忠王世子,竟癡肥如豬,活生生一座會移動的肉山時,心中的感受頓時又有些難以言說。
本該處在這一場權力爭鬥的旋渦中心的趙政霖,根本懶得理會朝堂上那些紛爭。
如眾大臣所願,他順勢將忠王世子捧上儲君之位,由他操持開正帝的身後事,又將安飛虹與廢太子送去守皇陵。接著他召回了鎮北王,替他出麵主持京中大局,趙政霖便功成身退,任憑他們如何鬧騰都閉門不出了。
柳明溪與家人久別重逢,自然格外珍惜如今團圓的日子,她和一諾安安心心地在柳府住了下來,柳江龍每天隻去六部應個卯便可回府,含飴弄孫,和樂融融。
似乎一切都安定下來了,唯一讓柳明溪感到糾結的是趙政霖,那廝根本不住他的誠王府,他每天每夜都賴在柳府。
初時還避著柳江龍,漸漸地,他就開始大搖大擺地出入柳府後院,毫不避諱,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和柳明溪破鏡重圓似的。
柳江龍知情後,卻也無可奈何。
按說,柳府早在四年前就沒了,現在府上的一切都是趙政霖的,包括柳府內外的護衛都是從誠王府過來的,他們怎麽可能阻攔自己真正的主子?
趙政霖是一諾的親爹,柳明溪已不可能再嫁他人,而柳江龍自己也不可能真和趙政霖撕破臉。
再說普天之下,已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總之到了最後,柳江龍即便心有不滿,也隻得聽之任之。
說起來,柳明溪也不知道她現在和趙政霖算是什麽關係。
表麵上來看,他們已經沒什麽關係,可事實上……一言難盡。
柳明溪素來知道趙政霖心懷大業,雖然他手握重兵,但是畢竟回京不久,他在京城的根基尚淺,正是需要立言立德,壯大勢力的時候,萬萬不能在這種時候做出不符合他尊貴身份的事。
因而,不論安如玉與趙政霖之間的感情如何,他都不會在亡妻才下葬的情況下續娶新妻,更不會把早先的棄妻重新迎回誠王府。
想到這裏,柳明溪倒是鬆了口氣,如今她是真心不想再進誠王府了。
趙政霖早已打算暫時拋開一切,自然不會在意別人怎麽看,怎麽想或怎麽說,否則他也不會堂而皇之地住進柳府。
隻是他比誰都清楚柳明溪對於誠王府的抗拒,而他,不想再勉強她了。
於是兩個人都極有默契地不提婚嫁之事。
自從昆侖山回來,柳明溪便特別容易犯困。
每天晚上他睡覺都會摟著她,每天清晨一睜開眼睛,她就可以看到他在身畔。而且,趙政霖亦如他所承諾的那般尊重她。
現在的他們,可以說是這輩子從未有過的甜蜜糾纏。
柳明溪覺得,就算這一切隻是一場夢,她也願意沉浸在這場美夢中,永遠不要清醒過來。
沐浴後,她在美人榻上打著盹,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腳趾頭有點癢,像是有小蟲在上麵爬,又像是羽毛在上麵輕輕劃。
她睜眼一看,不是趙政霖是誰?
此時的他,呈放鬆之態斜靠坐在榻上,他的麵容沉靜,俊目半闔,眼簾低垂,似漫不經心,又似在想什麽問題。
那雙修長白皙且骨節分明的大掌隔於案幾之上,時不時敲擊一下。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卻正用他的腳輕輕勾弄、磨蹭著她光潔細嫩的腳掌以及雪白纖細的足踝。
她抿唇輕笑了下,試圖躲開。
一張美人榻,生生擠了兩人本就勉強,柳明溪無處可躲。
趙政霖的反應極為迅速,先她一步,用自己有力的長腿禁錮住了她,再用自己的腳趾頭一下一下,繼續磨蹭她腳底心。
既酥又麻且癢,讓人頗覺難耐。
柳明溪忍不住笑出聲來,她伸出手去推了推他,“你別這樣!”
趙政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兩眼卻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發絲零亂散落在榻上,黑子般的水眸帶著嫵媚的風情,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地看著他。
他喉結處輕輕滾動了下,腳底的動作不停。
柳明溪本就怕癢,哪受得住他這般折磨,她反射性地彈坐起來,就要往榻下跑,卻被他一把拖回來,還用手去撓她腳心。
柳明溪不依,踢他鬧他,卻反被他一把捉住兩隻腳不放。
柳明溪**纖細修長,一雙不大的玉足生得格外秀美,色如皓雪,肌如凝脂,就連腳趾頭都很是勻稱好看,其上的指甲蓋呈透明狀,微微帶著點兒粉紅。
趙政霖看得眼睛都直了,手上的動作稍作停頓。
修長的大掌輕輕摩挲著她那形狀優美的細嫩腳掌,玉雪可愛的腳趾。
柳明溪隻覺得,一股酥麻感不受控製自腳底,經由尾椎骨竄了上來。
下一瞬,她玉白的腳掌已被男人有力的大掌握住,以至於身體不得不半往後仰。
到了此時,趙政霖才終於正視她。
燈光下的趙政霖,英挺俊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幽深的眼眸似黑洞一般,吸人心魂。
柳明溪詫異地看到他眸中的顏色還在加深,氣氛也隨之變得緊張而詭異起來。
她不敢出聲了,抬起下巴,安靜地望著他。
趙政霖盯著她看了很久,最後用低啞而壓抑的聲音說道:“真想吃了你。”
說著,他將她的兩腳高高抬起。
這個姿勢,簡直讓她羞窘欲死。
柳明溪有一種難以描繪的感覺,像是終究躲不過宿命的糾纏,又像是半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處。
坦白說,她並不反感這件事本身。
因為,她早就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
還因為,她也想他了。
很想,很想…………
情潮湧動,似海浪,層層疊疊,仿佛永遠到不了盡頭。
纏綿過後,柳明溪癱軟在他懷中,心裏想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處,會像趙政霖的懷抱這樣給她溫暖和慰籍。
她攀著他脖子,小聲要求,“一諾什麽時候回來?我想他了。”他們一家人和和美美了沒幾天,趙政霖就將一諾送去京城首屈一指萬章書院,拜了某位大儒為師。
趙政霖輕瞥她一眼,“你有我,還要一諾做什麽?”
柳明溪不敢相信他竟然會說出這種大言不慚的話來,“一諾是我的兒子啊!”
趙政霖脫口而出,“我是你夫君。”
“噗哧。”柳明溪忽然笑出來,她放任自己膩在他懷裏享受,小嘴卻不饒人。“是已經休了我的夫君,啊---”她剛得意了下,就感到腰上生疼,忍不住低叫出聲。
趙政霖臉色陰沉,毫不同情道:“再敢胡說,我還掐。”休妻一事,無疑是趙政霖這輩子做過最為後悔的事,沒有之一。
她摸了摸自己的細腰,可憐巴巴道:“可是,我很想他。”
誰知道她說完這話,趙政霖便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她,“這麽想他?”
“我想他。”柳明溪忍不住問了句,“這有什麽不對嗎?”
趙政霖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會這般想我嗎?”
柳明溪詫異道:“想你?”
趙政霖鄭重其事地點頭,“嗯。”
這……柳明溪一時還真答不上來。
趙政霖卻不依不饒地盯著柳明溪,“說啊,倘若現下陪著你的人是一諾,離開的那個是我,你會這般想我嗎?”
柳明溪在他審視的目光中漸漸低下了頭,這讓她怎麽回答?
思慮再三,她才略感底氣不足道:“會,當然會……”
才怪,趙政霖歎了口氣,“月底休沐,他自然會回來。”
柳明溪頓時兩眼放光,她猛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健碩的腰身,“謝謝殿下。”她的聲音中滿含喜悅。
可是趙政霖卻沒有因為她的刻意討好而高興,他的眉頭反而皺得愈發地緊了些。
在她心目中,他仍然隻是殿下?
到了月底,柳明溪才終於如願見到了一諾,已經快一個月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
“一諾?”柳明溪的聲音裏有著無法抑製的欣喜和激動,“你可回來了。”
“娘親。”
誰知在她麵前的小兒卻是一如既往的冷靜,似乎他根本就不明白她為何會激動。
“一諾,你爹,我是說那萬章書院如何?”她忍不住問起來。“你待的可習慣?”
柳明溪知道一諾早慧,也知道讓他早早拜入大儒門下學習是好事。可她想不通,為什麽一諾才三歲半,就不能留在柳府,不能陪在她身邊?
一諾回應她的,依然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挺好。”
柳明溪沒想到兒子從萬章書院回來後,對她的態度竟會如此冷淡,心裏不免有些失落,不過她還是繼續問道:“在書院,每天都忙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和兒子說些什麽,可是想想一般當娘的都會和孩子說這些吧?
“讀書,練字,下棋。”
一諾回答得太過簡潔,簡潔到她這個當娘的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柳明溪臉上再次堆起笑容,道:“如果累了,要記得休息。”
回答她的,依然是淡漠而疏遠的聲音,“嗯,孩兒知道。”
柳明溪努力地想再找個話題,可是麵對聚少離多的一諾,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沉默過後,一諾問道:“娘親還有事嗎?”
柳明溪咬著唇,心裏想著,有事,當然有事!一個月隻能見兩天,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和他說,可是,一諾顯然沒有和她閑話家常的興致。
她低低地說道:“無事。”心中卻泛起難以言喻的苦澀。
“倘若娘親無事,我便回房了。”
一諾幾乎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再度傳來。
他們母子明明離得那麽近,卻又顯得那麽疏遠。
柳明溪“嗯。”了一聲,她再也沒有力氣多說一句話了。
一諾走後,她無力地跌坐在榻上,心中滿是落寞和無奈。她不明白,才一個月不見而已,一諾怎會忽然對她冷淡至此,他是在生氣嗎?
她努力地回想著一個月前,小兒離開柳府時的情景,仿佛也沒什麽特別的,當時他還從馬車探出一張小臉,含笑跟自己揮了揮小手。
他明明是喜歡去萬章書院的,否則當初她不會放人,他在那裏遇到什麽事了嗎?
柳明溪決定問問小安,隻是任她如何盤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明溪來不及查清楚一諾在萬章書院期間發生了什麽事,便遇到了另一件大事---她發現自己再度有孕了。
不同於第一次懷孕的懵懂無知以及渾渾噩噩,這次她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懷孕了。
可她清楚地記得,杜鳴生曾說過,“不論如何,你往後再要孩子卻是不會再有了。”
莫非是她的理解有誤?
她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是歡喜,激動,還是感慨,歎惋?
其實這一段時間,她知道趙政霖真是賣了大力氣的,他迫切地想讓自己懷孕。
或許是他也感到不安吧,所以他像尋常人家那些害怕老婆跟人跑了的男人一樣,以為生了孩子就能拴住她,一個不夠,就想讓她多生幾個。
把缺乏安全感這種事放在趙政霖身上,任誰聽了都會可笑至極。
那個在手握重兵,權傾天下,呼風喚雨的趙政霖,竟會沒有安全感?他所擁有的財富,他手上的兵力,一統三國七城都不在話下,他怎會沒有安全感?
可是柳明溪知道,趙政霖就是沒有安全感。
他雖出生於皇室,卻自小孤身一人,從知事起就在別人的算計中長大。
曾經那個孤獨、冰冷、倔強,甚至尖銳的少年,漸漸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他扭曲的過往鑄就了他陰鷙冷酷、殺伐果決的性子。
在戰場上,他是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令四方蠻夷聞風喪膽,可他骨子裏仍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他們一次次分離,對於感情,對於未來,缺乏安全感不止她一個,他也不遑多讓。
現在她終於找回了一諾,回到了柳府,趙政霖安排的護衛將她和一諾以及柳府上下都護得滴水不漏。
在他的悉心嗬護下,她已經不再害怕,可他自己卻仍在害怕。
他害怕他們隨時隨地會一拍兩散,他害怕她會帶著一諾遠走高飛,再也找不回來。
柳明溪覺得好笑之餘,又不免感到心酸。
如他所願,他們有了第二個孩子,他總該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