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有情終不相負(下)終章

開正帝“駕崩”,帝位後繼無人,原忠王世子,趙世忠便趕鴨子上架,成為大周朝的新任儲君,入主東宮,操持起開正帝及其一眾妃嬪的身後事。

當然,那隻是場麵話,實則趙世忠隻需要偶爾露露臉便可,具體操辦喪事的活計都落在司禮監同禮部頭上。

趙世忠其人,模樣生得癡、愚、肥,實則他也有幾分小聰明,他知道自己能坐上儲君的位置,無非是因著他好控製罷了。

反正他很無所謂那些個玩弄權術的手段,他們愛折騰就讓他們去折騰,隨便折騰,他視若無睹。

單就這一點而言,趙世忠和誠王的選擇如出一轍。

不僅如此,他們的年齡也相近,正值壯年。

不同的是,誠王文韜武略無所不精,戰功赫赫,威鎮朝野。

趙世忠卻不學無術,一事無成。

誠王冷麵冷心,生人勿近,這麽多年,身邊也就柳氏一人。

趙世忠則沉迷美色,看到漂亮女子就挪不動腳,移不開眼。在忠王府,他和老忠王一樣,妾侍多到數不清,往往連自己都記不清那些個小妾,通房都叫什麽名字。

進了東宮也是同樣,僅僅一個多月時間裏,他竟已臨幸了東宮過半的宮女。

也就是說,除了上了年紀的嬤嬤,和幾個模樣不甚起眼的,或是從未在露過麵的宮女,餘的都已經被他臨幸過。

若是放在平時,倒也算不得多大點事,充其量也隻能算是他的風流韻事。

畢竟宮中的女子,名義上都是皇帝的女人。

問題是,他還不是皇帝!

更重要的問題是,那可是在孝期!

按照大周的規製,帝後殯天須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可下葬。

眼下,開正帝尚且停靈在紫極殿,說是“屍骨未寒”也不為過,宮中就已經成了這副模樣。

他在孝期行事尚且如此荒誕不經,若是在平時……

這般行徑叫哪門子收斂?他分明是愈發肆無忌憚了才是。

趙世忠已年逾三十,他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年紀。

再說,這麽多年來,他光長年紀和肥膘,除此之外哪曾有過半分長進?

人們總算記起來,趙世忠本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紈絝,他不知道禍害過多少良家女子,折在他手上的花樓女子更是不計其數。

倘若真讓他繼任帝位,能為江山社稷做點什麽定是指望不上的。說句不好聽的,他若稱帝,往後豈不是整個京城的貴女,甚至於整個大周的女子都要受他荼毒?

於是,當初極力推薦趙世忠繼位的眾大臣恨不得自插雙目。

相比較而言,誠王和柳氏之間的那點瓜葛,實在是不值一提。

可是,那是誠王啊……

眾所周知,誠王趙政霖的生母是個不得寵的宮女,他年幼喪母,自小在宮裏受盡磋磨,造成了他嗜殺暴虐,陰鬱冷戾的性子。

誠王十二歲出宮建府,也因不得聖心而受盡冷眼,一直倍受各方勢力的打壓。

這樣的人,倘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上帝位,難保他不會翻出當年的舊賬,大肆報複,隻怕大周又會掀起新一輪的血雨腥風。

柳明溪分娩時正值六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天高雲闊,陽光毒辣。

柳府後院人來人往,穩婆早已經進了產房,外邊管事的婆子們正指揮著丫鬟、仆婦大夫,不時往產房裏送熱水的熱水,抬冰的抬冰。

柳明溪躺在榻上,她的旁邊圍起了簾子,隻留了穩婆在簾內。

雖然已是第二胎,可是她天生骨架小,生育不易。

杜鳴生就在京城,本來趙政霖是決計不會放他入柳府的,更別說後院,可是看到她痛苦難忍的模樣,他什麽都不計較了。

杜鳴生本就有神醫之稱,就是宮裏的太醫都沒人敢說自己的本事在杜神醫之上。

總之,有杜鳴生在,出不了岔子。

“怎會這麽久?”杜鳴生了解情況後,也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趙政霖攔在產房門外,“產房重地,男子怎能入內?”

杜鳴生不懷好意地勾起唇角,“明溪生一諾時,便是我替她接生的。”

趙政霖隻覺得腦袋裏轟地一聲,仿佛有什麽炸開來,他咬牙切齒道:“卑鄙!無恥!下流!小人!”

“如何卑鄙,如何無恥,如何下流,如何小人?”杜鳴生絲毫不以為忤,“我又不是不對她負責。”

事實上,這也是當初他竭力反對慕容征娶柳明溪的原因之一。

柳明溪肚裏的孩子是趙政霖的,為她接生的卻是自己,雖說瑞顥國的民風開化,也沒有開化到大伯可以替弟媳接生的地步。更何況,那孩子還是其他男人的骨肉。

若是擱在尋常人家,或許這也不算太大的事,可慕容征不同,他是要成為一國之君的。

於是乎,慕容征愈是對她愛之若狂,杜鳴生就愈加憎惡柳明溪,或許,不止是憎惡,還有些其他,讓他難以啟齒的複雜情愫。

至少,那一年,在他邁入產房的那一刻,他是真動過娶她的念頭的。

不為慕容征,也不為一諾,隻為她而娶她,隻是他們之間並沒有那個緣份。

就算他們後來成了親,也是假的。假的身份,假的儀式,一切都是假的。

其實柳明溪的要求一直很少,杜鳴生也不是沒有想過,假如當初,他沒有將柳明溪送回趙政霖身邊,也沒有時時針對她,打擊她,而是將她留在醫穀,好好嗬護她和一諾……或許,他們會有不同的結果,隻是等到他意識到這一點為時已晚。

柳明溪自然不知道產房外的趙政霖正和杜鳴生如何像鬥雞似的大眼瞪小眼,她躺在**,已疼得死去活來。

又一陣宮縮的**傳來,柳明溪疼得直咬牙,“啊------”

“嬌嬌……”

守在產房外的趙政霖終是按捺不住衝進屋內,卻將杜鳴生關在門外,嚴防死守。

屋子裏的人都沒想到真會有男子闖進產房內,隻是這會兒不敢惹他,也顧不上他。

隨著宮縮的加劇,柳明溪又是一聲尖叫,“啊------”

趙政霖一把掀起布簾,望著正在遭罪的柳明溪,他嚇得麵無人色,恨不得馬上喊停,可是生孩子這種事,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驚魂甫定的穩婆焦急道:“宮口已開,夫人用力,用長力!”

趙政霖焦灼而心痛地握著她的手,不經意間抬頭看向她身下,入眼卻是一片殷紅。

血水,還在汩汩地湧流而出……

趙政霖戎馬半生,縱橫沙場,早已見慣了生死,可是就在那一片猩紅映入他眼中的刹那,他的臉色煞時轉白,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陪產這種事,一諾自然是去不得,所以他隻能和柳家兩老,以及杜鳴生一幹人等,焦急地等在外麵。

這種時候,所有人的心都係在產房內,沒有管他。

一諾皺著眉頭,在產房外走來走去,跟在他身後的小安也和他一樣,兩人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為了讓自己不那麽煎熬,他甚至開始猜想,在娘親肚子裏的究竟是妹妹還是弟弟。

一諾口中念念有詞,他從小院東邊走到小院西邊,又從小院西邊走到了小院東邊。

這一次,他剛走到一半,就聽到產房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們慌亂緊張的聲音,接著就有個人被抬出了產房來,早就候在那裏的人們一擁而上。

他頓時心髒劇烈收縮,發生什麽事了?

一諾人小,站得也遠,被前頭的人擋住了視線,他也不敢去看,不敢去想,產房裏究竟發生什麽。

最後他僵硬地跑過去,拽著一臉慌張擔憂的柳沈氏的胳膊,顫著聲問道:“我娘,我娘她,是不是……”

他很害怕,害怕從她口中會說出什麽讓他無法承受的消息。

柳沈氏摟住他瘦瘦小小的身子,焦急道:“你娘,還在裏頭呢!”。

一諾稍稍鬆了口氣,“剛才那人是誰?”這種時候誰會從產房被抬出來?

“唉---”柳沈氏長長地歎了口氣,無奈道:“那是你爹暈倒了!”

“啊?!”一諾的心再度揪起。

娘親還在裏頭呢,定是情況不容樂觀,不然像他親爹這樣見慣了血雨腥風的沙場猛將怎麽可能暈過去?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生產,柳明溪終於娩出一個健康的女嬰。

柳明溪靠坐在引枕上頭,凝望著身邊粉嫩嬌小的女嬰,她抿唇笑著,眉眼中滿滿的都是母愛。說起來她如今身子比生一諾那個時候已經強健許多,生孩子也順利得多,此時她的精神還不錯。

柳明溪抬眸望向有些踟躕不前的大兒,含笑招了招手,“一諾,來看看你的妹妹。”

一諾低頭凝視著母親身旁的小家夥,她有著長長的眼縫,略淡卻修長的眉毛,小鼻子高而挺,嘴巴卻生得很小,看起來可愛極了!

一諾是第一次見到剛出生的嬰孩,不由驚歎道:“娘親,她好小。”

“你剛出生的時候,也是這麽小。”柳明溪想起了一諾剛出生時的模樣,笑道:“連樣子都很像!”

一諾微微攏起好看的眉頭,滿臉不敢置信,“我也這麽小?”

“嗯,你那個時候,也是很小,很輕,我每天抱著你,喂你吃奶,就把養得白白胖胖,後來……”後來,他們母子就被迫分開了,柳明溪的神情微黯。

一諾驚詫不已,他一直以為,娘親自始至終都不喜歡他,才會將他丟下,不聞不問。

原來當他是個嬰兒的時候,也曾經被娘親抱在懷裏,視若珍寶。可惜那時他太小,不記得了,也從來沒人告訴過他這些,此時聽來,覺得有些遺憾,也有些甜蜜。

母子倆正感歎著,門開了,有人一陣風似地跑了進來。

“明溪,剛才你流了很多血,你還好嗎?”趙政霖一臉擔憂地看向柳明溪,緊張不已地問完,才後知後覺道:“你,已經生完了?”

柳明溪頓時感到既好氣又好笑,“你怎麽才來?”誰能告訴她,為什麽每次生產完,孩子的親爹都不在她身邊?

一諾則毫不留情道出真相,“爹暈倒了。”

柳明溪詫異地望向一諾,趙政霖也是一僵。

不過,這小子怎會忽然肯叫爹了?

“暈倒?”柳明溪不解地望向趙政霖,問道:“你生病了?”

趙政霖淡定道:“本王暈血。”

趙政霖自認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怎麽可能會被生產這樣的事嚇到呢?所以他隻是暈血,一定是暈血!

柳明溪目瞪口呆,開玩笑,趙政霖殺人如麻的樣子,她又不是沒見過。他這樣看到屍山血海都不會多眨一下眼睛的男人,會暈血?

“本王最近才犯了暈血之症。”麵對質疑,趙政霖麵不改色,他走過去,先看了看柳明溪,見她臉色還好,這才放下心來,而她身邊的小家夥睡得安然,“這是?”

一諾語氣輕快道:“這是我的妹妹。”

趙政霖根本沒心思理會兒子語氣中的得意之情,他彎腰抱住柳明溪:“你受苦了。”

“這次算很順利了。”柳明溪半倚靠在他懷裏,不無感慨,“生一諾的時候,才叫九死一生呢,幸好有杜神醫在……”

不論杜鳴生救人的初衷是否別有用心,但是,倘若不是杜鳴生相救,柳明溪和一諾根本沒有機會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趙政霖總算明白,為什麽當初會是杜鳴生為柳明溪接生,所以,一諾叫杜鳴生爹也是有原因的。

趙政霖內心滿是唏噓和感歎,他擁住嬌妻,“如今我們兒女雙全,以後都不生了。”

柳明溪依偎在他懷中,望著一雙兒女,心頭泛起絲絲溫馨的甜意,“嗯。”

夫妻倆旁若無人地甜蜜與溫存,無人理會的一諾則將目光落在了繈褓中的小小女嬰身上。恰好她也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往他這個方向看過來。

一諾驚喜地湊過去。

小家夥那雙清轍黑亮的眼睛,仿佛真看到了他一般,竟然衝著他露出一抹甜笑。

他微微一怔,那張總是繃得緊緊的小臉終於也染上了笑意。

從柳明溪懷孕到生女的近一年時間裏,趙政霖鮮少外出,任憑別人如何說,如何做,他都不理不睬,不動如山,仿佛柳府以外的風風雨雨都與他無關。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然而在某些有心人士看來,這絕對是趙政霖以退為進的手段,畢竟他始終將大周的軍權牢牢握在手中。

既然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可想而知,他所圖的必定是那個位置。

可是任誰都沒有想到,一年多過去了,柳氏已經產下一女,而誠王府和柳府依舊閉門謝客。

這唱得又是哪一出?

難道說,誠王真打算就這樣關起門來過日子?

這可如何是好?

漸漸地,朝堂上的風向發生了轉變。

雖然有傳聞說誠王嗜殺,可他從不曾濫殺無辜。

根據眾人了解到的情況,一年前那場宮變確實是瑾王發起的,並且與之來往過密的幾大世家也脫不了幹係,這其中就有蕭家、劉家和安家。

若是繼續深究,隻怕能扯出半個朝廷來。

惟獨誠王是宮變當天才回京,況且他在京城的根基尚淺,根本來不及做那些安排。

再說,瑾王去年五月便已被投入大牢,是廢太子有意將他放出大牢來。

結合宮變次日,在京城內外廣為流傳的那些傳言……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分明是瑾王和廢太子企圖利用那場宮變栽贓誠王,並借機除掉他,結果他們反被誠王一舉鏟除。

孰強孰弱,不難判斷。

且不說誠王本身武功蓋世,他手下的能人異士無數,他掌握著大周九成以上的兵力,他的產業遍布三國七城,財力驚人,若非現如今的誠王無心帝位,否則以他的勢力,莫說是大周,拿下三國七城都如同探囊取物。

這樣的人,還需要使什麽陰謀詭計,耍什麽手段?

擁有這樣的實力,他若真要打擊報複,又有誰能擋得住?

於是乎,原本勢同水火的文武官員竟罕見地達成了共識:與其廢盡心機對抗誠王,扶持忠王世子上位,倒不如順水推舟……

如此一來,占據著儲君之位紈絝趙世忠便全然失了人心。而他的追隨者中除了紈絝還是紈絝,根本沒什麽得用的人,別說是朝堂上,就連後宮都沒人再將他當回事。

趙世忠也不傻,他左支右絀一年多後,主動提出要退位讓賢。

八月,趙政霖正式走馬上任,成為大周第六代皇帝,國號永盛。

西域明家隨及提出讓西域七城永久回歸大周的版圖,明家新任家主,明懷瑾被封為大周的第二個異姓王,懷西王。

九月,懷西王明懷瑾與鎮北王閔戰合力明橫掃北狄,位於北境寒涼之地的北狄成為北郡,重回大周版圖。

同年冬月,趙政霖麾下的南疆鐵騎忽然出兵瑞顥國,早已陷入內憂外患的慕容駿幾乎不戰而降,瑞顥國成為大周的安南郡。

大周的版圖再度擴大,國泰民安,空前強盛。

次年元月,一道聖旨,誠王棄妃柳氏被冊封為後,舉世震驚。

“谘爾妻柳氏,兵部尚書柳江龍之女也,係出高閎、毓秀名門,乃朕元配,性秉溫莊、柔順肅雍,於宮中四教弘宣,允合母儀於天下,以冊寶立爾為皇後……”

這詔書讓百姓議論紛紛。

“咦,這誠王妃不是早就沒了,從哪兒又冒出一個來?”

“這位仁兄有所不知,這詔書上說的可是柳氏而非安氏,十年前咱們皇上還是誠王時便已娶了兵部尚書之女,柳氏,想當年,整個京城都傳得沸沸揚揚……”

封後大典結束後,皇後柳氏所出的皇子趙侑立為太子,皇女趙姝被封為安和公主。

永盛八年,十三歲的太子趙侑登基,太上皇攜妻女離宮,遍賞大周的山河。

新帝治國有方,更難得的是,其風華更勝其父,被眾人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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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趙侑就是一諾,趙政霖的兒子不會一直叫杜一諾。

注2:關於本文的大結局,作者菌原本留下了幾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其一,男女主的身份問題。

男主是大周皇族,而女主則是西域人士,她的生母是紅衣聖女,她的生父是西域霸主,明懷陽。文中提過,百年來,西域七城和大周一直相互對立,相互覬覦對方的領土,誰也不服誰。對於男主而言,女主的身份相當於敵國公主。

其二,昆侖山一戰之後,紅蓮仙子的去向。

文中提過,紅蓮仙子一直想用女主練聖藥,女主的生母就是這麽死的。紅蓮仙子既然是“仙子”,當然沒有那麽容易死,而且紅連教的教徒眾多,遍及三國七城。對於男主來說,蜇伏在三國七城的紅蓮教餘孽包括紅蓮仙子無疑是極大的隱患。

男主正是出於這兩方麵的考慮,沒有在回京後的第一時間給女主正妻的身份,等到他一統江山,就可以這麽做了。

可是女主已經不信任他,男主在江山和美人之間,幾次三番地選擇了先安撫好女主,再去圖謀大業。這麽一來,他那些不明就裏的追隨者,譬如說翼和飛翎這些人自然會對女主心懷不滿,偶爾也會說幾句閑話。

有些懸念,我原本打算留到新文裏揭曉,不過有讀者朋友覺得那樣完結本文很不合理,所以,我將終章小修一下,希望大家能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