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來者不善

這一夜,皇宮禁苑內發生了堪稱驚天巨變。

先後有兩撥刺客不約而同地湧入宮中,他們不僅相互廝殺角逐,更大肆屠殺宮人,所經之處,雞犬不留!

最令人想不通的是,原本應該擔起守護職責的禁衛軍卻在此時齊齊失去了蹤影,刺客們簡真如入無人之境。

到二更時分,大雨漸止時,整座皇宮已然血流成河,各宮各苑,殿內殿外,過道走廊均已屍橫遍地,地上血流成河。

紫極殿內,有人快步地走了進來,在趙政鈺麵前單膝跪下,稟道:“殿下,忠王的人馬已全體伏誅。宮中各處都已命人看守了起來,已無人抵抗。”

趙政鈺點點頭,正欲說什麽,突然又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安如玉來了。

安如玉行色匆匆,她的麵色蒼白,卻是一副盛裝打扮,隆重登場的模樣。顯然她一直沒歇下,而不是剛聽到動靜才起來。

事實上,作為這一場宮變的幕後策劃人,安如玉怎麽可能睡得著?

坤安宮中的安太後等人早已被她用迷香迷暈過去,她則一直在那裏靜靜等候消息,直到下麵人來報事情已經結束了,她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這個夜對安如玉來說,無疑是難熬的。

在發現有人趁夜入宮行凶,臨近的妃嬪或是命人前來坤安宮求救,或是親自前來,試圖尋求庇護,但無一例外都被坤安宮緊閉的宮門擋住了。

這期間平白添了多少冤魂,她並非全然不知,隻是誰又會在乎?

安如玉當然不會在乎那些女人,她隻在乎趙政淳的安危。

趙政鈺的頭腦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對她來說已不足為懼,倘若利用得當,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趙政霖不同,她完全無法將其真正掌控。

如今趙政霖已回京,隻要他能騰出手來,定會對付她和趙世玉,隻有趙政淳能庇護他們母子!

安如玉敏銳地覺察到太子趙世鐸和皇後安飛虹似乎有什麽事瞞著她和太後,這事,顯然與趙政淳有關。

眾所周知,趙政淳已臥病大半年,期間從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她已觀察數月之久,幾乎可以確定,趙政淳臥病一事是假!

最大可能是,他正被控製、圈禁在紫極殿某處不為人知的角落。

安如玉迫切地想要找到趙政淳,諷刺的是,她居然需要通過趙政鈺來營救趙政淳。

安如玉原本的計劃是讓趙政鈺去打頭陣,而她要做的,僅僅是用最出眾的儀態,最完美的妝容去見趙政淳。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剛入夜,京城內外便下起了大雨,而且這場傾盆大雨居然一直持續到二更時分。

雨停後,她急急忙忙出門,一路疾行,發絲不免有些淩亂,一身華服更是被滿是汙穢的積水濡濕了下擺,看起來有些形容狼狽,可是,她都顧不上了。

趙政鈺揮了揮手,那名一身鋥亮鎧甲,正單膝跪在他麵前的武將便旋身退出紫極殿,依舊鎮守在殿外。

趙政鈺大步上前,當著安如玉的麵打起垂縵,掀開空****的龍榻,再轉動那處頗為巧妙的機關。龍床下,原本平整的地麵立時隙開,幾息後出現了一條幽深密道。

紫極殿設有地下宮殿,這世上知情的人少之又少,趙政鈺會知道,那是因為他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兼屬意的傳位之人。

安如玉心事重重,她的臉上呈現出難掩的焦急不安之色,惟獨沒有絲毫的驚異。

趙政鈺清瘦的臉龐閃過一抹猙獰狠戾。

趙政鈺遞給安如玉一盞琉璃燈盞,示意她先行,他卻跟在她身後,緩緩拾階而下。

這處地宮的設計得頗為巧妙,四處都設有隱蔽且良好的透氣孔,裏麵的空氣本不應渾濁,隻是此刻的地宮卻詭異地彌散著絲絲縷縷的腥腐氣息,令人聞之欲嘔。

壁上間或綴著鴿蛋大小的夜明珠和燈座,說不上多亮堂,卻也足讓人認清前路。

曲折狹窄的幽長密道盡頭是一處堪稱寬敞的地下宮殿,隻是這大殿裏卻空空****。偶有夜風從透氣孔進入地宮,石壁上的燈光忽明忽暗。

仔細看來,便會發現這地宮的設計竟和皇帝的陵墓有幾分相似,裏麵雖然沒有機關重重,可這裏真假難辨、縱橫交錯的暗道卻能把人繞暈,陰森可怖。

毫不誇張地說,要是沒有安如玉帶路,趙政鈺根本進出不得。

左轉右繞,趙政鈺漸漸失去了方向感,也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耐心,他大聲喝斥道:“好好帶路,別帶本王瞎轉悠。”

安如玉無意在這個時候得罪趙政鈺這個瘋子,遂解釋道:“並非我存心瞎轉悠,而是這裏有古怪。”

趙政鈺神情微凜,這一句話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可不少。

石室內,安飛虹和趙世鐸麵麵相覷,他們已經聽出了來人是誰,可是,為什麽來的會是他們,而且隻有他們二人?

腳步聲準確地停在石室外。

安飛虹迅速握起手中的長劍,將兒子護在身後。

一陣輕微的“喀-喀-”聲響起,那是有人正轉動石壁上的裝飾燈座,石門隨之“轟隆”作響,緩緩開啟。

趙政鈺手握長劍,威風凜凜地出現在安飛虹母子麵前。

趙家以武力奪取前朝江山,趙家男兒自幼習武,趙政鈺也不例外,即便他的武功隻能算平平,對付眼前這些個老弱婦孺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錯,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讓出現在這裏的閑雜人等都去死,就算暫時不能殺的,也要先廢了再說!

趙政鈺的耐心本就不是太好,能忍到此時此刻實屬難得。當他自認為已經準備好的時候,就是其露出鋒利獠牙之際。

他目露凶光,正欲動手,不曾想趙世鐸率先出聲。

“六皇叔可是來見父皇最後一麵的?”

趙政鈺愣了一下,什麽見最後一麵?

他三個多月前拿給安如玉的毒藥沒有解藥,隻要服下該毒,那人最多能撐七八天,就會“病故”。到如今好幾個月過去了,他還能見上最後一麵,這小子想噱誰呢?

安如玉卻是一個踉蹌,她有些艱難地轉頭,看向龍榻那邊。

沒錯,在這地宮之中,也有一張和紫極殿中一般模樣的龍榻,此時的龍榻上……

趙世鐸上前,徐徐掀開了明黃床幔,榻上那人,不是趙政淳是誰?

他的屍身保存完好,並未腐敗,一時看不出來他死了多久,但,他顯然不是剛死!

原本已經形同木偶的安如玉,一見那人,臉色頓時煞白。

“啊!”

安如玉陡然間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她再也克製不住,歇斯底裏地哭吼著,“是誰,究竟是誰殺了他?”

安飛虹的手一抖,長劍“鏘”然落地。

幾乎是在同時,趙世鐸撲通一聲跪在龍榻前,滿麵悲慟,言辭懇切無比,“求六皇叔為父皇報仇!”

趙政鈺身形稍頓,要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是揭露趙政淳已死的真相,並將他的死歸咎於趙世鐸,讓他失去儲君之位,然後……可他竟猜不出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

趙政鈺裝腔作勢地詢問道:“咳,世鐸,你倒是說說,這是何人所為?”

“是誠王,他早有預謀!”趙世鐸聲淚俱下,“求六皇叔為我們作主。”

趙政鈺目光微閃,他驚呼出聲,“竟是他!怪不得……”

想到自己的來意,趙政鈺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若說這事真是趙政霖所為,人家也隻不過是做了他原本想做事,若是指責趙政霖,那豈不是在自己指責自己?

再說了,趙世鐸說是趙政霖殺了人,可是眾所周知,趙政淳消失在人前已經數月之久,而這幾個月裏,趙政霖壓根不在京城……總之,怎麽輪也輪不到他頭上去。

但是那又如何?

手握重兵的趙政霖無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咳!”趙政鈺清了清嗓子,“既然是老七,世鐸為何不趕緊下旨誅殺那逆賊?”

“此等逆賊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趙世鐸悲憤不已,“無奈我們孤兒寡母竟無人可用,隻能瑟縮在此,僥幸活命!”

雖然這話並不十分可信,但這小子分明是在向他示弱,算他識相!

趙政鈺心中不無自得,麵上卻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簡直豈有此理!”趙政鈺義正辭嚴道:“六皇叔誓要為你們討一個公道!”

趙世鐸無比動容,他的聲音哽咽道:“多謝六皇叔!”

趙政鈺越想越覺得,這就是除掉趙政霖的天賜良機!

他漸漸失去了耐心,急不可奈道:“世鐸何不趕緊擬旨,將那逆賊誅殺?”他又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是催促,也是提醒。

“侄兒以為,此事隻怕還須從長計議。”一提到趙政霖,趙世鐸年輕的臉上滿是驚懼和不安,他躊躕道:“這事能不能容後再……”

“不能!”趙政鈺終於褪去了一貫的偽裝,露出了骨子裏那股剛愎自用、目空一切的氣勢。“做大事者,切可不有婦人之仁!”

趙世鐸垂首不語,是啊,他不能婦人之仁,誠王和鎮北王手握大周九成兵力,何況他對這一切一清二楚,誠王不死,他如何立足?

趙世鐸當初為了鏟徐野心勃勃的敬國公安文謙和應付趙政鈺逼宮,不得不借助誠王趙政霖的人手。

趙政霖離京後,趙世鐸留了個心眼,他故意讓安如玉和趙政鈺先後離開天牢,為的就是讓安家的和趙政鈺的餘孽和他們自相殘殺。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兩人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竟然又和好如初!

當然,這也不全是壞事。

對於趙世鐸而言,瑾王趙政鈺和敬國公府安家早已是他的手下敗將,如今他最大的阻礙是誠王趙政霖無疑。

若是想要憑他的一己之力除掉趙政霖,怕是難如登天。

若是能將趙政淳之死推到趙政霖頭上,再借題發揮一番,然後聯合趙政鈺和安家,殺他個措手不及,那結果可就大不同了,甚至可以說,他穩操勝券。

於是便有了趙世鐸急詔誠王回京,並在他回京當晚,策劃下這一出大戲。

按照原計劃,趙政霖今夜必死!

趙政霖一死,趙政鈺或安君豪就會取而代之,成為趙世鐸最大的阻礙,若是在那之前,他們能自相殘殺,鬥個你死我活,那才是最為有利的局麵。

而他,隻要迂回為之,根本不用直接動手,就可以四兩撥千斤,將對手一網打盡。

等到明天黎明將至之時,便可爆出皇帝大行的消息。

安飛虹已模仿趙政淳的筆跡寫好的遺詔,收在他的袖籠中,隻待除去了趙政霖,他再行使大計,借由皇帝突然駕崩,臨大行之前留下遺詔傳位給太子的理由登基。

那就一切都順理成章了,多好的機會?

不曾想,鬧了這麽大動靜,他沒有如願引來誠王趙政霖,卻先把忠王給引來了。

作為皇子龍孫,果然誰都不缺野心這種東西!

安飛虹呆立在旁,她一臉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安如玉臉色慘白,泛紅的眼眸半眯,悄然滑過一抹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