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沒有好下場

夜色漸深,靜謐籠罩四周。

清溪苑的屋子裏,柳沈氏正小心翼翼地覷著柳明溪,“但凡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

“所以,她是甘心情願赴死嗎?”柳明溪沉吟道:“若非如此,她何必提前將孩子托付於人。”

“是,起初我們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竟有這樣的打算,等我和龍哥知道又為時已晚。”柳沈氏歎惋道:“我與她萍水相逢,相處的時日並不多,卻也彼此欣賞。她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太過執拗。其實她那時分明是鑽牛角尖了,要知她貴為西域聖女還是明家主的夫人,已是整個西域最為尊貴的女子。何況明家主對她有情有義,他雖然不像慕容公子有著天人之姿,卻也儀表堂堂,據說她過世十九年,明家主都未再續娶,一直為她守著,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紅衣聖女貴為西域聖女?

明家主對她有情有義,還為她守了將近十九年?

嗬……

事實上,紅衣聖女的確是西域最後一位聖女,本應尊貴非凡,隻是她從小被人刻意養歪了,不僅如此,她的父母、兄長都在抹黑她,算計她,甚至要殺了她。

明家主或許真的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他還有著足以稱霸西域的雄才大略,可惜這與她何幹?他滿腔的情意都給了別人,傳說中的守身如玉,那根本就不存在!

紅衣聖女的心上人慕容駿有著天人之姿,他還貴為一國之君,隻是人家的心中、眼中從來沒有她的位置,若有,那也是忌憚她。

想想還真是……

人人都說紅衣聖女為人張揚,行事莽撞,完全沒有其母瀾熙聖女的風華與氣度。

雖然真相如何,她無緣得見,但是她知道瀾熙聖女並不是像傳說中那樣完美無瑕,而紅衣聖女也並不是傳說中那樣蠢笨魯莽。

更何況,容貌長相乃是天生,或許無法改變,但氣質涵養、為人處世卻是父母言傳身教的。

柳明溪去雲城、月城,亦去過昆侖山,對於赤城蓮的事也有所耳聞。她大概已經明白紅衣聖女選擇那麽做的真正原因,隻是她並沒有開口。

既然紅衣聖女不想讓世人知道那麽多,那就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吧。

母女倆懇談一番後,柳沈氏驚覺已經過了二更,便急忙起身,說道:“天色已晚,你早些睡下吧,咱們有的是時間閑話家常。”

曆經千辛萬苦,踏遍萬水千山,好不容易歸了家,柳明溪不想輕易離開,暫時也不會離開。總之,她們母女真有足夠的時間,把那些年的樁樁件件都掰扯清楚。

柳明溪微笑著頷首,起身送她,誰知剛一轉身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攔在她跟前。

柳沈氏見了來人,身子明顯發僵。

某人麵上波瀾不驚,大大方方朝她頷首,“柳夫人,本王有事要和明溪談談。”

“這……”柳沈氏支吾道:“這都快三更了,怕是不妥吧。”

趙政霖將一頭濃黑的發盡數攏在頭頂,用嵌藍寶赤金冠束著,身上是幹淨的玄色錦袍,肩上用金線繡著兩團龍紋。一派尊貴氣勢,威儀不凡。

他的氣勢本就淩厲,就算柳江龍見了都難免發怵,更何況柳沈氏一介內宅婦人。

“娘,沒事的,誠王殿下隻是和我說幾句話,說完了就會離去。”柳明溪淺笑吟吟,對上趙政霖格外暗沉的黑眸時也絲毫不懼,“我說的對吧,誠王殿下?”

趙政霖的薄唇輕啟,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是。”

得到了趙政霖肯定的回答,柳沈氏卻仍不放心,甚至心底裏還更為不安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隻得一顧三回頭地離開了清溪苑。

屋子裏隻點了一盞燈,顯得光線昏暗。

趙政霖靜靜地佇立在那裏,或許是因為飲了酒,他那雙深邃若淵的眼眸染上些許朦朧之色。

白皙的俊臉上也沾染上了一抹霞色,讓他少了些冷傲肅然,而多了幾分迷離。

這樣的趙政霖無疑是俊美的,讓人見之心醉。

這世間大抵沒有女子能拒絕像他這樣尊貴而又俊美的男子。

尤其是被這樣的男子深深凝望時,能讓人不由自主沉浸在他的深邃眼眸,漸漸忘掉自己的呼吸。

半晌,柳明溪才回過神來,她脫口而出,“殿下怎麽會來這裏?”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不該來這裏。

趙政霖的臉色霎時一沉,反問道:“我的妻兒都在,為何偏偏我不能來這裏?”

柳明溪不無調侃道:“可是殿下,您已另娶,我亦改嫁,我們早就不是一家人啦。”

趙政霖麵色不虞地打斷了她,“先前我們已經說好,三年之約到期前,我會將一切都理順,到時我們便成親,你莫不是又想不認賬了不成?”

趙政霖自然介意柳明溪和慕容征以及慕容笙之間的糾葛,但讓他更為介意卻是不能和她攜手共渡此生。

柳明溪還要辯解,趙政霖再次解釋兼安撫道:“我說過,我娶安如玉隻是為了……”望著柳明溪那雙格外澄澈的雙眸,趙政霖忽然說不下去了。

當初他娶柳明溪,就是為了謀取柳江龍手中的兵權,後來他休妻再娶安如玉,同樣也是為了與敬公府結盟。

在這方麵,兩者並沒有本質的不同。

可柳明溪和安如玉之間的身份是有差別的,他給了柳明溪一紙休書,而安如玉至今仍是誠王府名義上的女主子,她所生的那個父不詳的傻兒子,還是誠王世子。

沒錯,據他的暗衛回報,安如玉所生的兒子,趙世玉似乎有些問題。

趙世玉每天不哭不鬧,除了吃就是睡,外人皆以為她的孩子特別乖順,其實不然,那個一歲多的孩子,至今不會說話,不會走路,甚至連翻個身都不會。

對於這一點,趙政霖的心情有些複雜。

自視甚高,工於心計的安如玉,居然生了個弱智兒。可他們母子又是真真正正上了皇家玉牒的誠王妃和誠王世子。

原本,他就打算將這一切理順後才迎回柳明溪,誰知,她根本就不給他時間。

就在他倉促離京的數月裏,安如玉做了很多事。

她離開天牢不久便重新聯係上了安太後,還設法救下了敬國公世子安君豪,並由太後出麵施壓,為他請封為敬國公。

也就是說,她用三個月時間讓剛剛倒台不久的敬國公府東山再起了。

如今安如玉帶著趙世玉,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太後的坤安宮,趙政霖要動她,確實不容易。

柳明溪並不知道那麽多,但她明白趙政霖和安如玉之間仍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再休妻娶她,幾乎是不可能的。

何況她除了容貌並沒什麽能入他眼的,色衰而愛馳,愛馳則恩絕……更別說,她當年,好像也隻是看上了他的美色。

柳明溪幽幽歎了口氣,坦白道:“當初我年紀小,懵懂無知,才敢覬覦殿下……如今我已不再是一無所知的小丫頭,這麽多年來,就算當初傾慕過殿下也早已成為過眼雲煙,殿下不必介懷。”

殊不知,她那番輕飄飄的言語竟仿若雷霆,被狂風卷席著,衝入趙政霖心裏。

他驟然僵在原地。

他憤怒,他不甘,他想要嘶吼,想要強調柳明溪仍是愛著他的,然而這麽多年來的慰藉,卻在她看似不以為意的隻言片語下,土崩瓦解。

柳明溪豈能看不出來他眼中滿盛的瘋狂和怒意。

她自嘲般笑笑,“我雖然愚鈍,卻也不想成為覬覦別人夫君的下賤女子,何況我根本爭不過她。殿下成過兩次親,我亦然,殿下的婚事,我不便置評。可殿下想必知道,我成親兩回,都沒有好下場,若是第三回成親,我也不覺得會有好結果。”

趙政霖猛地一窒,他竟然無法反駁。

柳明溪抬起頭,看向那個近在咫尺的男人,硬著頭皮,補充道:“往後,我會好好撫養一諾成人。”

趙政霖麵色森冷,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他睇著柳明溪,像似一頭幾欲噬人的凶獸。“說完了嗎?”

柳明溪抿著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發誓,這真不是存心要惹惱他,隻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可她隻要一想到趙政霖發怒的後果,就覺得頭皮發麻。

屋子裏靜得嚇人,落針可聞。

紫極殿地下宮殿中確實還有兩人,不,比較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三個人,還有一個人躺在世間最奢華的龍榻上,可他早已是個死人。

用民間有句俗話叫,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

事實證明民間俗語也是有幾分道理的,若是開正帝趙政淳還好好地活著,大抵今晚的慘劇根本不會發生。

但現實是,他死了,而且他早就死了。

自從五月至今的三個多月時間裏,他一直被藏於紫極殿地一宮殿的冰窖之中。

期間,紫極殿,紫宸殿中的宮人均被大肆清洗,如今這世上知道他已死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

此時,一對明顯思慮頗重的母子正麵對麵而坐。

在夜明珠的輝映下,安飛虹麵容枯槁,皮包骨頭,瘦得嚇人,任誰也想不到,這本該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

在她麵前,趙世鐸煞白的小臉卻透出了幾分與他年齡不符的狠戾之色。

趙世鐸恨聲道:“您別忘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做了,就不能再悔改。外曾祖父,還有外祖,舅舅們,無不是孤注一擲,才有了敬國公府的飛黃騰達。如今不光是為了成就兒子的大業,也是為了安家,為了母後您。”

安飛虹的神情有些恍惚,其實兒子說的那些,她不太懂。她依稀記起了當年她與趙政淳大婚之時,他英俊威武,她端莊秀麗,那畫麵美好的就像似在夢中一般。

到如今……

他們,終究不是普通夫妻,他身為帝王注定擁有許許多多的女人,她注定隻能看著,眼睜睜的看著。

她曾想過,終有一日他會回到自己身邊來,她畢竟是他的正妻,他的皇後。可這種天真的想法,終於還是隨著時光荏苒漸漸淡去。

安飛虹驀然發現,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趙政淳。

他這一生做過,最為荒唐的事莫過於同嫁過兩任夫君,身為他妻妹兼弟媳的誠王妃安如玉有了首尾,連孩子都有了!

她是他的皇妃,她是他的皇後,可他們,從不是心意相通的夫妻。

踏著紛亂的思緒,安飛虹一步一步向書案走去。

安飛虹雖是敬國公府嫡長女,她卻沒有其父的城府和手段,也沒有嫡妹那般出眾的容貌和驚世的才情,安飛虹在家從不被父親看重,就連嫁人都是托了嫡妹的福,有李代桃僵之嫌,出嫁後她從不曾被夫君和婆母所欣賞,就連小妾都瞧她不起。

但,她也並非一無是處。

譬如說,她可以輕鬆模仿任何人的筆跡,尤其是趙政淳的筆跡。

不然在趙政淳失去間音訊的這段時間,朝中大臣們豈不早已鬧翻了天,哪能如此乖乖聽從他們孤兒寡母的擺布。

再不然彼時的安如玉也不會傻到自己去用虎狼之藥墮去腹中胎兒。

這幾個月來,安飛虹用趙政淳的口吻書寫的詔書已不知凡幾,她提筆落墨,寫完後又在落款處蓋上趙政淳的印鑒,一氣嗬成。

趙世鐸森白的小臉漸漸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靜謐的石室內,傳來少年略微低沉的聲音,“母後放心,接下來的事,兒臣自會一一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