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各有打算

柳明溪隨著柳沈氏進了後院,月朗則自告奮勇地牽了一諾走在前頭。

柳沈氏早已悶了一肚子話,她摒退左右,試探道:“誠王殿下,他,約莫是想重修舊好?”

這事,隻要眼不瞎都能看出來,柳明溪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她微微頷首,答了聲“嗯。”

柳沈氏的目光微微閃爍,她斟酌道:“明溪作何打算?”

柳明溪的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

坦白說,她作何打算都沒有用,反正趙政霖不可能放她嫁別人,而且就算趙政霖肯放,她也沒有合適的對象,至於和趙政霖重修舊好,那根本不是她能打算的事。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咧嘴一笑,“尚未作打算,誠王殿下可是有正妃的,而我不想為妾,他也知曉我的心意。”也就是說,最好別對他抱有太多的期望。

柳沈氏聞言,讚同道:“那是自然,若是為妾,一諾便成了誠王府庶子,還不如留在柳府,讓你爹爹好生管教。他如今也隻是在兵部掛了個閑職,有的是時間。”

她沒說出口的是,彼時柳明溪年紀尚小,又是那樣大大咧咧的性子,當初她進誠王府時既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官府婚書,說好聽點是為妃,若是說難聽點也不過是個妾罷了。

這倒還是其次,最要緊的是他那明媒正娶的誠王妃根本就不是個能容人的主母,她頗有些手段,根本不是從未見識過後宅陰私的柳明溪所能應付得來的。

就算誠王殿下有心護著他們母子都未必安全,何況心懷宏圖大業的男人哪顧得上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怕隻怕他們母子一入誠王府便會性命堪憂。

倘若真有什麽事,誠王妃不僅有著高貴的出身,還有安太後作靠山,柳府能奈她何?說到出身,柳沈氏倒是記起來,柳明溪剛從西域回京,想來她已知悉自己的身世。卻不知道現如今那邊對她是何態度,她作何打算,誠王殿下又作何打算……

柳沈氏心中藏著無數問題,偏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柳明溪心下明了,顯然她所知道的事,柳沈氏也都知情,不過眼下還不是討論那些的時候。她詫異道:“爹爹已年近六旬,如何又回到兵部了?”

“那是誠王殿下的安排,我們既受他的庇護,替他占個位置也是應當的。”柳沈氏覷了眼柳明溪的臉色,解釋道:“咳,你也知道你爹爹,他的資曆自然是夠了,但他這把年紀,也隻能替人家占個位置而已,等到有新的人選,你爹爹就該退了。”

這個說法乍聽似乎有些道理,細細琢磨又覺得沒什麽道理,趙政霖手底下怎會沒有合適的人選?

柳明溪麵上卻不顯,她輕輕拍了拍柳沈氏消瘦的肩頭,笑吟吟安撫道:“娘,你放心,看在一諾的份上,他總不會太為難我們。”

“那倒也是。”柳沈氏口上雖讚同,卻依舊心事重重道:“誠王妃和誠王世子,如今可是宮裏頭,太後麵前的紅人,你和一諾還是少露麵為妙,最好,不要露麵。”

柳明溪一驚,她明明記得,趙政霖說過,京城這邊的事,他已經快料理妥當,年後就要迎娶她過門……

原來京城仍是這般光景,這和幾年又有什麽不同呢?

嗬,她果然又上了趙政霖的當。

反正,她不想回誠王府,也不想當他的誠王妃,往後各過各的,沒什麽大不了。

“她在宮裏,你在柳府,你爹爹在朝為官,想來也為難不到你頭上。”柳沈氏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她忽然頓住腳步,問道:“明溪,你就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柳府本就不大,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柳明溪便回到了清溪苑,也就是她出嫁前所住的院落。

屋裏的家具是整套花梨木的,美人榻擺在窗下,屋子中間是圓桌和椅子,靠牆放著衣櫃,一道天青色素紗麵繪翠柳桃花的大屏風後麵,是張掛著輕柔的粉色幔帳的羅床,床簷上別出心裁地雕了花鳥蟲魚等吉祥瑞物,十分的精致華美。

屋內一切如故,仿佛這屋子的主人從不曾離開。

她,終於回家了。

柳沈氏似乎已打開了心結,她不再忐忑,而是一臉殷切地問道:“明溪,飯菜都備好了,沐浴的熱水也已備好,你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或是先歇上片刻再說?”

“先沐浴。”柳明溪朝她嫣然一笑,“等會兒我要娘親陪我用膳。”

看到她這副久違的小女兒作派,柳沈氏不禁莞爾,含笑答了聲“好。”

柳明溪遂進了耳房沐浴,柳沈氏估計著她快要出來了,就吩咐人把飯菜都擺上。

一切準備妥當,祖孫三人圍坐一起,剛要用晚膳,外邊竟下起了雨來,且這場雨來得極猛,雨點子粗暴地砸在屋簷上,發出密集的“劈啪”聲。

柳明溪想到還在前院與柳江龍享用接風宴的趙政霖,他大抵會順理成章地留在柳府,前院。

他已經屬於外男了,自然不可能到後院。

說起來,趙政霖還從未到過柳府後院,不,他到柳府都屬於頭一回,算得上稀客。

柳明溪不動聲色地為一諾剔了塊魚肉,放到他的碗裏,笑道:“一諾,若是我們常住這裏,你意下如何?”

一諾雖還小,卻是個有主意的,他隻略一思忖,便答道:“我隨娘親一起住就好,在哪裏都可以。”

“嗯。”柳明溪會心一笑,“我們再也不分開!”

柳府燈火通明,身在前院的趙政霖也同樣感到好笑,在他休妻四年後,竟生平第一次來到柳府。

前院膳廳早已擺上接風宴,趙政霖落座後很快發現有些不對,柳明溪借故帶著一諾徑直去了後院,再也沒有出來,這所謂的接風宴居然隻有他和柳江龍兩人!

想到現如今他與柳明溪的尷尬關係,趙政霖也頗覺無奈。

柳家這幾人,嘴上說得好聽,其實,他們誰都不可能不介意他當年休妻一事。

這一夜,作為曾經的翁婿,現如今的上下屬,柳江龍和趙政霖難得坐在一起,他們各懷心事,杯來盞往,這氣氛不可謂不尷尬。

柳府後院倒是難得的和樂融融,用罷晚膳,月晴月朗帶著一諾去廂房安置,柳明溪母女倆便回到了主屋說了一會兒話。

“真的嗎?”柳明溪愕然,“我是說月晴不是被誠王府發賣,月朗不是被刺客所傷,還中了箭,她們怎麽會是被趙政霖所救?”

柳沈氏解釋道:“我和你爹原本是準備回閔州,誰知道早有人等著我們自投羅網,途中屢屢遇險,你爹雖說身手不錯,但他畢竟上了年紀,是誠王殿下讓人救我們回京城的。月晴先我們一步被送到了那處莊子上,月朗當時受了重傷,幸好救治及時,挽回了性命。”

柳明溪聽得目瞪口呆,難不成趙政霖其實是她家的恩人?

“我與你爹怕給誠王殿下惹麻煩,就一直住在那處京郊的莊子上,月晴和月朗也在那裏。”柳沈氏繼續說道:“對了,她們都已成家。月晴三年前嫁了莊子上的管事,生了對龍鳳胎,月朗去年也嫁了莊子上的教頭,如今別人見了她們也要稱一聲夫人。”

柳明溪聲若蚊蠅,呐呐道:“原來,原來大家都好好的,那我還……”那她這些年豈不是一直在對某人恩將仇報?這話她沒好意思說。

“誠王殿下對我們有恩,不過,你也不要想著以身相許什麽的,畢竟,咳……”柳沈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開解她,還是打擊她。“咳,還是順其自然吧。”

不然又能如何?

大雨滂沱,仿佛永無休止,似要衝滌這人世間的醜陋汙穢。

夜幕下的皇宮禁苑,就像黑暗無底的深淵,正張著猙獰大口,企圖吞噬一切光線。

黝黑的宮道上,分不清是血水還是雨水。

廝殺早已開始,兩撥虎視眈眈的人馬在彼此試探之後,似乎都已耐心耗盡,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如此湊巧的,都選在了同一天動手。

擋我者,死!

這種時候還在外麵遊**的無外乎一種人:敵人。

即便偶有誤傷,誰又會在乎呢?

整個皇宮禁苑,惟有紫極殿還亮著燈,在這深夜裏,仿若遺世獨立的世外之人。

紫極殿外,“噔噔噔”的腳步聲如雨聲一般密集。

宮人或侍衛打扮的幾方人馬來來回回不停地跑動著,間或傳來廝殺聲與慘叫聲。

各宮各殿的太監宮女們也知道這分明是出了大事,機敏地搬了家具抵住房門,剩下的也隻能是瑟縮在屋子裏,膽小的甚至已用被子捂住了腦袋。

紫極殿內,明黃色的簾幔低垂,淡淡的龍涎香充斥著整個空間,讓這裏顯得安寧而祥和。

龍榻前的地麵上躺了個死人,若是有人在此,定能認出此人正是先帝的庶長子,忠王,他雖死猶大睜著的眼睛裏仿若帶著許許多多的不解。

譬如說,他怎麽也想不通,他明明已讓人在紫極殿的香爐裏放了迷香,結果沒迷倒這宮裏頭礙事的人,反倒把自己送進了閻羅殿。

又譬如說,他伏低做小這麽多年,每個環節都精心謀算,為何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怎麽知道在他隻是想讓有些人不礙事的時候,有的人早已謀上了他的性命。

在爭權奪利這種事上,並不存在所謂的運氣好壞,無外乎手段高低,所以,即便死了也怨不得他人。

瑾王,趙政鈺神情陰翳,他不疾不緩地從袖中掏出一方錦帕,輕輕擦拭不小心濺到手上的血漬。刺入忠王胸口的那柄玄鐵匕首是他的心愛之物,他卻沒有拔出來。

人剛死,一旦拔出匕首就會湧出大量血液,他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怕血,不過是覺得等下不太方便收拾罷了,所以,還是等他死透了再說吧。

趙政鈺望了眼空無一人的龍榻,麵上不無嘲諷之意。

果不其然,傳說中在紫極殿裏養病實則早該毒發身亡那人並不在這裏,不過,他知道這紫極殿底下可是有地下宮殿的。

倘若他沒有猜錯的話,隻要能進了這地下宮殿,真相就會浮出水麵。

隻要能確認趙政淳已身死,那麽不論“真相”是太子軾父還是皇後軾夫,對他而言,結果並不會有不同。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借機將太子拉下寶座,到那時,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

趙政鈺麵上閃過一絲狂熱,他仿佛已經可以看到自己龍袍加身,在萬千名眾的歡呼聲中坐上龍椅,接受文武百官、勳貴皇親們拜賀的宏偉場麵。

紫極殿內極靜,原本靜靜站在角落裏,不似活人的太監,早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紫極殿外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同樣靜得讓人心發慌,依稀有什麽聲音從外頭傳來,並不明顯。

來了!

趙政鈺微微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