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帶我回家

京城,正值秋高氣爽的時節,京中貴胄踏馬郊遊的也不在少數,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臨近晌午,路上行人在不經意瞥見其中一輛馬車掀起的車簾,卻是再也挪不開自己的目光。

微微掀起了車簾的黑漆馬車內,有一位絕色佳人斜靠在馬車柔軟的靠墊之上,隻不過驚鴻一瞥,那張容顏便會被車簾遮掩,可是,隻這一眼就足以叫人終身難忘。

那是什麽樣的美人兒?這世上再高明的文人墨客都無法用筆墨描繪出她的麗色。

她有著宛如白瓷般的美肌,小巧而飽滿的櫻唇,還有那看似無意之中斜搭在腮邊,如玉雕琢般的芊芊素手。

或許是因為旅途勞累,她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慵懶,卻也能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即便她連雙眸都不曾睜開,已叫人深深沉醉其間。

馬車駛過,佳人的芳容消失在視線之中,竟有人佇立原地,久久都不能回神,更有甚者,竟直接打馬跟了上去,想要詢問佳人的來曆。

後頭跟過來人馬越聚越多,翼無奈,隻得讓人張掛起誠字旗,得知車廂內的佳人竟是誠王府的女眷,那些蜂聚而來的男子終於識趣地退去,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對於這一切,車內兀自打著盹的柳明溪自是毫不知情。

車軲轆不時發出“骨碌碌”的聲音,一諾和小安,一左一右地擠在她的身側午睡,她則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刻。

進入京城,人聲喧嘩,柳明溪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抬眸覷了眼車外的緩緩後移街景,心底不由生起無限感慨和不勝唏噓。

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足京城,卻還是回來了。

從昆侖山回到月城後,趙政霖特意找了醫老為她療毒,拔除殘毒後又等了月餘,幫她養好了身子,又等到天不是那麽熱才帶著她和一諾起程返京。

不得不說,趙政霖為了將她帶回京城,著實下了些功夫,而且他處處尊重她。柳明溪實在找不出任何拒絕他而長期滯留月城的理由,畢竟月城從不是她的家。

何況,柳明溪內心裏也很想知道,趙政霖在昆侖山所說的那番讓她振聾發聵的言辭,究竟是真是假?

“你說你不想為妾,我便掃清了障礙,隻為風光娶你過門。你說你對京城再也沒有什麽留戀,我便將你放心不下的人都找回了京城。”

一諾聞聲,也兀自坐起身來,興致勃勃地攀著一邊車窗往外看去,他忽然問道:“娘親,這裏便是京城了嗎?”

柳明溪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半睡半醒的小安頓時來了精神,他骨碌碌地爬起身來,非要和一諾擠在一處看京城的景色。兩個孩子都還小,正是好奇心重的時候,很快就被車外的景致所吸引。

一諾回眸,他覷了眼略顯神情恍惚的柳明溪,竟味不明道:“娘親在想爹爹嗎?”

柳明溪先是點點頭,複又一愣,“嗯?”他說她想誰來著?

一諾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若有所思般問了句,“爹爹,也在京城嗎?”

柳明溪意識到,她還不曾和一諾提過自己的身世,也不曾向一諾解釋過她和趙政霖之間的糾葛,此時一諾口中的爹爹自然還是杜鳴生……

她和趙政霖都欠一諾一個解釋。

“嗯,你爹爹……”柳明溪心裏想著如何開口向一諾解釋,隻能敷衍道:“咳!隻要他來京城,定會來找我們。”

一諾不依不饒,追問道:“娘親,我想爹爹了,你,想他嗎?”

聽到一諾說起杜鳴生,柳明溪本已感到別扭,聽到一諾如是說,她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幸好,馬車也在這時停了下來。

車簾被人從外掀起,原來是趙政霖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們母子所乘坐的馬車邊。

柳明溪一抬頭就看到趙政霖麵色森冷,他微微抿著赭紅的薄唇,狹長眼眸微眯地睇著柳明溪,好似一頭幾欲噬人的凶獸,不是凶獸勝似凶獸的凶獸。

他,都聽到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得愈發厲害,

夕陽的餘暈中,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黑沉著張臉向她伸出了手,“明溪,我帶你回家。”

回家?柳明溪聞言,頓時覺得有一種深深的窒息感正將她籠罩。

看到趙政霖伸出的手,柳明溪心中隻剩一個念頭,不,她不論如何都不再回誠王府了!她利落地推開趙政霖,繞過他躍下馬車,身手敏捷,動作流暢,一氣嗬成。

隻不過,下一瞬,她又被人攬回了寬闊的懷抱,他的一雙大掌更是如同鐵鉗般扣在她的腰間。

柳明溪本欲掙紮,可她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居然來到了柳府的大門外。

恍惚間,柳明溪覺得這應該隻是一場夢,否則多年前就已經離開京城的柳家兩老不會出現在這裏,多年前就已經生死不明的兩個丫鬟竟然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

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卻發現眼前的一切並沒有隨之消失。

暮色中,她看到那座曾經荒廢數年,早已破敗的柳府已然被人修葺一新,而站在柳府門外的朝他們張望的那幾人,真的是柳家兩老以及月朗、月晴!

細看之下,柳明溪還發現柳江龍的頭發已然全白,柳沈氏倒還是原來的模樣,隻是瘦了些,而自己曾經的兩個貼身丫鬟皆已梳起了婦人發髻。

柳明溪無比肯定,這就是一場夢!

她僵在那裏不敢動彈,更不敢近前,生怕自己的腳一動,就會從這場好夢被驚,夢醒後,她還是孤零零一人。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麽,她驀地仰起臉望向那張一本正經的俊臉。

趙政霖深邃的暗眸也正凝望著她。

她大膽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趙政霖如玉般的俊顏,感覺到指尖傳來的溫度,她的眉眼間霎時堆滿了驚喜和滿足,“竟是真的!我不是做夢!”

趙政霖看到她笑逐顏開的模樣,心中也泛起柔軟,他啞著聲答了聲“嗯。”

盡管他並沒忘記車廂內的一諾和環繞在車廂外,作尋常人打扮的眾護衛,以及柳府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眾人,但他還是緊摟住懷中人的腰肢,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而柳明溪也極為配合地勾了他的脖子,就連身子也順勢偎依在他懷中。

她本不是愛哭的人,此時卻是酸楚難當,眼中發熱,幾乎哭了出來。

“老爹!娘親!月晴!月朗!”

“小姐!真是小姐!”

月朗一馬當先地衝上前來,可是等到她看清了眼前這一雙璧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這些親密的舉動,頓時便傻了眼。她怔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月晴正欲上前,看到這一幕,隻一眼便羞紅了臉。她低下頭,沒好意思再看,退回小半步,小心翼翼地扶著柳沈氏,“夫人,小姐真的回來了!”

柳家兩老點點頭,卻也齊刷刷地扭開臉去看向別處。

柳明溪這才意識到不妥,她和趙政霖就算是夫妻,也不該在人前這般親膩,何況他們已經不是夫妻,簡直太不合適了!

她漲紅著臉,不無嗔怪地瞪了趙政霖一眼,不顧他略顯陰沉的臉色,大力掙脫了他的桎梏。

久別重逢,柳明溪忽然有些想哭,因為幸福,也因為酸楚。

“老爹,娘親,女兒不孝!”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撲進柳沈氏懷中去,而不是客套地和他們寒暄幾句。

柳沈氏悄悄覷了眼麵色不佳的前女婿,趙政霖,她略感不自在地輕輕拍了拍柳明溪的肩頭,柔聲安撫道:“回來就好。”

“哭哭啼啼作什麽?”柳江龍在趙政霖麵前,也略感別扭,他不太客氣地斥責道:“咳,早就跟你說了,讓你事事聽從誠王殿下的安排,你偏要瞎折騰。”

柳沈氏急忙推了推柳江龍,示意他噤聲。柳明溪微窘。

原來,柳江龍那年離京前,特意跑到誠王府交待她的那番話,居然是這個意思。

原來,趙政霖沒有傷害過她的家人,沒有騙過她,更為重要的是,他們都還活著,好好地活著!

“爹訓的是。”柳明溪麵上愈發滾燙,她有些尷尬道:“不過,他都休了我,我還事事聽從他的安排,那不是傻了嗎?”

柳江龍被她這麽一噎,頓時也接不上話來。

趙政霖窘意頓生,回眸時恰好看到一諾將他小小的身板探出了車廂來,正用和他如出一轍的狹長鳳眼毫不示弱地乜著他。

不過,那胖書僮正努力將那副肥嘟嘟的身子瑟縮在一諾身後,顯然是怕他。

趙政霖見狀,隻得微微收斂身上的氣勢,並擠出一抹堪稱和善的笑容來,“本王,咳,爹抱你下車。”

隻可惜一諾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如法炮製,一把推開趙政霖的大手就要自己跳下馬車,可他畢竟還小,身手也不能和柳明溪相提並論,自是被趙政霖抱了個正著。

一諾張牙舞爪地竟還作勢要踢打他,趙政霖濃長的劍眉不悅地微微蹙起。

小安見勢不妙,趕緊將胖胖的身子縮回了馬車內,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柳江龍聽到動靜這才注意到趙政霖懷中有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他喜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誠王殿下,這是,他便是……”

柳沈氏頓時來了精神,都不需要月晴攙著了,“這便是一諾嗎?好俊的小子。”

月晴也由衷道:“小姐,小公子好生俊美。”

月朗也撇下了柳明溪,口中嚷嚷著,“小姐,咱們家小公子長得可真俊,就跟那小仙童似的!”

聽到她們左一聲“小姐”,右一聲“小公子”,還“咱們家小公子”,趙政霖麵上的神情愈發冷峻了幾分。

雖然當初休妻是萬不得已,事後趙政霖也已向柳家兩老解釋其中的原委,但是,當他抱著一諾站在柳明溪身邊,也不會再有人認為他們是一家子了。

更何況,在他倉促離京後的數月裏,鎮北王閔戰北上平亂,敬國公世子安君豪返京,安家的勢力已然恢複不少。誠王妃的位置,暫時他還真給不了柳明溪。

柳明溪對此固然還一無所知,柳江龍卻對於京中局勢門清,想必他們也有了自己的盤算。

就像有一條無形的鴻溝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趙政霖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跨過去。

分分合合八年,趙政霖哪能不明白柳明溪對他的信任已少得可憐?

他更清楚地知道,柳明溪看似單純嬌弱,卻有著和傳聞中的紅衣聖女如出一轍的剛烈性子,他不敢逼得太緊。

再說人小鬼大的一諾,他才三歲多而已,知道的卻不少。他的脾性也是強得厲害,根本不肯認下他這個父親。

趙政霖從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他虧欠了他們母子的種種,自會慢慢補償。

隻要她想要的,隻要他能做到的,不,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也要逆天而為!

至於代價,他早就想清楚了。

宏圖大業固然吸引人,但他不是非坐那個位置不可。

他這一生,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個代表著無限榮光的位置,已殫精竭慮數十載。倘若最後少了那對母子的相伴,就算他坐上那個冰冷的寶座,也終將索然無味。

幸好他及時醒悟,將他們母子找回來。

刹那間而已,趙政霖心中已然浮過萬千思緒。

氣氛有些緊張,柳沈氏打起了圓場,“誠王殿下,有什麽話,不如回府再談吧。”

“對對對,回府再談。”柳江龍也意識到柳府外頭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他們那些些舊事,可不適應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說道,“下官已給誠王殿下備好酒水。”

誠王殿下?

下官?

柳明溪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趙政霖聞言,隻淡定兼從容地牽起了柳明溪的手,輕聲道:“帶我和一諾回家吧。”

柳明溪又是一驚,心悸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