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雷霆之怒(下)

陽光照耀在昆侖山之巔,泛起一片金芒。

白雲晶石堆砌而成的大殿裏,空無一人,靜得連一根針掉落在地都能聽到聲音。

大殿後的廂房裏,有個麵容絕美的女子睡得正沉。

在夢中,她的身體時而冰冷刺骨如同置身於冰山雪地,時而滾燙如被烈火焚燒,時而如沐春風,暢快適意,時而又如萬蟻齧咬,痛癢難耐。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從她體內生生剝離脫落,痛苦難忍,又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愈合生長……周而複始。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又仿佛隻是彈指間,柳明溪無從判斷。總之,當她從夢中蘇醒時,仍然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夢還是醒,或者說,她是死了還是活著。

不過,她還清楚地記得,明懷恩曾經明確說過要讓她死,但是會讓她死個明白。

而如今,她還不明白,所以,她還活著?

柳明溪原以為,隻要她還活著,就算到了最後關頭都有可能翻盤,事實卻給她當頭一棒。

她陷入一片黑暗中,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的話,應該是明懷恩對她下了某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

聽聞西域有這樣的毒藥,可以讓活人漸漸變成活死人……不過,她卻醒轉來了。

那年她曾中過珠胎暗結之毒,後來毒血流盡,差點一命歸西卻沒死透,再後來她對毒物就有了較強的抵抗力。譬如說,別人中了必死無疑的毒,她隻會假死幾天。

然而,這並沒什麽值得自豪的。

畢竟她先後“師”從神醫杜鳴生(偷師兩年)和聖手醫老(打雜數月),結果,並沒有什麽用,甚至於幾次三番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

她,大約真是個廢物。

柳明溪輕闔雙眼,再次睜開時,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自己所處的環境。偌大的屋子裏,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而她正躺待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

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替她換上了幹幹淨淨的白綢裏衣,她身上還蓋著厚實的羊絨被褥……

柳明溪一驚,她明明記得,暈過去前是盛夏,一覺睡醒就到冬天了嗎?

柳明溪想要坐起身來,卻發現身上酥酥軟軟的,沒什麽力氣。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剛剛曆經了一次洗筋伐髓,神清氣爽,暢快輕盈,宛若新生。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餘毒未清的緣故,她渾身綿軟無力。好不容易才修煉出的,少得可憐的內力,仿佛已經消失於無形。

或許,宛若新生兒?

柳明溪努力地用手撐在床沿,慢慢騰騰地坐起身子來。

室內的光線有些陰暗,地麵鋪著編織了赤紅色蓮花的羊絨毛毯,毛毯邊緣則是一個個朱紅色的祥雲連綴花紋,顯得喜慶又吉祥。

屋子右邊有一排古樸華美的暗紅色箱櫃。

居室左邊有個不大的窗戶,靠窗處擺著個同樣古樸華美的暗紅色桌案,其上香爐中縷縷青煙正旋轉著上升。

牆角邊放置了兩個青銅瑞獸暖爐,室內雖不是暖烘烘的,卻也不覺得寒冷。

索繞一室的冷華蓮香,有著宛如雪山之巔的純淨清冽,也有著遺世獨立的縹緲芳華,隱隱夾雜其中的,似乎還有別的氣息。

窗外是懸崖峭壁,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皚皚,以及,白雲朵朵?

柳明溪又是一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來過這裏,但是這間屋子看起來,讓她莫名感到眼熟。

忽然聽得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又漸漸遠去,她隱約聽到有女子正壓低了聲音說著什麽,“祭品”、“蓮池”、“聖血蓮”……

正當柳明溪伸長了耳朵,想要探聽更多時,她們卻齊聲唱喏起來,“參見右護法!”

一道低沉的男聲突然在她門外響起,“免禮!”

柳明溪頓時嚇得不輕,她趕緊躺回**去。

“吱---呀---”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來,男子步履穩健,行走如風。

明懷恩徑直走到床邊,他輕瞥一眼床榻之上,沉睡不醒的女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柳明溪天生皮膚白皙剔透,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下,散發出一種瑩潤的光芒。她的五官像極了紅蓮仙子,自然無可挑剔,隻可惜,她徒有其表,完全沒有紅蓮仙子的氣韻。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她和她娘一樣愚笨不堪,十足的草包一個。

“我答應過你,要讓你死個明白。不過,這些事,恐怕你聽了也未必真能明白,但我可以說一遍給你聽。”明懷恩稍作停頓,似在梳理那些冗長的往事,他緩緩道來,“這要從二十一年前,紅衣聖女風風光光嫁入月城說起……”

說著,他不無嘲諷地覷了眼反應全無的柳明溪,她已服下聖藥,她的身子會越來越康健,隻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雖然人活著,但跟死了也沒兩樣,不明就裏的人稱其為活死人。

明懷恩覺得,柳明溪就該這樣,看起來才稍稍順眼些。

他繼續說道:“你定然不知,紅衣聖女之所以會嫁入月城,那可不是因為她喜歡明懷陽,事實上,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明懷陽,可她還是嫁了。原因無他,這是她母親的安排。人人都道她任性妄為,行事乖張,誰又知道她向來事事聽從母親的安排……唯一不聽從安排那次,要屬那年,她擅自離開赤蓮城,去雲城找慕容駿。”

“而結果,想必你已知道,紅衣死了。”明懷恩嗤笑一聲,“紅衣心悅慕容駿已久,他的愛妻忍無可忍,派人伏殺了她。”

明懷恩頓了頓,又道:“但你肯定不知道,其實她從未葬入墳塋,而是進了血蓮池,充作聖血蓮的養料。”

柳明溪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對了,你還未見過聖血蓮吧?”

明懷陽或許是常年裝傻充愣,憋悶得太久,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傾訴,便完完全全地打開了話匣子。

“聖血蓮本是一株生長於靈山之巔,汲取天地靈氣的雪蓮。紅蓮仙子,也就是你的外祖,瀾熙聖女,她用密術將它培成紅蓮教的鎮教之寶,聖血蓮。”

“西域聖女一脈的先祖是汲取了聖山精魂的遠古修行者,聖女血脈中蘊含聖山腹地才有的純淨靈氣,可惜聖女血脈的傳承,曆來隻傳於女卻不傳於男。”

“聖血蓮養在血蓮池中,而血蓮池每天都會添入新鮮血液。”

“聖血蓮每隔十八年才開花果結一次,每逢這時,血蓮池中的鮮血也要全部換新,每換一次血,大抵需要用到九百名少女。紅蓮教用她們的鮮血灌滿蓮池,鮮血流盡後,她們的屍骨也將沉入池底做為血蓮的養料……”

“以聖女一脈的鮮血澆灌培成的聖血蓮,惟有用聖女或其後人的血肉之軀相祭才會綻放,並結出蓮子。所以,我說你雖然笨,但也並不是全無用處。紅衣聖女死得早,這世上就隻剩下你可以……也不對,眼下,除你之外還有一人。”

一室靜寂中,明懷恩桀桀怪笑不停,令人頭皮發麻。“乖侄女,你和你娘一樣,該聰明的時候,永遠學不會聰明。不過,你的運氣比她好些,所以你現在還活著。”

明懷恩的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來自於地宮的一名白袍侍女躬身道:“參見右護法,仙子正在蓮池等您過去大祭。”

明懷陽應了聲“好。”便大步離開了柳明溪所在的屋子。

地宮內

明懷恩在白袍侍女的引導下來到血池邊,他恭恭敬敬地伏跪施禮,“恭喜仙子!”

高坐蓮台的紅蓮仙子眼眸低垂,她的神情和藹,鳳眸溫柔,“你做得很好。”

明懷恩伏首,“屬下幸不辱命。”

紅蓮仙子的鳳眼微彎起慈愛的弧度,“大祭之後,聖血蓮結出蓮子,你就可以如願以償,擁有全新的人生。”

明懷恩直起身,他的麵上露出抑製不住的喜色,“多謝仙子。”

紅蓮仙子清雅一笑,神聖而純淨,“這幾天左護法不在,有勞右護法守在聖蓮殿。”

聖蓮殿指的是地宮上的那幢白雲晶石堆砌而成的主殿。

明懷恩揖手道:“屬下這就去聖蓮殿。”

紅蓮仙子勾起唇角,“去吧。”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紅蓮仙子溫柔似水,聖潔如蓮的眼眸逐漸漫上黑暗與陰冷,慈愛的笑容漸漸淡去,消逝。

明懷恩離去時,他眼角的餘光恰好瞥見蓮池邊,珍貴的祭品正被一名白袍侍女利落地割斷脖頸,拋進血蓮池,緩緩沉入池底。

平靜的血池驟然翻湧不止,聖血蓮如有靈性般瘋狂扭動起來,將祭品緊緊纏繞,吸食……

明懷恩莫名覺得後背發涼,他不敢逗留,如同被猛獸追趕般加快步伐回到聖蓮殿。

懸浮於血蓮池上方的金色蓮座底部,線條古怪的符文刹那間迸出道道金光。這金光中似乎又透著隱隱的腥紅,向四周發散開來,直衝雲宵。

地宮內,一室金光,璀璨奪目。

明懷恩的膽子不算太小,但是地宮中的血祭還是看得他心驚肉跳,剛剛回到聖蓮殿,緊繃的心弦還未放鬆,就有人瘋了似地衝過來,撕心裂肺般嘶吼著。

“依依------”

明懷恩渾身一顫,今天所用的祭品正是楚辰帶回來的那個,按說他這時候應該還在烏護城,可他居然回來了!

若是真讓他這樣闖入地宮,打斷了大祭,後果將不堪設想,明懷恩果斷攔住了他。

聖蓮殿外,撇下千名親衛,獨自尾隨明懷恩卻被擺脫,剛剛追著楚辰而來的趙政霖被紅蓮教的死士所阻。

紅蓮教精心培養的死士可不好對付,尤其是他眼下隻身一人,以一敵數百,他並不是應付不了,可是需要的時間會很長,過程會很慘烈。

趙政霖心急如焚,他深感後悔,沒有將明懷恩阻殺在昆侖山下,而是放虎歸山。如今,柳明溪已落在他們手上,他不敢莽撞也不能莽撞。

趙政霖孤身一人站在聖蓮殿外,玄衣獵獵,在雪風中翻飛,仿佛蘊含萬鈞雷霆的墨雲,氣勢磅礴,讓人從靈魂深處感到驚懼,戰栗。

雙方劍拔弩張,一場血戰已然在所難免,但雙方極有默契地對峙著,誰都沒有率先出手的打算。

時間仿佛要靜止了一般。

就在這時,道道金光從潔白無瑕的大殿上方迸射而出,徘徊回旋於他胸口的那簇火焰隨之轟地一聲巨響,炸開來了,熊熊火焰四處蔓延,肆虐。

趙政霖神情凜然,渾身上下都彌漫著血腥殺戮之氣,他握起手中泛著詭譎寒光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