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雷霆之怒(中)

暮色四闔的山穀,明懷恩提著柳明溪躍上馬背,快速穿過那片山穀策馬狂奔在無邊無際的荒漠。“咻咻咻”的破空聲接連響起,利箭如雨般落在他們身後。

看著那人策馬離開山穀後,立於巨石之上的趙政霖揮了揮手,示意弓箭手停下。

趙政霖早就知道在明懷恩背後,有股他所不知道的強大勢力。而且他已經從一些知情人口中得知一二,隻不過那些人的地位都太低了些。

迄今為止,趙政霖仍然知之知甚少,隻知道他跟二十年前橫空出世的紅蓮教有關。

如今的紅蓮教在西域已經有了相當一部分教眾,這紅蓮教正是趙政霖唯一還沒有滲入其中的地方,甚至於,他連紅蓮教所在的方位都還沒有搞清楚。

紅蓮教不時會在西域各城招募教眾去聖地,說起來,這二十年來被他們帶走的少女著實不少,隻是,從來都沒有人回來過。

趙政霖幾乎可以斷定,他們在暗地裏做著一件他所不知道的大事。而且他們的大事,極有可能與柳明溪,或者說與她的身世有關。

趙政霖明白,他必須趁早將這顆毒囊連根拔除,否則就來不及了。

趙政霖當然有那個信心將它徹底鏟除,但他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出紅蓮教所在地。

紅蓮教所在的聖山,據說隱秘非常,且,非教中高層人士,根本不得其門而入。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疑似紅蓮教高層人士,怎能輕易錯過?

趙政霖十分篤定,明懷恩既然是衝著柳明溪去的,那他必定不會輕易殺了她。

他反複思量,考慮再三,結果,他並未在第一時間救下柳明溪,而是不動聲色地帶著千人親衛,暗中盯著明懷恩。

趙政霖原以為,他們能跟著明懷陽找到紅蓮教的老巢,到那時……誰知道那廝竟如此警覺,有意帶著他們到處瞎轉悠。

倘若隻是這樣倒也罷了,最可恨的是,明懷陽居然對柳明溪動了手。

當明懷恩伸手掐住柳明溪的脖頸,趙政霖隻覺腦袋裏轟地一嗡,他的呼吸一窒。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自己正被人掐住喉嚨,忽然不能呼吸了,胸口更是憋悶得似要炸裂開來般難受。

趙政霖的心狂亂地跳著,他遽然從一名弓箭手那裏奪過弓箭。

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山穀中的動靜,用顫抖的手指拉弓,上弦……差一點點,他就忍不住一箭解決了明懷恩,但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能衝動,克製,克製,再克製。

在那一刻,趙政霖感同身受,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死亡在逼近。

直到明懷恩放開柳明溪,原本束縛著趙政霖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窒息感也隨之離他而去,但是他額頭沁出的黃豆大的汗珠還在滑落,提醒著他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趙政霖心有餘悸,他怔愣片刻,才黑沉著臉將弓箭遞還給弓箭手。

趙政霖忽然明白過來,其實他早已承受不起柳明溪會留下他,獨自離開塵世這一種可能。

他再也沒有耐心和明懷恩斡旋,他決定,必須盡快,徹底鏟除紅蓮教這個實實在在的威脅!

柳明溪不怕死,或者說,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是當她真正置身於漫天箭雨中時,那種感覺還是不同的。

她很確定,她想活著,而且她想和一諾一起,好好地活著。

幸好明懷恩的騎術之高超乎她的想象,他們很快就擺脫了箭雨,也將那些“刺客”甩得遠遠的。

轉念一想,明懷恩本來就是劫擄她的人,所以,她忽然不太確定,剛剛那些是什麽人,以及他們的目的是來救她還是來殺她。

良久,柳明溪扯起了唇角,自嘲般笑笑,顯然要殺她的人,否則怎會朝他們放箭?

那麽新的問題又來了,這些人是來自赤蓮城,烏護城,還是雲城……又或者大周?

人人都說她胸無點墨,一無是處,是個十足的廢物,諷刺的是,偏偏有這麽多人要殺她這個廢物,這又是為了什麽?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

不過……

柳明溪本想問問明懷恩要擄她去哪裏,還想問問他關於紅衣聖女的過往,然而……話都到了嘴邊,她臨時換了個問題。

“明二爺,你,可知,剛剛那些是什麽人?”

“說起來或許你還不信,那些可都是大周的神射手。”明懷恩微微勾起唇角,意味深長道:“終於按捺不住,動手了。”

明懷恩早就知道趙政霖的人跟著他們,但是他一直沒有任何舉動,隻是跟著而已。

趙政霖的手段,明懷恩還是略知一二的,那廝絕不是在忌憚什麽,而是另有所圖。

至於,他圖的是什麽,這並不難猜測。

對此,明懷恩是不屑的,趙政霖太過自負,他真以為紅蓮教是這麽好拿捏的麽?

但是,明懷恩卻不能讓趙政霖去紅蓮教,尤其不能讓他帶著這些尾巴去紅蓮教!

一旦因此而觸怒紅蓮仙子,他幾十年來的苦心經營可就都白廢了。

明懷恩最擅長的就是隱忍,可是他卻有意放任自己怒氣勃發,還對柳明溪動了手,他這不僅僅是在發泄心頭的憤怒,更是對於趙政霖的一種警告。

不論對方的目的是什麽,總之,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讓柳明溪去死,絕不手軟!就如他先前所說,柳明溪既然已經落在他手上,她是生是死,差別並不是太大。

而趙政霖作為回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下令弓箭手放箭,堂而皇之地宣告了他的存在。

這同樣也是趙政霖對他的警告,倘若他膽敢對柳明溪動手,那麽他的下場可想而知。換言之,他原本準備威脅趙政霖,卻被對方反威脅了。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讓人很不爽。

明懷恩有意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準備刺刺柳明溪,要讓她和自己一樣不爽才好。

果不其然,柳明溪聞言一僵。

明懷恩滿意地哼了聲,火上澆油道:“就那點小把戲,真當我看不明白麽?”

柳明溪抬起眼看向他,清澈的眸子滿是不解和迷茫,“什麽小把戲?”

那陣堪稱鋪天蓋地的箭雨,至少也得數百名弓箭手才能做到吧,這麽大陣仗,也能被稱為小把戲?

難不成,他在打什麽啞謎?

柳明溪百思而不得其解,隻得作罷。

看到她發懵,明懷恩一哂,反問道:“那你覺得他們剛剛表現如何,像神射手嗎?”

明懷恩麵上適時流露出些許嘲諷之色,他繼續引導道:“鋪天蓋地的箭雨,偏偏沒有一支能射中你我,這說明了什麽?”

明懷恩就差明說了,趙政霖就是有意讓他們知道他在那裏,並且他不懼任何威脅,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柳明溪的生死。

“確實古怪。”柳明溪頗感認同道:“定是天太黑了,才會失了準頭……”

明懷恩忽然又不想和她說話了,他將長腿一蹬,驟然夾緊馬腹,風馳電掣般離去。

夜漸漸深了,柳明溪開覺得眼皮有些發沉,不過她的腦袋裏仍是轉得飛快。

明懷恩說剛剛伏擊他們那些是大周的神射手,按理不會有錯。

既然明懷恩都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人,說明這些人必定已經跟了他們不短的時間。但是明懷恩還在賣關子,而她還是想不明白那些是趙政霖的人還是別的什麽人?

倘若帶兵的是趙政霖,他為什麽不從明懷恩手中救下她?明懷恩的身手固然不錯,但是趙政霖的身手隻會在他之上,何況,他還帶了那麽多手下。

柳明溪可不相信,這麽長時間他都沒有找到任何機會救她。

倘若帶兵的是別的什麽人,那些人完全可以在那處山穀中將她和明懷恩殺滅,但是他們卻沒有那麽做!

她不知道,但明懷恩顯然是知道的,或許他知道的還更多。

柳明溪的臉色有些遲疑,她沉吟片刻,道:“明二爺,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明懷恩危險地眯起狹長的眼,原本和緩略帶調侃聲音,已然變得冷戾,“何事?”

柳明溪抬起頭,迎著呼嘯的夜風,大聲說道:“希望明二爺能讓我死個明白!”

“嗬。”明懷恩毫不客氣地嘲諷道:“就憑你那頭腦,隻怕是很難。”

柳明溪一窘,不過,他說的也沒錯啊。

她從一歲開始被人追殺,現在都已經活到快二十歲了,還沒有搞清楚那些人為什麽非殺她不可。

還真是遲鈍得令人發指。

她堅持道:“我就這一個要求!”其他的,明懷恩不可能答應,所以她不提了。

明懷恩微微一怔,視線掃過柳明溪那雙明亮而堅定的眼眸。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連死都不在乎了,卻還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但,那也不是不可以。

“那便如你所願。”明懷恩調回視線,聲音平漠冷硬道:“我的確想讓你死,不過,我也的確可以讓你死個明白。”

柳明溪朝他燦然一笑,真誠謝道:“多謝明二爺!”

明懷恩勾了色唇,他帶了幾分戲謔道:“我是真的會讓你去死,你仍然感謝我嗎?”

“感謝,畢竟想讓我去死的人那麽多,明二爺是唯一會讓我死個明白的人。”柳明溪莞爾一笑,“再說,我從一歲開始被人追殺,活到現在,其實也挺累的。”

對此,明懷恩不置可否。

柳明溪不無感慨道:“明二爺可知我已有兩處墳塋。”她明顯話中有話。

明懷恩原本神情輕鬆的臉頓時微沉,好半晌方沉聲開口,“你想說什麽?”

柳明溪勾起唇微微一笑,“我有兩處墳塋的人都還活著,你的弟弟,你真的確定他死了嗎?”

明懷恩的神情愈發凝重,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聰明,所以,每一件事,都非要弄個清清楚楚才敢相信。”柳明溪直直地迎上他的視線,絲毫沒有懼意,“明二爺是聰明人,反倒不太在意事實如何了麽?”

“哼!”明懷恩臉上驟然陰雲密布,“還會拐著彎地教訓人,看來,我小瞧你了。”

“不敢當。”柳明溪坦誠道:“這隻是笨人的笨辦法。”

明懷恩不再搭理她,陰沉著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都已經說了會讓她死個明白,柳明溪就放心了,而且她並沒有興趣提前弄明白。

至於他說的,“真的會讓你去死”,柳明溪卻是不以為然的,

要知道,當初她毫無反抗地被擄,那是因為一諾在旁邊,翼卻離得稍遠,她害怕萬一動起手來,會傷到一諾。

明懷恩的速度固然快,可她也不慢,並不是全無反抗之力。

若是能讓他徹底鬆懈,再搶先出手,殺他個措手不及,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呢。

現如今,她也隻是在等待一個出手的好時機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長途跋涉太過乏累,柳明溪緩緩垂下了眼簾,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忽地一輕,仿佛墜入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中。

四周像是潑了濃墨一般,黑得陰森,黑到極致。

最最可怕的卻是,她明明還醒著,整個人卻不聽使喚,動彈不得了!